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修錶店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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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陸家的那天，天剛矇矇亮，天邊還掛著一彎淡白的月牙。

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彆墅庭院裡的草木，葉片上凝著細密的露珠，踩上去會沾濕褲腳。??

我沒有驚動任何人，連輕輕帶上門時，都特意放緩了動作。

背上那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還是母親當年用過的，肩帶處縫了又縫，裡麵隻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幾本課本，還有外爺臨終前塞給我的那枚磨得光滑的銅錢。??

走到彆墅區門口，清冷的晨風中，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路燈下。

大伯陸書恒靠在車身上，指尖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身影在昏黃的光裡顯得有些單薄。

他看到我，抬手掐滅了煙，聲音帶著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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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後的沙啞：“我送你。”??

車上，空調的冷風帶著淡淡的皮革味，我們一路無言。

窗外的風景從精緻的彆墅區，漸漸變成城郊的農田，晨霧慢慢散去，露出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直到車駛進機場高速，大伯才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我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白楊樹，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在這裡的幾個月，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醒了，自然要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你母親……
季晚秋，”
他第一次鄭重地叫出我母親的名字，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她當年離開的時候，也像你一樣決絕。臨走前一晚，她坐在院子裡的老槐樹下，跟我說，外麵的世界再好，樓再高，路再寬，也不如西塬的黃土地踏實，踩上去心裡有底。”??

我靜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上的補丁，那是母親一針一線縫的。??

“你知道嗎？

當年她不是自己要走的。”

大伯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難以掩飾的悵然，“那時候知青返城政策下來，名額少得可憐，家裡隻能保一個。你外公，最終選了陸書琴。”??

“放棄”
兩個字，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猝不及防地紮進心裡，攪得生疼。

原來這麼多年，我一直誤會了母親，以為她是被陸家拋棄的累贅，卻沒想到，她是被至親權衡後，忍痛放棄的那一個。??

“她走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眼裡沒有怨恨，隻有不捨。”

大伯的喉結動了動，“後來我們在西塬找到她時，她已經嫁給了你父親，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住著土坯房，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卻笑得比誰都滿足。我們想接她回來，她搖頭拒絕了，說她的根，已經紮在那片黃土地上了，拔不掉了。”??

車窗外的陽光漸漸濃烈起來，透過玻璃照在臉上，暖得有些發燙。

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順著臉頰滾進衣領，帶來一陣微涼。

這是我來到陸家後，第一次哭。

不是為了陸書琴的刁難，不是為了許佳寧的冷嘲熱諷，也不是為了陸家的涼薄，而是為了我那個從未真正瞭解，卻用一生給了我生命和方向的母親。??

“我明白了。”

我抬手擦乾眼淚，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異常堅定。??

到了機場，大伯從副駕駛座拿起一個厚厚的信封，遞到我麵前：“這裡麵是一些錢，不是陸家給的，是我這些年攢的工資和獎金。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頓了頓，目光懇切，“你母親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好好讀書，沒能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所以，她給你取名‘季念’，既是‘紀念’，也是‘念想’，希望你不要忘記自己的根，但也要有本事，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沒有拒絕，雙手接過信封，沉甸甸的，不僅是錢，更是一份遲來的親情與期許。

“謝謝大伯。”

我輕聲說，這份情，我記下了。??

回到西塬時，正是午後。

黃土坡被毒辣的太陽曬得發燙，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莊稼的清香。

村口的老槐樹底下，幾個乘涼的老人認出了我，笑著招呼：“念念回來啦！”

我笑著應著，腳下的泥土鬆軟踏實，比陸家的大理石地板舒服多了。??

我又變回了那個穿著舊運動鞋，在泥土地上奔跑的女孩。

趁著農閒，我請人把母親的骨灰和我那位早逝、連照片都沒留下的父親，合葬在了養育我長大的外爺身邊。

三座小小的墳塋，並排立在能看見落日的山坡上，墳前種上了母親最愛的酸棗樹。

風吹過，樹葉沙沙響，像是母親在輕聲喚我。

這裡，纔是我的根。??

高考前的日子，我過得平靜而充實。

鎮上中學的老師們知道我底子薄，把課餘時間都用來給我補課，語文老師把自己的參考書都送給了我，數學老師犧牲午休給我講題；同學們也把我當作榜樣，遇到難題總來問我，我們一起在教室裡刷題，在操場上跑步，空氣中都是青春的熱血與純粹。??

沒有了豪門的勾心鬥角，沒有了許佳寧的冷嘲熱諷，沒有了那些讓人窒息的比較與算計，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每天晚上，我坐在煤油燈下看書，窗外是蛙鳴蟲叫，心裡一片安寧。我知道，我正在為自己的未來拚儘全力。??

高考那天，天很藍，雲很淡。

我穿著洗得乾淨的襯衫，走進了縣城的考場。

坐在座位上，看著麵前的試卷，心裡一片澄明。

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對母親的告慰，對未來的期許。??

我的人生，從這一刻起，才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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