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囚徒 人間地獄
人間地獄
儘管已經十二月份,但是蒲甘南部依舊悶熱潮濕。
祝與淮二十多小時沒進食過,因為嗓子的乾啞,慢慢地蘇醒了過來,睜眼的片刻,他恍惚了兩秒,片刻後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
他動了動,手腕處傳來鐵鏈撞擊到一起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疼痛。
祝與淮的眉頭湊在一起,他擡起頭,打量著四周。
屋子四周安裝了監控攝像頭,爬滿青黑斑塊的牆麵被晦暗燈光鋪了層寡黃的光,破敗的牆皮不均勻地禿著一塊塊。
地上散落著煙頭、啤酒瓶和瓜子花生的碎屑,地麵漆黑不堪,偶有露出幾塊顏色淺淡的部分。
空氣裡一股汗臭、啤酒和尿液混合在一起的濃重氣味,視窗處兩個排風扇把外麵濕熱的水汽送進來,但因為空氣的不暢,讓整個屋子變得更加難以描述。
祝與淮從昨天到現在,還沒有進食過,胃裡空空的,乍一聞到這味道,隻覺得整個胃都在翻湧。
祝與淮控製著自己,把湧上來的胃酸往下壓。
他望向那扇狹窄黑暗的視窗,眼神黑壓壓的。
蒲甘和國內隔著一個半小時的時差,祝與淮想知道季柏青身處何地。
他知道季柏青不可能坐以待斃,他也清楚自己昨天從季柏青麵前走掉,換做是他,得瘋!
繁雜的心緒在祝與淮腦子裡快速奔走,饑餓和疲憊絞著他,祝與淮在心裡告訴自己,抓緊時間休息,保持體力。
沒等天亮,祝與淮就被吵醒,房間的鐵門被開啟,發出哐當的聲音。
“快走,彆給我有其它心思。”
“看什麼看,走!”
昨天摁著祝與淮的人,現在押了一批新的人進來,男女都有。
他們三三兩兩地順著一排,被推搡著,被槍抵著走進來。
他們看到祝與淮,快速地看一眼,於是驚慌地把視線往下,撇開。
那些人惡狠狠地,指揮著他們抱頭蹲下,祝與淮觀察著,發現持槍的人手上的虎口處都有一隻揚起尾巴的蠍子。
抱頭蹲下的人身體不受控地顫抖著,他們緊緊依偎著身邊的人,不敢擡頭看。
為首的人凶神惡煞地說:“你們今天在這裡休息,明天帶你們做工,從現在開始,誰敢跑,就試試槍子的味道。”
他的話語裡是**裸的威脅,他朝著身後招了下手,手下人提著一袋手機走上前來。
他揚揚下巴,示意給他們發。
蹲著的人誠惶誠恐地拿到手機,不敢有任何動作。
“現在給你們家裡人發個資訊,就說你們在這裡很好,讓他們不要擔心。”
他們互相對看著,眼裡有巨大的惶恐和不確定。
為首的人拿槍抵著離他最近的人頭,說:“動呀,要我手把手教嗎?”
他們不敢出氣,連呼吸都刻意地屏住了,手抖得快要拿不住,兩隻手小心地把手機捧在手裡,擔心掉在地上發出聲音惹起注意。
有個一頭紅發的女生開機,手機發出了歡快的鈴聲。
拿槍的人全都看向她,她一整張臉都嚇得蒼白,雙手合十,連連搓著說對不起。
為首的人瞥一眼,後麵走上來一個眼睛細長,像常年饑荒的老鼠般的瘦弱男人,挑著眉,露出許多天不曾清潔過的黃色牙齒來。
他討好地笑著:“老大,我……”他沒把話說完,隻是搓著手在笑。
為首的男人瞬間瞭然他的意思,眯了眯眼,戳著他的頭罵道:“你他媽彆給我看到女的就精蟲上腦,這是要賣的,出了事,你十個腦袋也不夠。”
瘦男人弱弱地笑著:“不敢……不敢……”
為首的人轉回去,用槍指著人群,發號施令道:“再給你們十秒,發完了把手機交回來。”
他說十秒就真的是十秒,他說完這句就開始倒數。
十、九、八、七、六……
大家剛開始沒反應過來,等數到五之後,開始快速地打著字。
三.
大家的手心出了汗,僵硬地握著手機,就算拚錯也沒刪,儘量多可能地寫著。
二.
有上年紀的人因為動作慢,急得頻頻轉頭看向周圍的人,想找人幫忙,又不敢開口。
一.
為首的男人說:“時間到,把手機交回來,動作快一點。”
有人還在打字,持槍的人一把走上前去,用槍托對準了脖頸猛力一砸,把手機搶過來,用手指著眾人,環視一圈。
他們把手機收完,為首的男人笑了笑:“好好休息,明天開工。”
走之前,為首的男人還看了一眼祝與淮,帶著人出去了。
人一走,蹲在地上的人還是久久不敢動,祝與淮出了聲:“他們走了。”
他們還是沒反應過來,本能地順著聲音看過來,臉上全是懵的,不可置信,整個背脊被冷汗沁濕。
祝與淮說:“歇一會吧。”
有人壯著膽子問,小聲地說:“不是說好做服務生嗎,怎麼會?”她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哭腔。
“你們被騙了。”
“那我們在哪呀?”
