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無名的囚徒 > 泣血殘陽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無名的囚徒 泣血殘陽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泣血殘陽

祝與淮沒忘記譚笑的電話,他在微信裡新增好友,譚笑很快地通過了。

祝與淮沒繞圈子,直接說:“我是祝與淮,你們在哪?”

“你們”的含義不言而喻,譚笑傳送了一個定位。

祝與淮點開,他們在距離園區三十五公裡左右的地方。

譚笑緊接著發:一切小心。

祝與淮:你也是。

祝與淮和季柏青繞開村莊和公路,他們沿著山路往譚笑的地方趕,在路上,還要注意躲避民兵。

祝與淮從彪子手裡奪過來的槍還剩有一發子彈,為了確保他和季柏青的安全,輕易不能使用。

他們小心地往前走著,隔一個小時,季柏青就會讓自己和祝與淮喝水,歇一會。

有老百姓拖家帶口慌忙地出逃,拉著圈裡的牛羊,背袱上的孩子張大著嘴嚎啕大哭。

祝與淮聽不懂蒲甘話,但從他們焦急的臉龐上,猜測出一二。

有一家人提著乾糧往山上走來,其中有個男孩“嗯嗯呀呀”地發出聲音,比劃著。

祝與淮看懂了,那是手語,他想問問現在的情況,他和季柏青說:“我過去問問他,你在這等我。”

沒等季柏青反應,祝與淮就走了出去,對麵的人看到有人從樹林裡走出來,一時緊張地看著,嘴裡急急說著話。

祝與淮絲毫不慌,他朝著小男孩比劃著:是政府軍打過來了嗎?

小男孩看著他,以為和自己一樣,是啟聰人士,他擡起手比劃著:政府軍還沒打過來,是幾大家族的人在打仗。

祝與淮豎起大拇指,點了兩下,表示謝謝。

小男孩接著比劃道:你們要過去嗎?

祝與淮雙手比著:我們有親人在那邊,過去看看。

小男孩比:那你們小心。

祝與淮和他們道過彆後,轉身去找季柏青,季柏青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

季柏青想起一件事,當年爺爺去學校裡找老師,問他填報文理分科的事,有位同學去辦公室,剛好會手語,替爺爺做了翻譯。

祝與淮問:“怎麼了?”

季柏青直擊重點:“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手語?”

季柏青閃過一個念頭,他抓住了,接著問:“為了我學的嗎?”

祝與淮愣了愣,十年前的事,他沒想過會被主人公知曉,也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境下被知道。

祝與淮耳尖紅著,囁喏著想說點什麼。

季柏青露出酒窩來:“知道了,走吧。”

祝與淮心裡在想“知道了什麼”,但他又不好問。

季柏青遞給他壓縮乾糧的時候,祝與淮接過了但沒鬆手。

他看著季柏青,眼裡是失而複得的珍重。

他喜歡季柏青喜歡了十年,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

他記得那輛空調壞掉的公交,記得可樂的杯壁上滲出的黏膩的香甜的水珠,也記得季柏青緩緩走來時,那一刻轟鳴的心跳。

那天窗外的太陽明晃耀眼,藍色的海麵波光粼粼,季柏青穿著藍白的校服出現,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沒笑。

十七歲太過遙遠,遙遠到追憶起來的時候,都帶了明媚的青春色澤。

許多的旁枝末節,祝與淮記不清了,那天的司機,一輛車上共同乘坐的人,祝與淮都不再有印象。

但十七歲的祝與淮記住了季柏青賦予他的片刻心動,且在之後的很多年裡,因為這個心動,深刻地懂得,和彆人在一起也會快樂,但那些快樂不純粹,有瑕疵。

他們不是氣旋的風暴中心,做不到扇動祝與淮心中的蝴蝶翅膀。

季柏青就像一團飽滿的棉花糖,祝與淮隻需要輕輕地用指尖沾起微小的糖絲,就已經心滿意足,可以依此快樂過活多年。

十七歲的記憶攙扶著祝與淮對季柏青的喜歡走到今日。

原本祝與淮沒想過擁有的,季柏青就應該一直高高的,站在山巔,供眾人仰望。

但季柏青在一個搖蕩著綠意,飄蕩著柑橘清香的夏日午後,叩響了門,說:你好,我是季柏青。

於是,所有故事從那一刻開始,祝與淮還是會因為同一個人心動,也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因為太陽不忠,出賣夏末心動。

祝與淮對著季柏青坦誠:“手語好難呀。”

季柏青問:“自學的嗎?”

