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70章 她不走,燈就不滅
黎明前的清明台,天地未醒,唯有一卷橫陳於石台之上的終判卷仍在低鳴。
墨跡翻湧如血,九百虛影跪伏不散,魂影繚繞間,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無人能替他們開口。
線清仍跪在陣心,額角血痕未乾,指尖殘留著夢境中的灼痛——那根刺入沈青梧心口的最後一根銀針,彷彿也穿過了她的靈魂。
她顫抖著將“清明結”銀牌重新戴回胸前,冰冷的金屬貼上滾燙的麵板,激起一陣戰栗。
“不是我們在幫你……”她喃喃,聲音輕得像風裡的一縷灰,“是你早就在替我們活著。”
話音落時,第一縷晨光尚未破雲,六道身影已自宮道儘頭踉蹌而來。
他們皆是記契人,麵色蒼白如紙,眼底布滿血絲,有人嘴角滲血,有人手臂不自覺地抽搐——那是承載他人記憶反噬的代價。
可他們無一退縮,一步一步,踏著殘霜碎雪,走入清明台。
老宮女捧著兒子的玉佩,枯手微顫:“我兒死時才十七歲,連墳都沒有。”
侍衛拖著斷腿,咬牙叩首:“兄弟們戰死沙場,卻被說通敵叛國……我不怕痛,隻要能讓真相見天日。”
一名曾被貶為奴的文官,雙目失明,卻昂首而立:“我願承一段她的苦,換一句‘臣無罪’。”
七人再度圍成圓環,血氣與執念交織,符文重新亮起,幽光順著地脈遊走,直通寢殿方向。
而此刻,沈青梧睜開了眼。
她躺在床榻之上,呼吸不再微弱如絲,掌心“清明結”的印記微微發燙,像是有人在遙遠之處呼喚她的名字。
她低頭看手——那三根早已化作飛灰的手指,竟泛出淡淡的血色,皮肉如春雪初融,緩緩重生。
這不是奇跡。
這是明燈重燃的征兆。
窗外忽有銀蝶成群,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繞梁三匝,翅翼劃破寂靜,齊齊振翅北去——彷彿在為誰引路。
她猛然起身,不顧宮人驚呼阻攔,赤足奔出寢殿。
寒風割麵,裙裾翻飛如旗,她一路穿過重重宮門,腳步未曾停歇,直到禦書房外。
門扉半啟,燭火昏黃。
蕭玄策伏案而眠,龍袍淩亂,額角那道黑痕如活蛇般蜿蜒遊走,隱隱透出紫氣。
那是強行承接記憶反噬的後果——不屬於他的痛楚正在啃噬神魂。
她駐足良久,眸光微動。
前世她不信人性,今生卻一次又一次被人托付性命。
這個男人,昨夜以血祭玉鎖,說“朕來借一半債”,如今毒已入腦,卻不肯退下半步。
她撕下衣襟一角,輕輕覆在他額上。
布料觸膚瞬間焦黑碎裂,如遭烈焰焚燒。
陰氣反噬如此劇烈,可見他體內積壓了多少不該屬於他的冤屈與怨念。
她靜靜看著他,唇未啟,心卻顫。
終究,沒人真正逃得過這場劫。
她轉身離去,步伐更急,直奔祭壇舊址。
那裡,焦土未冷,殘碑矗立,名喚“南七”。
傳說此碑鎮壓的是初代判官埋骨之地,也是冥途最初的起點。
溫讓立於碑前,玄衣染霜,手中祖燈幽藍流轉。
他正以燈油一滴一滴澆灌焦土,動作緩慢而莊重。
忽然,泥土中鑽出細小嫩芽,形如噤草——那種隻在亡者墓前開放、永不發聲的沉默之花。
可這株草通體透明,內裡似有魂光流動,竟在寒風中輕輕搖曳。
他抬頭,看見沈青梧。
不語,隻將祖燈遞出半步。
“它認你,哪怕你不認自己。”
她本能後退一步。
可就在此刻,腳底泥土驟然震顫!
“南七”殘碑裂縫中,一道幽藍光流噴薄而出,如藤蔓纏繞她足踝,冰冷而有力,竟將她緩緩拉向燈前。
斷言疾步衝來,竹簡展開,陣紋狂閃:“承願地脈覺醒了!這是萬魂共願所激的地靈共鳴!燈要選主——它不會等你準備好!”
