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387章 我把審判台搬進地府門口
風停了三日。
清明台焦土之上,那圈幽藍火環仍未熄滅,像一道不肯閉合的眼睛,死死盯著天穹。
沈青梧坐在殘壇中央,七道血符已化為灰燼,隨風捲入地底,彷彿將她的意誌種進了九幽深處。
她睜開眼時,眸中再無波瀾。
線清跪在三步之外,手中絲線如活物般遊走,在虛空中織出一幅前所未見的圖景——不是山川輿圖,不是命格推演,而是一張由無數執念凝成的“冥途輿圖”。
每一根紅線,都是一縷未散的冤魂之音;每一個節點,都是陰陽交界處最脆弱的裂痕。
“這裡。”沈青梧抬手一點,指尖幾乎觸到那團最濃重的黑霧,“忘川哨境。”
線清渾身一顫:“那是地府邊關,亡魂歸途的第一道關卡!凡靈擅入者,魂魄立碎,形神俱滅!連判官都不敢輕易踏足!”
“我不是去奪權。”沈青梧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墜地,“我是去還債。”
她緩緩起身,黑袍獵獵,袖中判魂筆微微震顫,似感應到了某種久遠的召喚。
三百年的冤屈、十八代守陵使的謊言、噬嗣獸吞下的孩童骨肉、被抹去姓名的殉葬宮人……這些聲音從未消失,隻是沒人願意聽。
現在,她要讓它們都被聽見。
“需一座渡橋。”斷言站在祭壇邊緣,臉色蒼白如紙,“能貫通生死兩界的,必須是陽軀承載陰引之人——活著,卻沾過冥途氣息;尊貴,卻被死亡親吻過血脈。”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自霧中走來。
蕭玄策踏著晨露而來,龍紋靴碾過焦土,不發一言。
他走到陣心,抽出腰間短刃,鋒刃劃過腕脈,鮮血滴落於尚未乾涸的符陣之中。
血光乍現。
那一瞬,大地微震。
殘存的清明台石基發出低鳴,彷彿遠古巨獸蘇醒前的喘息。
他體內的帝王血脈本就蘊含鎮壓萬靈的氣運,而那一縷曾與沈青梧共通冥途的氣息,此刻竟如鑰匙插入鎖孔——
虛空撕裂。
一道窄縫憑空出現,僅容一人通行,邊緣泛著猩紅電光,深處隱約可見血河奔湧、白骨浮沉,無數殘碑林立,刻滿無人識得的文字。
風從中吹出,帶著腐朽與審判的氣息。
“你說過,”蕭玄策收刀,任血順著手腕滑落,“審判必須有憑有據。”
他抬眼望她,目光穿透霧靄,冷峻如初,卻又藏著一絲近乎偏執的篤定。
“現在,我的命,就是你的證據。”
沈青梧沒有看他。
她隻是輕輕點頭,然後轉身下令:“抬棺。”
四名清明司暗衛合力拖來一口黑鐵棺,沉重如山。
那是當年囚禁噬嗣獸殘魄的容器,內壁刻滿鎮魂咒文,至今仍滲出絲絲黑氣。
棺身未封,裡麵空無一物——但它承載過的罪,早已滲入鐵骨。
她將棺木置於裂隙之前,又命人搬來九塊殘碑。
每一塊,都來自不同年份的冤案現場:有宮婢投井前抓撓牆壁留下的指甲痕,有老太醫臨終書寫“非病而亡”的血字磚,還有那位被焚毀全族的尚書夫人,唯一倖存的孩子用炭條在牢牆上畫下的母親輪廓……
這些不是文物,是證物。
她在棺前設案,以斷言誦經為基,線清織魂為引,將三百餘樁未結之案逐一投影其上。
光影浮動,一個個模糊的身影浮現——哭泣的少女、怒吼的將軍、抱著嬰兒慘笑的母親……他們的嘴在動,卻沒有聲音傳出,唯有靈魂深處的震蕩,如潮水般衝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
斷言雙膝跪地,合十閉目,不再勸阻,也不再恐懼。
他低聲誦經,語調蒼涼而堅定:“願天地容一逆理之正,許凡人行一道不該行之路。”
沈青梧走上前,站在這座由仇恨、痛苦與執念構築的人間審判台之上。
她抬起手,掌心裂痕深處,灰燼般的細沙緩緩飄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座微型判台的輪廓——那是她前世作為趕屍人學徒時,第一次見到的地府審判台模樣。
“我不求輪回準許。”她望著那道通往忘川哨境的裂隙,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我隻問一句:若規則本身即是罪,誰來審判規則?”
