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後宮開冥途 第65章 她在夢裡開了堂
沈青梧將窗欞緩緩推上,雨絲裹著寒氣鑽進袖底。
她摸向腕間那抹嫩綠的觸須,孢粉的嫩芽正順著血管往肘彎攀爬,每寸肌膚都像被撒了鹽的傷口,又癢又疼。
第一夜吞孢粉時,她隻當是尋常藥引。
可第二夜,左眼突然開始重影——朱漆宮牆爬滿暗紅血絲,掃地的小宮女拖著半透明的殘影,發間珠釵在現實與夢境裡晃出雙影。
第三夜更甚,她端茶時,青瓷盞在掌心同時呈現“未裂”與“碎成八瓣”兩種形態,茶水在兩種狀態間反複橫跳,燙得她手背起了泡。
“小鳶。”她捏著茶盞殘片,指節泛白,“去司宮局,把灑掃宮女綠蕪調過來。”
小鳶捧著藥碗的手頓了頓:“娘娘,綠蕪是儲秀宮撥來的……”
“儲秀宮的人?”沈青梧垂眸看腕間嫩芽,嘴角扯出極淡的笑,“那更該調過來。”
綠蕪是在戌時末進的清梧閣。
她穿月白粗布裙,發間隻彆了根木簪,低頭時耳墜子晃了晃——是半枚褪色的銀鈴鐺。
沈青梧盯著那鈴鐺,右耳突然嗡鳴,綠蕪的夢囈像浸了水的絲線,一縷縷滲進耳膜:“密室在……井底……畫有九嬰圖……”
她捏著茶盞的手驟然收緊,碎片紮進掌心,血珠落進茶盞,蕩開細小的漣漪。
綠蕪被她的動靜驚得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又迅速被混沌取代——那是蠱蟲重新接管意識的征兆。
“去偏殿歇著。”沈青梧用帕子裹住手,聲音輕得像風,“明早我要看見階前的苔都擦乾淨。”
綠蕪應了聲,轉身時銀鈴輕響。
沈青梧望著她的背影,右耳裡的囈語愈發清晰:“井……井裡有陣……九嬰吃夢……承煜是核……”她摸出懷裡的冥途令,指腹摩挲著刻痕,突然笑了——原來綠蕪不是被蠱蟲操控的提線偶,是她自己在借蠱蟲的口,往她耳朵裡塞線索。
子時三刻,沈青梧解開發髻,讓長發垂落。
她跪在榻上,心口的契約紋泛著幽光,左手按在綠蕪睡過的枕頭上——那裡還殘留著綠蕪的夢氣。
閉眼的刹那,意識被拽進濃稠的黑暗。
再睜眼時,她站在一座由嬰兒哭聲砌成的殿堂裡。
朱紅梁柱上爬滿扭曲的人臉,每張嘴都大張著,發出尖細的嗚咽。
牆角的青磚突然凹陷,耳婆從牆裡探出半身,灰白的長發黏著牆灰,指甲像生鏽的刀,“陽魂入夢堂,得付夢稅。”
沈青梧反手抽出金釵,在腕上劃出深痕。
鮮血濺在青石板上,耳婆的舌頭突然伸長,捲走一滴血,渾濁的眼珠亮了一瞬,“夢蠱畏‘反契’,唯被噬者,能噬其主。”
“被噬者?”沈青梧按住腕間止血,“是承煜?”
耳婆的指甲刮過牆麵,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蠱核認主,母血飼蠱,要斬蠱母……”她的聲音突然被嬰兒哭聲淹沒,整個人重新融進牆裡,隻留半句話在沈青梧耳邊,“除非……”
“除非被噬者反噬。”沈青梧替她說完,殘鎧從右臂蔓延而出,血紋在甲麵上流轉如活物。
她舉起殘鎧,重重砸向地麵,“出來!”
三道幼小的魂影從地底升起。
他們穿著褪色的小朝服,額間還留著硃砂點的壽桃——正是三年前夭折的三位小皇子。
為首的小皇子攥著她的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姑姑,我們疼……”
“我知道。”沈青梧蹲下來,替他理了理亂發,“所以今天,我要你們當幼巡使。”她用金釵刺破掌心,在地上畫了個血紅色的“審”字,“被告淑妃江氏,以親生子魂為引,盜六宮胎息,煉九嬰蠱,殘害皇嗣——罪證確鑿。”
三道魂影同時抬頭,眼中幽光大盛。
他們的小手按在“審”字上,哭腔變成了清亮的童聲:“代天執刑!”
同一時刻,儲秀宮。
淑妃正跪在檀木棺前,銅鈴在手中搖得飛快。
棺中承煜的屍身突然抽搐,額間硃砂痣滲出黑血。
她猛地抬頭,鏡中映出的卻不是自己的臉——是三個小皇子,正趴在她背後笑。
“娘……疼……”棺中傳來細細的聲音。
淑妃尖叫著撲過去,指甲抓進棺木,“承煜?承煜你醒了?”
“娘,你燙得我疼。”那聲音更近了,就在她耳邊,“你用我的魂煉蠱,用弟弟們的血養蟲,你說等湊夠七魄就能讓我活……可我現在,想睡了。”
淑妃的七竅突然滲出黑血。
她瘋狂搖頭,銅鈴“當啷”落地,“不!是林鶴年說的,母血可逆天命……”
沈青梧在夢堂裡睜開眼。
她的左眼仍映著夢境:淑妃在儲秀宮發瘋抓臉,夢蠱群從她七竅爆裂而出,化作黑色的灰燼。
右眼卻看見現實:冷宮的枯井井口翻湧著黑霧,夢堂的虛影浮在井上,三個小皇子的魂影從井裡飛出,直撲儲秀宮方向。
“林鶴年……”她念著這個名字,右耳突然炸開轟鳴。
那聲音像春汛的江潮,裹著無數人的夢囈湧進來——有妃嬪念著“皇上今晚翻我的綠頭牌”,有太監嘀咕“長春宮的燕窩少了半盞”,有廚娘夢到“明日做糖蒸酥酪”……所有聲音都清晰得刺耳,震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扶著案幾站穩,指尖觸到那半枚銀鈴鐺——是綠蕪收拾偏殿時落下的。
鈴鐺內側刻著極小的“林”字,被磨得幾乎看不清。
沈青梧捏著鈴鐺,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嘴角慢慢揚起。
雨不知何時停了。
清梧閣的階前,綠蕪正認真擦著青苔,銀鈴鐺在她耳邊輕響。
沈青梧摸了摸右耳,那裡還在嗡嗡作響——宮牆內外,無數人的夢境正像潮水般湧來,帶著各自的秘密,撞進她的耳朵裡。
她躺回榻上,殘鎧的裂紋從右臂蔓延到肩頭。
心口的契約紋灰痕更深了,可金光卻比任何時候都亮。
窗外,第一隻晨鳥開始啼叫,而她的右耳裡,有人在夢裡念著:“林大人說,隻要除掉沈婕妤……”
沈青梧閉了閉眼,又睜開。
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