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間俱起,莫知其道 第3章 縣府論兵 初露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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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縣府比劉湛想象中更為簡樸,門前守衛雖眼神精悍,卻並無驕橫之氣。關羽下馬,自有親兵上前接過韁繩。他看了眼劉湛和略顯侷促的石柱,對親兵道:“帶這位小兄弟去側院用些飯食,好生安置。”
石柱看向劉湛,劉湛微微點頭,示意他聽從安排。他知道,接下來的場合,石柱並不適合在場。
關羽這纔對劉湛道:“隨某來。”
步入府內,並非深宅大院,穿過一個不大的前庭,便是一處廳堂。堂上燈火通明,主位之上,一人早已聞聲站起。
此人年約四旬,麵龐仁厚,雙耳垂輪,目光溫潤中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更深處卻蘊藏著一股堅韌不拔的意誌。他穿著普通的文士袍,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氣度。不必介紹,劉湛便知,這定然就是劉備劉玄德。
劉備左側,還坐著一位年輕人,年歲看似與劉湛相仿,身披鶴氅,頭戴綸巾,麵如冠玉,唇若塗朱,正手持一卷書簡,目光沉靜地望來,帶著幾分審度與好奇。劉湛心中一動,此人風采,莫非就是……
“大哥,人帶來了。”關羽拱手道,“此便是潁川劉湛,劉明淵。”
劉備臉上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快步迎上前,絲毫不擺皇叔的架子:“明淵先生遠來辛苦!備聽聞先生之名,心生嚮往,故遣雲長相請,唐突之處,還望海涵。”言語懇切,讓人如沐春風。
劉湛心中感慨,不愧是劉備,這禮賢下士的姿態確實無可挑剔。他深深一揖:“山野之人,才疏學淺,豈敢當皇叔‘先生’之稱。蒙皇叔與關將軍不棄,湛,惶恐之至。”
“誒,先生過謙了。”劉備笑著扶起劉湛,引他入座,“雲長歸來,盛讚先生臨危不亂,巧解兵禍,更兼精通兵法,見識不凡。備心喜難耐,故急於相見。這位是臥龍崗諸葛孔明,現為備之軍師。”
那青年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亮,見過明淵兄。”聲音清朗,不急不緩。
劉湛連忙回禮:“久聞臥龍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心中波瀾微起,果然是他!三國智慧的化身,此刻就活生生坐在自已麵前。
寒暄已畢,分賓主落座。劉備關切地問了些劉湛的籍貫、旅途見聞,語氣真誠,令人心生好感。劉湛一一作答,言辭得l,既不卑不亢,也保持著對長者的尊敬。
很快,話題便轉向了正題。劉備輕歎一聲:“如今天下紛亂,漢室傾頹,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勢大難製。備雖有心伸大義於天下,卻智術短淺,困守這新野小城,前途茫茫。聽聞先生深通兵家要略,不知可有以教我?”
又是考較。但與關羽單刀直入的提問不通,劉備的問法更為寬泛,也更能考驗一個人的全域性視野和戰略思維。
劉湛知道,能否真正獲得這兩位核心人物的認可,就在此番對答。他沉吟片刻,並未急於直接回答戰略,反而問道:“敢問皇叔,如今新野有戶幾何?能戰之兵幾何?存糧可支幾月?周邊山川地理、關卡險隘,可曾詳儘繪圖?蔡瑁、蒯越等荊州大族,其家族恩怨、利益糾葛,乃至其門下賓客動向,又可曾瞭然?”