祝與淮肯定地說:“蒲甘。”
聽到這個位置的人都懵了一瞬,接著搖著頭說:“不可能不可能……”
祝與淮沒再多費唇舌。
崩潰、害怕、恐懼在這個屋子裡輪番上演。
祝與淮看有個人手上戴著手錶,他語氣極快地問道:“今天是幾號?”
被騙進來的人還處在懵征中,一時反應不過來祝與淮說話的內容。
祝與淮怕監控後的人聽到,重問了一遍:“今天幾號?現在是幾點?”
對方看了一眼手錶,懵著回答:“今天六號,現在是淩晨2點23分。”
祝與淮在心裡計算著,原來距離他和季柏青分開,已經過了兩天了。
祝與淮想起高中地理學的知識,他擔心他做的太明顯,被監控後麵的人察覺,想著等太陽出來的時候再問一次。
祝與淮看著他們被汗沁濕的衣服,憑借衣服上的光澤能明顯看出是新的,但因為舟車勞頓和天氣炎熱,汗水在上麵無措地留下印記,在腋下沾濕了一塊。
他們的汗從腦袋後麵源源不斷地往下滾落著,滲進衣領處,變得冰冷黏膩,像是隨身攜帶著一隻半死不活的魚。
祝與淮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安慰他們:“先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陷在驚恐裡的人,瞳孔激烈地顫抖著,難以聽到彆人的聲音,不願相信事實如此。
出發之前,他們懷揣著美好願景,以為自己觸手可得的是錦繡前程,連偷渡的那一刻,他們都還在抱著僥幸心理,隻當是成功之前的小小考驗。
但天堂與地獄,美夢與噩耗,猶如邊境線的一尺之隔,踏過去,就隻能是遙遙相望。
他們垂著頭,枯坐著,冷汗一滴滴掉落到看不清本來麵目的地板上。
有人痛苦地雙手抱緊自己,不肯接受,難以置信。
祝與淮知道這些人並不全是因為貪婪,他們的想法猶如大地一般的質樸,想多掙點錢,帶給家裡人好的生活。
但他們遠遠敵不過野蠻生長、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文明的車輪無法均勻地鋪展在人性溝壑處。
祝與淮沒有再出言安慰,說再多,在此刻的境遇下都是無濟於事。
祝與淮沉默地閉上眼,情緒在他的血管裡遊走,像是硫酸潑在麵板上,產生激烈的疼痛。
但祝與淮也清楚,他需要保持理智,任由一腔熱血和情緒的放大,隻會讓事情雪上加霜。
叫囂、反抗在這裡隻會顯得多餘和累贅。
現在,最需要做的是養精蓄銳,找準機會,弄清楚自己的準確位置,把訊息傳遞出去。
無數的想法在祝與淮腦子裡滾動著,季柏青最後說的話時不時進來摻和一腳,祝與淮捏緊了手,拇指在食指上掐著留下很深的印記。
當欄杆外的夜色變得淺淡,隱約傳來鳥鳴聲時,祝與淮問幾點了?
過了幾分鐘,他又問了一遍,祝與淮計算著。
他看著稀薄的光滲透進墨藍色的夜裡,一點點把蓋在大地之上的被窩掀開。
祝與淮看過許多次日出,最近的一次,是和季柏青坐在萬千神佛俯瞰著的石階上,他們談起各自的職業困境,也談理想和熱愛。
祝與淮在心裡反複思量過,按江雲濤陰晴不定的性子,前麵的折磨隻會是最簡單的開胃小菜。
死亡是最快的懲罰方式,但活著,有千千萬萬種可以讓人痛苦,甚至生不如死的方法。
摧毀一個人最狠的方式,是把美好撕裂,把他最蔑視的看不起的統統都加註。
鳥鳴聲漸響,光透得差不多了,昨晚持槍的那群人走了進來。
他們吆喝著、大聲地吼著,彷彿在他們麵前的是些螻蟻和豬玀。
昨日為首的那個人,讓人把鎖在祝與淮手腕處的鐵鏈開啟。
許是江雲濤和他們說過祝與淮的身份,那人看著祝與淮冷笑道:“好人唔當差啊。”
他們押著祝與淮,推搡著,邊走邊罵:“快點。”
他們帶著騙來的人,走出地下室,祝與淮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就算曾經在電影裡看過,但身處現實,還是讓他產生了一種世界末日的荒誕感。
一眼望不到頭的空間裡,電流聲、說話聲、傳輸器執行的聲音嘶嘶回蕩在整片區域。
電腦像格子般被整齊擺放,坐在電腦前的人麵無表情,勤懇地與時間賽跑,與惡魔為鄰。
他們沒有人擡眼望過來,他們嗒嗒地摁著鍵盤,手指滑動,輕易地獲取彆人的資訊,劫獲彆人累積一生的財富。
螢幕的藍光對映著他們的臉,機械、統一,連眼球轉動都如出一撤。
二層的人手持著槍,在高台上走來走去,黑黢的槍口對準了底下忙碌的人群。
有人咀嚼著口香糖,一腳踏在欄杆上,垂著眼皮俯視,兩根手指拉著嘴裡吹出的泡泡扯長。
祝與淮被頭頂的長條白熾燈晃得眼痛,他的身體彷彿懸浮起來,眼前的一切罩上冷光。
江雲濤從後麵慢慢走上前來,他攬住了祝與淮,邪笑著說:“歡迎來到這,我嬌貴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