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瑰 雙生美人（六）
雙生美人（六）
容旖站那看他們沒頭沒尾吵罵，幼稚小孩地打架，給了郭舒一拳把何安帶回來了。
她本還想直接送走郭舒，少了顏綺日後一個大麻煩，但怕郭舒臨死反撲，最後落得一個同歸於儘地結局，乾脆算了。
簡單解釋後，容旖帶他們去找封塵郭舒，回到原地，那兩人不在，空氣中隻剩濃濃的魔氣。
曲詠劍意同破障珠一起毀掉幻境，掀起的塵埃久久不散，顏綺覺擦不對，甩鞭劈開一方塵埃，但沒多久又聚攏起來。
這不是塵埃，是迷霧，越往深處去，甚至有黃沙迷眼。
“曲詠那一劍或許重傷了傀儡王。”顏綺揣摩。
原本和他們一起留在幻境裡的小人也不見了，顏綺嘗試用靈力擴散範圍去感應，也沒能找到。
如此一來，那隻能是分開了，他們掉到了不同的地方。
眼前這個地方和無名小鎮很像，但又有一些細微上的不同。
他們沿迷霧濃鬱的小路往裡走，腐爛的惡臭緩緩爬上鼻梁，顏綺走在前頭，忍不住拿手帕掩鼻。
“小心點，傀儡王還沒出現。”
她說完這話，後麵卻沒有人應聲。
甫一回頭，身後空無一人，迷霧不知何時開始散去，露出他們一直行走的……森森白骨。
這是一條由人骨鋪蓋打造成的路，被焊在泥地上，形成線條怪異的曲線。
而現在，這些白骨一點點凸起，隨著地上線條的消失，一具具人形白骨“站”起，烏泱泱跟在顏綺後麵。
顏綺回頭的時候，正有一具白骨鼓起上半身，骨頭發不出一點聲音，和她對視上。
這些東西在她回頭的那一刻，動作就瞬間發出“哢哢”聲，有恃無恐，他們不是整齊有序排成一排，而是堆成一個小山堆，骷髏頭疊在前麵，像是在尋找方向。
剛起來的一個骷髏沒有四肢，但是剛有頭，顏綺垂眸看到，他森白的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滾。”
顏綺一巴掌拍飛他腦袋，長鞭一甩就把白骨山打散。
白骨居然是軟的，難以想象支撐起他們的是什麼，那些骷髏頭齊齊露出一個下頜骨兩邊下撇的表情，像是委屈，顏綺看來隻有詭異。
白骨山之後撕開一道光，顏綺偏頭擡手稍擋，鬥轉星移，她來到一處醫館。
世界白茫茫一片，隻有醫館屹立，絡繹不絕，她身後出現不少幻影，衣著華貴，笑著鬨著進了醫館，其樂融融。
這些人穿過她，上一秒笑著進，下一秒笑著出，一眼看去並無不同。
顏綺卻注意到，進去前還是半身殘疾的幼童稚子，出來後都全須全尾，好不開心。
她像進去瞅瞅，身體卻動彈不得。
她做不了什麼，隻能看著。
醫館在她麵前，也漸漸從一牌匾破舊的小茅草屋，變成一磚一瓦由金銀鑄就。
進去的人也變得更加雍容華貴，一般商戶還沒有資格進去。
顏綺站外麵安靜看著，直到有人撞上她的身體，一轉眼，醫館外刻兩行字——“醫死人，肉白骨；留芳名，傳後世。”
撞到她的是一個頭戴金冠，黑袍繡麒麟的摺扇少爺。
少爺麵對突然出現的女子，撞得眼冒金星，扶正頭冠，對著顏綺一陣破罵。
顏綺隻是淡淡垂眸瞧了他一眼，轉身進了醫館。
有了實體，可以進去一探究竟。
進去要呈拜帖，門外有小廝笑臉相迎。
顏綺可沒有那東西，托腮一想，回頭看見那公子還在，笑眯眯上去就奪了他的拜帖，遞給小廝，順理成章進去。
外麵看不出來，裡麵卻是大有天地，各種陶瓷銀器琳琅滿目，陳設醫物的東西很卻很是簡陋，不像醫館，像賣金銀的。
繞著醫館內部好幾圈，顏綺終於找到一個治療患者的小屋。
外麵還設座，幾個錦衣華服的男女坐此，皮笑肉不笑交談。
他們說著話，眼珠子緩緩挪動，對準顏綺，簡直就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顏綺選擇無視，盤在腰間的長鞭蠕動，鞭尾爬到前頭化成惡蛇，冷漠的豎瞳對視回去，“嘶嘶”吐紅色蛇信。
