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53章 皇帝在井邊坐了一夜
沈青梧是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醒過來的。
她的右手從指尖到肘部結著薄冰,連睫毛都沾著霜花,每吸一口氣,白霧就在麵前凝成細小的冰晶。
小鳶的哭腔先撞進耳膜:“阿姐!阿姐醒了!”她想動一動,卻發現渾身像被抽了筋骨,每一寸肌肉都在疼,尤其是心口那道契約紋,灼燒感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鑽。
“九釘圖……”她啞著嗓子,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片。
小鳶立刻從磚縫裡摸出那捲皺巴巴的圖紙,燭火映得她眼眶通紅:“在這兒呢,阿姐要燒了它?”沈青梧盯著圖紙上乾位的空白處,前世被信任之人捅穿心臟時的劇痛突然湧上來——那空白處本該釘著最鋒利的釘子,釘住的卻該是龍椅上那個人的命。
“燒。”她咬牙吐出一個字,“連灰燼都彆留。”小鳶應了,轉身去取火盆。
紙頁剛觸到火焰就“劈啪”作響,沈青梧望著跳動的火星,喉嚨裡泛起鐵鏽味。
她知道血封隻能拖延十年,那口井裡的怨氣早該衝出來了,皇帝不可能察覺不到異動。
蕭玄策是什麼人?
多疑如狼,連枕邊人翻個身都要查三天,何況是動搖國本的龍脈?
果然,三日後的深夜,小鳶掀簾進來時,發梢還沾著露水:“阿姐,西苑被羽林衛封了。霍統領帶人在井邊守著,陛下……”她頓了頓,“陛下換了玄色便服,親自去了。”沈青梧撐著床頭坐起來,右手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她早料到蕭玄策不會坐以待斃,隻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或者說,他對“龍脈”的執念,比她想象中更深。
蕭玄策站在枯井前時,月正懸在中天。
井邊的青石板被露水浸得發亮,他能聞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氣,像陳血混著腐土。
馬公公縮在他身後三步外,手裡的燈籠晃得厲害,照得井壁的裂痕像張咧開的嘴。
“陛下,這井……”老宦官的聲音發顫,“先帝修地基時,曾埋下九口玄鐵棺,說是‘鎮土’。”
蕭玄策沒應聲。
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從裂痕裡滲出的紅霧。
那霧氣像活物,順著他的指縫往肉裡鑽,麻癢感直竄到天靈蓋,隱約能聽見無數細弱的哭嚎,像無數根針在紮他的神識。
霍沉立刻上前半步,手按在劍柄上:“陛下,這霧邪性,還是……”
“退下。”蕭玄策抬手製止,目光卻更沉了。
他閉目凝神,體內真龍之氣順著指尖緩緩注入井中。
刹那間,地底傳來轟鳴,不是想象中龍吟,而是千萬人齊哭的聲音,鋪天蓋地湧上來,撞得他太陽穴生疼。
他猛然睜眼,瞳孔縮成針尖——這哪裡是龍氣?
分明是千萬人魂魄堆疊的怨氣!
回宮的路上,蕭玄策的臉色比夜色還沉。
馬公公被召進禦書房時,膝蓋軟得幾乎站不住,從懷裡摸出一卷泛黃的圖紙:“這是工部徐侍郎當年的地基圖……”圖紙展開,九點硃砂標記赫然在目,與沈青梧那捲九釘圖分毫不差。
老宦官喉結動了動,聲音低得像蚊子:“先帝說國運將儘,唯有‘借命續命’……那九口棺裡,不是金玉,是九百九十九名童男女的屍骨。”
燭火在銅鶴燈裡劈啪作響。
蕭玄策盯著圖紙上的硃砂點,忽然想起登基那日,龍袍下的龍紋燙得他心口發疼。
原來所謂“天授龍脈”,是用童男童女的屍骨墊出來的?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節泛著青白,“朕的龍氣……”他聲音發澀,“是不是也染了血?”
馬公公跪在地上,頭幾乎貼到地磚:“老奴不敢說……”
當夜,蕭玄策獨自去了西苑。
霍沉想跟,被他揮退在十步外。
他坐在井邊的青石板上,露水浸透了繡金的褲腳。
三更時分,井口的紅霧突然凝出人形,是個穿素裙的女子,麵容模糊,聲音卻清晰:“陛下……我們等了三百年……”
蕭玄策沒躲,反而伸出手,指尖觸到那團霧:“你們……也是大胤子民?”話音未落,霧影“唰”地散了,井底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像風吹過枯荷。
黎明前的露水最重。
蕭玄策起身時,袍角沾了大片水痕,像淚。
他沒封井,也沒去清梧閣,隻對霍沉說:“今後清梧閣出入,無需通報。”霍沉應下,目光掃過皇帝微白的鬢角,突然覺得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此刻倒像個被抽了脊梁的紙人。
欽天監的高台上,陸知微裹著道袍,仰頭望著星幕。
紫微星忽明忽暗,像將熄的燈。
他冷笑一聲,撕下最後一片星圖,紙頁被夜風吹得亂飛。
“你們都想當神……”他對著星空低語,“可神,早死了。”
沈青梧收到密報時,正是月上柳梢頭。
小鳶捧著茶盞,壓低聲音:“阿姐,有人看見陸少監夜夜往欽天監地庫跑,手裡還抱著些青銅器物,像是在布什麼陣……”
沈青梧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冰寒從指尖蔓延到心口。
她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忽然笑了——這局,才剛開呢。
清梧閣的燭火被夜風吹得搖晃,沈青梧捏著茶盞的指尖泛白,冰寒從骨縫裡滲出來——她早該想到,陸知微盯著九釘圖絕非偶然。
小鳶的聲音還在耳邊:“阿姐,奴婢昨日瞧見他抱著個青銅匣,匣蓋上刻的紋路和您那捲九釘圖上的……”
“是破陣釘。”沈青梧突然開口,茶盞“哢”地裂了道細紋。
她望著小鳶發顫的眼尾,想起阿阮死時也是這樣的眼神——那姑娘被人推下井前,還攥著半塊沒送出的桂花糕。
“他要毀釘放脈。”
小鳶的手一抖,茶盞“當啷”掉在案上,濺濕了半幅繡帕:“可……可那九釘鎮著怨氣,若毀了……”
“百鬼夜行,王朝傾覆。”沈青梧替她說完,指腹摩挲著腕間褪色的趕屍鈴。
前世她在亂葬崗見過這樣的場景:棺槨崩裂,冤魂啃食活人,最後連地府的引魂燈都照不亮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