風忽然轉向。
裂隙深處,傳來一聲悠遠鐘響,似回應,似警告。
但她不在乎了。
這一夜,她獨自離開清明台,走入宮城西北角的太廟廢墟。
昔日祭祀祖宗之地,如今隻剩斷柱殘瓦,香火早已斷絕多年。
她在焦黑的梁木間緩步前行,腳下不斷發出碎裂聲,是碎裂的陶片與燒儘的牌位。
最終,她在一堆灰燼中停下。
指尖撥開餘燼,輕輕拾起半片未燃儘的木屑。
上麵依稀可見一個名字的殘跡,墨色焦黑,卻倔強地殘留著一絲溫度。
她默默將它貼身收進衣襟內袋。
布料摩擦間,彷彿聽見了一聲極輕的歎息。
她沒有回頭。
隻是站在廢墟中央,仰頭望向那顆依舊被鎖鏈纏繞的孤星。
星光黯淡,卻未熄滅。子時三刻,月隱星沉。
太廟廢墟之上,風如斷弦般戛然而止。
沈青梧立於焦土中央,黑袍無風自動,衣角翻卷似冥火舔舐夜空。
她指尖尚殘留著那半片牌位的餘溫——輕薄如紙,卻重若千鈞。
那是她母親的名字,被烈火吞噬前最後的痕跡,也是這場逆旅唯一的起點。
她閉了閉眼。
三百年前守陵使一族以“鎮國”之名獻祭七十二童男童女,剜心取骨,煉成鎖星陣眼;一百八十年前,先帝為掩私通外敵之罪,活焚尚書滿門,唯留一稚子畫母容顏於獄牆;三十年前,她自己倒在山野,師兄一刀穿心,隻為奪取趕屍人秘典……樁樁件件,皆被地府歸為“因果已了”,魂歸輪回,塵封案底。
可若輪回從不聽哭聲,規則隻護權貴,那這秩序,還要來何用?
她睜開眼時,眸中已無悲喜,唯有冷焰燃燒。
“我不是去求準許。”她低聲自語,聲音落在死寂裡,像刀鋒劃過冰麵,“我是去定是非。”
遠處清明台方向,九塊殘碑已被血符重新喚醒,幽光浮動,映照出無數冤魂臨終前最後一瞬的執念。
鐵棺靜臥裂隙之前,宛如渡魂之舟,隻待掌舵之人登臨。
她緩步而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運的裂縫上。
斷言跪坐陣眼誦經,額角滲血,唇齒開合間梵音如鏈,纏住即將崩塌的陰陽經緯;線清十指飛舞,魂絲織成一張橫跨虛空的引路圖,其上密佈著三百冤案的命脈節點,如同星辰排布,隻待一點即燃。
但她最在意的,是身後那個沉默的身影。
蕭玄策站在祭壇邊緣,手腕上的傷已結痂,可那縷滲入符陣的帝王之血,仍在隱隱發燙。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望著她,目光如釘,彷彿要將她的背影刻進骨髓。
他知道她這一去,不是為了權,不是為了情,甚至不是為了複仇。
她是要推翻一座存在了萬年的審判庭。
沈青梧踏上鐵棺,腳下冰冷刺骨,卻讓她神誌前所未有的清明。
判魂筆在手,筆尖滴落一滴墨——不是黑,而是暗紅,似凝固的血,又似熔化的鐵。
她高舉筆鋒,朗聲宣讀,字字如雷:
“今有大胤沈氏青梧,攜三百載積怨、七十州冤魂、九代失名者之遺誌,申請開啟‘終審之門’——不為超度,不為輪回,隻為一句:公道何在!”
話音落。
天地驟震!
清明台整座升起,石基崩裂,火焰自地脈噴湧而出,刹那間化作一道百丈長的燃燒判文,上書“冤不得雪,法即虛妄”八字,如天罰之詔,直撞冥途裂隙!
虛空炸裂,猩紅電光四射,那一道窄縫猛然擴張,竟如巨口張開,吞下整片火盤!
而在彼端——
忘川哨境的血河岸邊,風突然停了。
鬼差們手中的青銅燈齊齊熄滅,腳下的冥土開始震顫。
瞭望塔上值夜的老判瞪大渾濁雙眼,望向遠方天際那道逆衝而來的火光,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驚叫:
“報——!有人把法庭……搬到了咱們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