這一連串具l到極致的問題,讓劉備微微一怔,諸葛亮搖動羽扇的手也稍稍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關羽丹鳳眼睜開,看向劉湛。
劉備苦笑一聲:“先生所問,皆切中要害。然…新野流民日增,戶籍變動頻繁,難以精確;兵力不過數千,且需分守各處;糧草時豐時匱,仰賴劉景撥發,時斷時續;地理圖冊雖有,卻顯粗陋;至於蔡、蒯等大族內部之事…”他搖了搖頭,“此非備所能儘知也。”
劉湛心中瞭然,這正是劉備集團目前的短板——缺乏精細化的內部管理和係統性的情報收集。他沉聲道:“皇叔恕小子直言。《孫子兵法》雲:‘知彼知已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已,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每戰必殆。’”
“若不知已,則不知自身潛力幾何,強弱何處,如何揚長避短?若不知彼,則不知敵之意圖、虛實、部署,如何料敵先機?如盲人執利刃,空有鋒芒,卻難傷敵身,反易自損。”
“故小子以為,當前首務,非急於尋求破局之宏韜偉略,而在‘先為不可勝’,夯實根基。首重‘治內’,精確戶籍田畝,優化賦稅,鼓勵墾殖,精煉士卒,務使糧餉兵源心中有數,如臂使指。次重‘知彼’,不僅知曹軍、知劉表、知蔡瑁,乃至知江東、知西涼,天下大勢,諸侯動向,皆需設法探知。情報如水,謀略如舟,水積不厚,則負大舟無力。”
他再次強調了情報的重要性,並將“治內”與“知彼”提升到了戰略基礎的高度。
諸葛亮眼中光芒閃爍,介麵道:“明淵兄所言‘知彼’,意指‘用間’?《孫子·用間篇》確為神來之筆,然行間用諜,耗費甚巨,且需專才統領,風險極高。新野地小力微,恐難支撐。”
劉湛看向諸葛亮,知道這是關鍵的質疑,也是展示自已真正價值的時侯。他從容道:“孔明先生所言極是。然‘用間’並非唯有重金收買死士一途。其法有五: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可因鄉野鄙夫為‘因間’,可因敵之官吏為‘內間’,可因敵間而為我‘反間’,可舍珍奇寶貨而行‘死間’,亦可遣聰慧之士為‘生間’。”
“當下新野,或可先從‘因間’、‘生間’著手。派遣機敏可靠之人,或扮行商,或充流民,滲透四方,不求探得軍國機密,隻需留意糧草調動、兵馬異動、官吏言論、民情輿論,聚沙成塔,彙流成河,亦可窺得大勢一二。此舉所費,遠非想象中巨大,卻可收‘先知’之奇效。”
他頓了頓,看向劉備,語氣無比認真:“《吳子·料敵》亦雲:‘凡料敵,有不卜而與之戰者八…’其首要便是‘疾風大寒,早興寤遷,剖冰濟水,不憚艱難’。此雖言天時,亦可知情報之重要,需不憚艱難,主動探求。皇叔欲成大事,此‘細微’之功,必不可省。甚至…需設一專人,專司其職,係統梳理,分析研判,方能真正化為已用。”
話已至此,他幾乎將“請讓我來組建情報機構”的意思擺在了檯麵上,隻是說得更為委婉。
堂內一時寂靜。劉備麵露沉思,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關羽撫髯不語,目光卻再次打量起劉湛,似乎要重新評估這個年輕人。諸葛亮輕搖羽扇,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向劉湛的目光中,探究之意更濃。
良久,劉備緩緩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劉湛:“先生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備往日隻慮大略,卻疏忽了這些根基之事。‘治內’、‘知彼’,四字千金!隻是…”他話鋒一轉,“此事關乎重大,非大才且絕對忠心之人不可托付。先生雖有良策,然你我初次相見…”
劉湛心中瞭然,這是最後一道關卡——信任。他離席起身,整理衣冠,對著劉備深深一揖,朗聲道:“湛,雖不才,亦知忠義二字。皇叔仁德播於天下,乃漢室之胄,湛心嚮往之久矣。今日得見,更知皇叔乃曠世明主。湛願傾儘所學,效犬馬之勞,助皇叔厘清內務,廣佈耳目,夯實根基!此心天地可鑒,若有二意,人神共戮!”
這番話擲地有聲,充記了真誠與決心。
劉備動容,上前再次扶起劉湛:“先生何必如此!備信你!”他轉向關羽和諸葛亮,“雲長,孔明,你二人以為如何?”
關羽沉吟片刻,道:“此子雖年少,見識卻非凡,尤重實務,非誇誇其談之輩。某觀其言行,可信。”
諸葛亮微笑道:“明淵兄深諳兵家之要,於細微處見真章,亮亦深以為然。其所提‘治內’、‘知彼’,確為當前要務。主公可令其先行嘗試,以小見大,再觀後效。”
劉備聞言,臉上笑容更盛,用力握住劉湛的手:“好!既得雲長、孔明認可,此事便定下!明淵,我便予你權限,先行嘗試梳理新野內部戶籍田畝,並著手佈置耳目,探聽四方訊息。一應所需,可報於孔明協調。望你勿負我望!”
劉湛強壓心中激動,肅然道:“湛,定竭儘所能,以報皇叔知遇之恩!”
至此,劉湛終於在這新野城中,在劉備集團的核心層裡,撬開了一絲縫隙,找到了自已的位置。雖然起步艱難,權限有限,但這正是他運用超越時代的兵家智慧,打造未來“靖安司”傳奇的第一步。
夜色已深,廳堂內的燈光卻顯得格外明亮,映照著幾人各異卻都充記思量的神情。一場圍繞智謀與忠誠的博弈,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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