她掀開簾子進去，眼神中的光閃爍一瞬，擡眸望見這裡麵的風景。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大夫俯身，在切一頭鹿的皮肉。
外麵的一切都已經說明這裡的富足，但是大夫所用的刀器銀針卻是生鏽發黴，種類也少得可憐。
顏綺不免蹙眉：不是治病救人？怎麼在切鹿肉？難道這還是什麼藥材不成？
她一邊想著，一邊上前去檢視，外麵的富人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幾具白骨，一個沒有頭，一個沒有手，一個沒有胸。
走近，就聽大夫喉嚨“桀桀”，語調上揚，對著瀕死的鹿在說話：“小鹿小鹿，你可真是個寶，我以後的大富大貴就靠你了……”
“什麼？”顏綺不解他話中之意，怪異一低頭，大夫口中的小鹿在她眼裡變成另一副模樣。
人類白皙的手取代鹿蹄，鹿茸消失，毛發不見，竟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人睜著綠色眸子，沒有一絲波瀾，黯淡無光，而她的身體被開膛破肚，沒有一絲憐憫。
顏綺愣神看她，覺得有些熟悉。
思緒間，大夫開始著手“治病”。
大夫先是拿小刀確認她的手臂長度，在關節處做了個記號，劃拉開麵板。
她的麵板失去緊致，也沒和血肉相連，輕而易舉被大夫提拉起來，劃開。
旁邊是一個小桌，上麵放了一疊手掌高的宣紙。
顏綺伸手拿過來一看，瞳孔睜大，手指用力到泛白。
上麵寫的不是上麵良方秘藥，隻是每一個富裕人家所求之物，以及它的價格——西南楚家，白銀萬兩，玉臂一對。
而現在，大夫拿大砍刀換掉小刀，麵布裹住下半邊臉，顏綺隻能看到他彎起的眼睛，下一秒，一雙手落入床下的筐中……
所謂的醫者，就是拿妖的身上器官，去替換其他富足人家的器官麼？
那會有多少妖受到傷害？
顏綺扔下宣紙，抽鞭去阻止大夫的行為，但是她的所有攻擊都透了過去，無法傷害。
而在她驚訝的目光中，床上躺著的美人，斷掉的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回來，煥然一新。
桌子上的宣紙一張張減少，床上的美人一動不動，麵龐也從稚嫩變得豔麗，變得熟悉。
“容旖……”
床上的綠眸女子，不正是容旖？
那對本該妖豔多情的三瓣梅花綠瞳，此刻隻剩下迷茫懵懂，斷掉四肢的疼也隻是讓她輕蹙眉頭，實在疼到極致時，才會從喉頭發出低啞的呻吟。
顏綺無法阻止這一切，眼睜睜看著，她被掠奪，被蠶食。
是她想錯了，不是這個大夫抓了很多妖去更換器官，是容旖一個人默默承受了一切……
不對，顏綺腦海靈光一閃，募地趴進瞧床上容旖的模樣。
“不是她。”顏綺斷然。
這個人不是容旖，她們之間有細微的不同，而且容旖也沒有任何一個時間段是在仙界被抓起來當做買賣工具的。
她忽然想起容旖一開始來這裡時，反常的行為。
垂眸看向床上落淚的美人，顏綺呼吸一滯，她是容旖的姐姐。
時間跨越，這個一無所知的美人出落得亭亭玉立，靠著她發家致富的大夫垂涎她的美色，反倒有些不捨得傷她了。
那個大夫一邊說著情話，一邊殘忍挖出她的心臟。
鮮紅的心臟在他手上富滿活力跳動，顏綺冷眸看著，眼神似能把人千刀萬剮，握鞭的手拽得死緊。
她聽見大夫感慨喟歎一聲：“真是個傻美人啊。”
顏綺不理解傀儡王給她看著一切的意義，冷漠對著麵前虛空問：“你想做什麼？你是誰？”
就在她話音落下那一刻，異變突生。
美人又一次被切出心臟時動了，她開口說話，太久沒有出聲，導致她發音不是很標準，“有借有還。”