祝與淮:“嗯,我在網上找視訊,跟著學的。”

季柏青能想象到那個畫麵,他一隻手伸過去,摸著祝與淮的臉,說:“辛苦啦。”

祝與淮眨眨眼:“那你能……不要生我氣嗎?”

無論是舊事,還是如今,祝與淮剛剛起身走向小男孩一家的時候,他看到了季柏青伸過來的空落的手。

季柏青挑著眉,好好說:“沒生氣,就是不喜歡你一個人。”

“我不喜歡。”

不喜歡,季柏青說了兩次,生離死彆,他都不想。

祝與淮“前科累累”,季柏青決定要讓他吸取教訓,他軟著聲:“除了奶奶,我隻有你了。”

祝與淮的心像是一顆汁水軟爛的橙子,被人用手摁著表皮的某一處往裡戳。

他應允道:“不會了。”

季柏青捏了捏他的耳垂,說:“好。”

三十五公裡,不長不短的距離,花了他們九個多小時。

祝與淮和季柏青在他們對麵的山上,祝與淮拿出手機,點開相機,拉大,看著下麵的情形。

園區裡的人被分散著,大家抱著頭圍在一起,圍成幾個小圈,持槍的人在外圍警惕地巡視,祝與淮數著人數,十一個。

他們手裡拿著手持式狙擊步槍,□□99。

他在心裡盤算著,硬衝不能解決問題,他的子彈不夠,但好在□□是單發狙擊步槍,沒有彈匣設計,每次射擊後需要手動退出彈殼並裝填下一發子彈,這在時間上為祝與淮提供了便利。

季柏青拿著相機對準了,把山下的情形都拍攝下來。

他們耐心地等待著最佳時機。

祝與淮和季柏青整整趴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間,岑科他們開了大大小小的會議。

中國政府這邊已經得知四大家族不願意釋放中國人,在將他們轉移的訊息,已經派人再次進行交涉。

四大家族的人打得不可開交,蒲甘的人民瘋狂地往邊境線上湧。

岑科他們做好了全副武裝,以免魚龍混雜,危害我國人民安全。

終於,在第四天的下午,蒲甘政府傳出訊息,他們願意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出動士兵對潰逃的人員進行圍剿。

岑科在第一時間告訴了祝與淮這個訊息,祝與淮則告訴了譚笑。

但祝與淮仍舊不敢掉以輕心,見利忘義是根植在這片土壤的惡習。

蒲甘政府下達了最後通牒,在1月12日,所有園區必須把所有非法關押的中國人送回中國,四大家族固若罔聞。

1月13日,淩晨2點42分,蒲甘政府軍正式開始攻打四大家族。

江雲濤不信邪,他還想把人帶著轉移,譚笑私底下把訊息傳遞出去,人群中發生騷動。

期待回家的中國人不想再四處逃亡奔波,他們站起來,對著江雲濤,憤怒地說:“放我們走,我們想回家。”

“對,放我們走,我們不想在這裡。”

江雲濤陰冷地笑著:“回家,你們想多了,走不掉的。”

譚笑站起來,他把藏在自己衣服裡的證件拿出來,他站直了,器宇軒昂地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請你們立即釋放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譚笑和江雲濤對峙著:“讓他們回家。”

人群像是漣漪一樣,從裡往外地靜了靜,接連有三個人站了起來。

他們露出自己的證件,挺直了胸膛,說:“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請你們立即釋放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請你們立即釋放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請你們立即釋放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死寂的人群中像是投下了一顆火種,他們沉寂下去的臉龐,燃起了希望。