沈青梧掙紮不得,身體被無形之力牽引,步步逼近那盞古老祖燈。
燈焰搖曳,映照她蒼白麵容,銀紋在瞳孔深處悄然蔓延。
她聽見了。
不止是耳邊的風聲,而是無數聲音從地底傳來——哭的、笑的、喊冤的、謝恩的,層層疊疊,彙成洪流。
記憶的碎片開始鬆動。
她知道自己不該靠近。
她怕想起一切——想起那個雪夜,少年背影,刀光一閃,血濺白雪……
可地脈越收越緊,祖燈嗡鳴如泣。
她的右膝不受控製地彎下,重重砸向焦土。
與此同時,右手如被牽引,緩緩抬起,朝著那跳動的燈芯伸去——
萬千碎片已在腦海邊緣咆哮,隻待一線觸碰,便將撕開塵封已久的真相。
沈青梧的手指終於觸到了燈芯。
那一瞬,時間彷彿被撕裂成兩半。
她的身體還跪在焦土之上,靈魂卻已被扯入無邊幻海——
雪夜。
寒風如刀,割裂山道。
少年溫讓撲身向前,將她狠狠推開,毒刃刺入他肩胛的聲響清晰得令人發狂。
血濺在雪上,紅得刺眼。
他回頭一笑,唇色已紫:“快走……彆回頭。”
火海。
燼娘站在燃燒的屋梁下,繈褓緊貼胸口。
火焰舔舐她的裙角,她卻隻是將一枚玉鎖塞進嬰兒懷中,輕聲說:“名字不能丟,青梧……你要活著。”下一刻,房梁轟然坍塌,灰燼吞沒一切。
刑場。
她第一次執刀,劃開仇人咽喉。
那人瞪大雙眼,喉間咯咯作響,而耳邊驟然響起一道冰冷宏音——
“此罪當償。”
四麵八方的記憶碎片如潮水倒灌,每一幀都帶著劇痛與灼熱,像是要把她的顱骨撐裂。
她仰頭嘶吼,聲音不似人聲,宛若幽冥深處的哀鳴。
七名記契人同時噴出鮮血,跪地顫抖,陣法光紋劇烈震顫,幾乎要崩解。
“撐住!”線清咬破舌尖,強行維持符印,“你是我們的判官!不是替我們哭的人——是替我們斷案的人!”
溫讓猛然上前,一把扣住她肩膀,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
他的眼中泛著淚光,卻字字如鐵錘砸落:“沈青梧!你躲了多久?他們等的不是你的原諒,是你的判決!是你舉起那盞燈,告訴這天地——冤屈不該沉默!”
那一句“判決”,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她心門最深處的鎖鏈。
她猛地睜眼。
銀紋自瞳孔炸裂般蔓延至眼角,如同蛛網覆麵,又似星辰墜入凡軀。
她不再掙紮,反而一把奪過祖燈,高舉過頭,焰光映照她蒼白如紙的臉,也照亮了整片廢墟。
“我沈青梧,”她的聲音沙啞破碎,卻斬釘截鐵,如律令降世,“雖忘其名,未失其責——今日重開冥途,聽萬魂訴冤!”
話音落。
整座皇宮燈火驟亮!
不是宮人點燃的燭,不是晨起的燈籠,而是那些常年熄滅、無人問津的偏殿廊燈、冷宮殘燭、甚至埋於塵土多年的舊燈龕——儘數自燃!
九百九十九盞魂燈齊齊騰焰,金光衝天,宛如星河倒懸,將黎明前的黑暗撕得粉碎。
南方荒廟,那盞孤零零燃燒了十七年的小油燈,忽地一顫,熄滅。
唯餘一縷赤焰,如蝶飛舞,穿雲渡霧,飄然落入沈青梧掌心,融進“清明結”銀牌深處。
那一刻,她的心跳重新有了重量。
而遠在邊關亂墳崗,一名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跪於新墳前。
忽然,她抬頭望天,淚流滿麵,喃喃低語:
“娘……你終於開口了。”
風止,焰凝。
祖燈穩立她手中,幽藍火焰靜靜燃燒,彷彿從未動蕩。
可就在這寂靜之中,清明台中央的地麵無聲龜裂——
一塊黑石緩緩升起,通體無字,唯正麵刻有九道深痕,縱橫交錯,似傷,似咒,又似某種古老誓約的殘跡。
斷言踉蹌上前,指尖撫上石碑,觸之即顫。
他臉色驟然慘白,喉頭湧上腥甜,卻仍死死盯著那九道裂痕,喃喃如見鬼神:
“這是……‘試罪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