大夫被她的聲音嚇得三魄丟了兩魄，整個人跌坐在地，指著美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你”了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
美人空著胸口一塊下榻，麵無表情穿透大夫的心臟，取出一枚黑透的肉團。
顏綺仔細看過才知道，這是大夫的心臟。
美人捧著，呆呆的要把那顆黑透的東西往自己胸口塞。
可惜這顆心臟和她的身體並不符合，就算放進去也很快滑出來。
大夫開始腐朽，肌膚容顏快速老去，皺巴巴攤成一塊沒有肉的皮。
很快連皮都沒有了，隻剩下一架人骨，美人好奇抓起來看，恰好這時候有新的客人進來，不耐煩的叫罵聲在看到美人以及她手上的人骨時頓住。
隨即尖叫跑出去，美人是妖物，殺了他們懸壺濟世的大夫。
顏綺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美人眨眨眼，丟了骨架，走了出去。
她直覺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便跟了上去。
自此，醫館外的一草一木也都落入她眼。
這裡居然隻是一個落後的村莊，處於深山，被淮安遺忘。
美人不知世事，漫無目的在村裡遊蕩，她的出現驚擾了太多人。
顏綺有一次無法乾擾事情走向，傀儡王似乎在給她看過往，她不明白傀儡王想做什麼，隻好耐著性子一步步走下去。
她看著美人被驅趕，被辱罵。
但其實美人並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她心裡有自己的一套語言，能懂的東西很少。
這些村裡的人是率先享受到美人被砍下器官的人，大夫最初的醫館那麼破爛，最後卻能醫治那麼多人，這裡落後，顏綺不信沒有心懷不軌的人去偷偷看過大夫的秘密。
美人生得好看，這些人如此懼怕，神情不似有假，他們肯定知道美人不是人。
但他們享受了美人帶來的便利，她又一直被大夫囚禁，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於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他們害怕的是，美人殺了大夫，跑了出來，事情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對於美人來說，這些人身上都有她的氣息，有她身體的一部分，也就是她的子民，她看向這些人時，眸中是懵懂無知但是縱容的目光。
來這個村莊的人越來越少了。
起初是沒有大夫可以更換身體部位，這裡原本遠揚的名聲漸漸沒落，到後來就是村莊中的人開始和大夫死的時候一般，被同化了。
顏綺看著第一個發現不對的人組織起來，討伐美人，然後又在美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融化。
“啊。”美人驚歎一聲，在這裡呆久了，她有了簡單的思考能力，也明白村裡人對她是什麼感情。
但她不在意，這個對她動手的人裝了她的一雙眼眸，睜大吃驚的樣子像極小鹿。
“漂亮。”顏綺聽見美人喃喃自語。
骨架被她擺進一個小屋，開啟門，顏綺看到了無數形狀各異的屍骨，他們的每一個骨節上鑲嵌絲線，絲線半透明，最後連線，隱沒在美人的蝴蝶骨裡。
顏綺頓時啞然，原來這就是第一代的傀儡，那這裡就是淮安陰影最初誕生的地方？
那她最後是怎麼出去的？
顏綺摸著下巴思索，一擡眸，驟然對上綠色幽深的瞳孔，美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她麵前，揚起嘴角笑。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