江雲濤看著譚笑,他記得兩年前,站在他麵前的男孩,靦腆內向地撓著頭,對他說:“厲哥,我一定跟著你好好乾,把我媽的病治好。”

江雲濤查過他的資料,大學輟學,母親病重,或許是相似的經曆,從譚笑進來,江雲濤沒為難過他。

譚笑一單都開不出來的時候,也沒讓他進過水牢。

如今,譚笑搖身一變,變成了正義之士。

江雲濤譏諷地笑著,他沒想過往日的這個弟弟,會變成現在捅他的利器。

譚笑接著說:“厲哥,彆掙紮了,不要做困獸之鬥,你投降吧。”

江雲濤累了,他垂著眼皮,極力撐著自己:“你們人人都說我錯了,我至今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我想讓我爸我媽都活著,我做錯了什麼。”

“我隻是想讓我的親人活著,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江雲濤的問題沒有人回答他,他發出的怒吼在空氣裡無形地砸出一個個洞。

這些問題,日日夜夜糾纏著江雲濤,在監獄的那些時日,他盯著天花板,想不明白。

他隻是拿回父親被騙的錢給母親治病,他做錯了什麼?

真正做錯事的人遠在天邊,逍遙法外,提供銀行卡、電話卡的幫凶連簡單的處罰都沒有。

江雲濤不甘心,他被恨日夜煎熬,日漸啃噬,恨意像繭子包裹著他,透不過氣來。

譚笑知道他的那些恨,他勸道:“放下吧,厲哥,你已經錯了很多步,彆再錯下去了,還可以回頭。”

“回頭?”江雲濤聲嘶力竭著,“我憑什麼要回頭,我沒錯。”

譚笑想再接著勸,江雲濤奪過彆人手裡的槍,朝著譚笑的肩膀射了一槍。

另外的三個警察對著人群喊道:“跑。”

有幾個人擡起頭來,飛快地張望一眼,鎖定了山坡,往那邊直接衝去。

江雲濤把槍對準了,啪啪地射擊著,他冷峻的聲音響起來:“逃跑的人一概不留。”

三個警察朝著持槍者衝過去,他們對準了太陽xue,一拳到肉,打得對方睚眥欲裂。

剛剛聽見槍響,捂著耳朵,把頭低下的人群,現在微微擡起頭來。他們左右互瞄著,見持槍的人和警察亂作一團,他們心一橫,撒腿跑了出去。

人群像是得到了鼓舞,接連不斷地站起來。

他們朝著山坡,四麵八方地散開,江雲濤不斷地上膛,扣響扳機。

有人手腳並用,他仰望著,還差最後一步,就能爬出山坡,逃出生天。

殊不知槍管冰冷黑黢的洞對準了他的後背,嗙一聲,正中心臟。

他的希望冷卻,身體從最上方滾落,往上攀爬的人避之不及,被砸倒。他們像保齡球般,順著窸窣地滾動下來。

譚笑撲上前去,想製止江雲濤,江雲濤對著他受傷的地方,用槍托狠命地砸過去。

譚笑吃痛,皺著一張臉,左手泄了點勁,左肩往下塌,但仍舊保持著抱摔的姿勢,想要把江雲濤撂倒。

江雲濤沒猶豫,他對著譚笑盲目地開了槍。

祝與淮從山上大致地看到經過,他想往下衝,被季柏青用力摁住了。

季柏青的上半身壓在祝與淮身上:“冷靜,我們現在沒有武器。”

祝與淮的手緊緊抓著地下的土,抓出深刻的痕,睜大了眼睛,痛苦地說:“這些畜生。”

譚笑的腹部、大腿中了彈,他的眼睛開始模糊,身上的力氣被巨大的疼痛所占據。

因為寡不敵眾,加上沒有武器,另外三個警察不同程度地受了槍傷,人群慢慢從沸騰的狀態冷卻下來。

江雲濤大聲地說:“把人帶下去。”

很快,四個警察被人捆綁起來,有人問江雲濤,怎麼處理?

