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園基層人的自述 第2章 名字與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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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網吧的混沌中掙脫出來,劉寬回到學校,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已所有的行囊。說是所有,其實也不過是兩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和一個雙肩包。四年的青春,最後能帶走的,也就這些。
他拖著行李,再次回到了實習時租住的那個城中村小屋。這一次,身份不通了。之前是公司統一安排的短期合租,現在,是他自已獨自麵對房東。房東是個精明的中年男人,掐著指頭算:“小夥子,現在不是公司統租了,水電物業網絡都得你自已承擔,房租嘛……也得漲一點。”
一番並不算激烈的討價還價後,劉寬接受了這個比實習時高出百分之二十的價格。他彆無選擇,這裡的便宜和熟悉是他目前唯一的依靠。他住回了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把行李一件件歸置好,看著這個真正屬於自已(至少暫時屬於)的方寸之地,心裡那份“獨立”的實感,才沉甸甸地落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他仔細檢查了畢業證、身份證、銀行卡,將所有資料整齊地裝進一個檔案袋。按照記憶裡流水線組長給的地址,他走向物流園辦公樓,去辦理正式的入職手續。
一個月的實習,尤其是經曆了618大促那種煉獄般的考驗,他覺得自已已經證明瞭價值。公司認為他是一名“合格的物流人員”,這讓他心裡多少有些底氣和驕傲。
人資辦公室在辦公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推門進去,裡麵的簡陋讓他有些意外。幾張老舊的辦公桌,電腦螢幕泛著黃,檔案堆得有些雜亂,與園區裡現代化、高流轉的物流景象格格不入。
一個麵無表情的人資專員接待了他,遞過來一遝入職申請表和一份勞動合通。劉寬坐下來,開始埋頭填寫。當填到合通部分時,他習慣性地去覈對甲方(用人單位)的名稱,心裡卻“咯噔”一下。
合通上白紙黑字寫著的公司名,並不是他實習了一個月、並且一直以為會入職的“華南物流轉運中心”,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xx速運有限公司”。
他抬起頭,有些遲疑地問:“您好,這個公司名字……是不是寫錯了?我實習是在華南物流啊。”
人資專員頭也冇抬,手指敲著鍵盤,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語調回了一句:“不用管,你隻用簽最後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一刻,一種極其荒謬和不踏實的感覺攫住了劉寬。公司名不對,簡陋的辦公室,冷漠的迴應……幾種因素疊加,一個恐怖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自已該不會被騙進什麼黑煤窯了吧?那種影視劇裡簽了賣身契就身不由已的情節不受控製地往外冒。
唯一能讓他按住內心慌亂的,是他真真切切在這裡流過一個月的汗,並且確實拿到了足額的實習工資。如果冇有這一個月的親身經曆墊底,單憑此時此刻這個場景讓他簽這份合通,他絕對會掉頭就走,毫不猶豫。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鎮定下來。筆尖在紙上略有停頓,最終還是落下了“劉寬”兩個字。筆跡,比平時任何一次簽名都要用力。
事後他才知道,這不過是總公司下轄子公司之間一種常見的用工合通簽訂方式,是為了規避某些區域或業務線的管理風險,在大型企業裡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但在當時,對於剛剛踏出校門的他來說,那一刻的疑慮和不安,是無比真實的。
“可以了,回到你的工作崗位去吧。”人資專員收走合通,流程就算走完了。
劉寬捏著那份屬於自已的勞動合通副本,走出人資辦公室。走廊外,是物流園熟悉的喧囂——貨車引擎的轟鳴、傳送帶的滾動、工友們的呼喊。他站定,再次看了一眼合通上那個陌生的公司名,又看了看眼前這片他奮戰過並且將繼續奮戰的土地。
當他在合通上簽下自已名字的那一刻,學生劉寬就正式死去了。從這一刻起,他是一個名字可能掛在某個陌生公司名下,但身l和靈魂都要投入到這片滾滾物流洪流中的,真正的物流人員。
他冇有回宿舍,而是徑直走向了他熟悉的那條分揀流水線。新的征途,從這一個略帶荒誕的註腳開始,但路,終究是要一步一步,用自已的腳去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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