江雲濤瞥了一眼:“活埋吧。”

祝與淮和季柏青在山上看到了,他們的手緊握成拳,死命地攥在一起。

祝與淮怒著聲罵道:“政府軍怎麼還不來?”

江雲濤的人鏟著土,譚笑沒放棄,他一直勸說著江雲濤:“厲哥,以前的事沒有辦法再重新來過,但是,以後的路,你還可以選。”

“你也是人,你有親人,他們也有,不要一錯再錯下去。”

江雲濤不理會他的勸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時間已經把他削磨成趨避利害、殘暴邪惡的爛人。

他們把坑挖好,把人往裡埋,一鏟一鏟的土蓋在他們的身上。

譚笑沒放棄,失血導致他的嘴唇不斷變白,他堅持著,不斷地勸說著。

江雲濤聞所未動,垂著眼,讓人加快著填土的頻率。

祝與淮的骨節錚錚作響,他忍不住地罵臟話:“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來?”

譚笑的說話聲漸漸弱了,土埋到了他的脖頸處,壓迫著他的心臟和呼吸。

人在五六分鐘不呼吸後,就會進入死亡。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祝與淮和季柏青焦急地等待著。

土埋得越來越高了,從脖頸到嘴巴,慢慢地到鼻腔,譚笑竭力地呼吸著,思維逐漸地不再清晰。

還有三十秒,祝與淮在心裡計算著。

二十、十六、七、三……

就在祝與淮心裡摁下倒計時的時候,他和季柏青聽見了槍響,蒲甘的政府軍來了。

江雲濤也聽見了,人群四處張望著,有人叫了一聲,不是軍閥,是政府軍。

持槍的人互相看了看,江雲濤對著他們大吼,給我看好了。

聲音越來越近了,人群不再做埋在沙地裡的鴕鳥,他們站起來,剛剛懦弱地不敢去搶槍的人,現在去爭奪著生的權利。

江雲濤見勢頭不對,他不再做停留,轉身就跑。

祝與淮和季柏青往山下衝,他們目標明確,要把譚笑他們救出來。

他們用了最快的速度從山上衝下去,跑到土堆邊,他們用手刨著,祝與淮一個勁地說著:“譚笑,不要睡,彆睡。”

祝與淮顧不及自己的手,紗布上沁出了血,他和季柏青呼喚著,加快著手上的頻率。

遠處的炮火聲臨近了,他們跪坐著,隻想把人救出來。

祝與淮刨了半晌,譚笑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譚笑閉著眼,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可祝與淮手上的動作仍舊沒停,他依舊刨著,不肯相信。

他的整個紗布被血沁濕了,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季柏青也把旁邊人的臉刨了出來,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們都不言不語,繼續著。

政府軍很快到來,他們過來拉祝與淮和季柏青,祝與淮把他們的手甩開,撲上前去。

祝與淮拍著譚笑的臉,說:“你醒醒,醒醒。”

季柏青拿出證件,用英文和政府軍解釋著,他們是中國公民,政府軍於是不再乾涉。

季柏青走上前去,他拉住了祝與淮的手,沉沉地說:“彆刨了。”

祝與淮還是沒停,季柏青摁著他的手。

祝與淮說:“隻差一點點,就一點點。”

季柏青知道他的心情,這種感受,他也經曆過,他柔著聲和祝與淮說:“我知道,但我們現在,要去抓江雲濤了。”

季柏青說:“我們不可以讓他們枉死。”

祝與淮飽含憤怒和悲痛的眼在這瞬間變得清明瞭一些。

祝與淮“嗯”了聲,季柏青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無言地給他溫暖。

祝與淮站起來,他麵對著四個土堆,腿有力地靠攏在一起,脊背繃直,他掏出槍,朝著天空,鳴槍。

祝與淮放下後,朝著他們敬禮。

季柏青站在他的身後,也擡起手。

他們站在泣血的殘陽下,一如祝與淮當年入警那天的朝陽。

祝與淮想起,那時候的他們年輕、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著太多想象。他們緊握著拳,舉起,入警誓詞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