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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囚徒 你是我向外呼吸的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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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向外呼吸的管道

季柏青整整在重症監護室裡待了兩天兩夜,祝與淮一直在門外,除了身體的基本需要,沒有離開過。

好心的醫護人員過來勸,讓他保重身體,注意休息。

祝與淮聽懂了,他用他有限的英文單詞說:i
a
always
after
his
side

祝與淮把by用成了after
,醫護人員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祝與淮的目光沉沉的,他這兩天看著季柏青沉睡的臉,想的最多的是他認識季柏青的這一路。

祝與淮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足夠幸運的人,家庭美滿、父母開明、妹妹可愛。成長的道路上,良師益友扶持在旁。

他沒有經曆過貧窮的窘迫,也沒有在自尊心高漲的青春期疲於生活。

父母給了他富足的愛和物質,做他的底氣和靠山,讓他有勇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上次對著季柏青說他後怕,他從未仔細想過,季柏青也會。

他坐在醫院的白熾燈下,反芻著,他的心口密密麻麻地泛著疼。

他隻要一想到,季柏青看著他走,他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他像是被人勒緊了氣管,那口氣一團地堵在那,裡外進出不得。

年少時,他愛慕季柏青的坦蕩、不屈和驕傲,長大後,他仍舊被這樣的季柏青深深吸引。

但他錯過了太多季柏青需要陪伴的時刻,這些時刻,原本是可以屬於他的。

時間沒有辦法撥回從前,所以需要珍惜當下,這是祝與淮告訴自己的話。

可是這一題,他覺得自己從未答好過。

他下落不明,他以身犯險,季柏青為他提心吊膽,還為他捨身中彈。

祝與淮佝僂著腰,抱緊了自己的頭,覺得自己乾的都是混蛋事,愛人怎麼會愛成這樣?

到了第三天,季柏青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他依舊沉睡不醒。

祝與淮的嘴唇起了皮,乾裂地開著口子,頭發淩亂地支著。

祝與淮已經五十多個小時沒有閉過眼了,他害怕季柏青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

到了下午,岑科和廖正山出現在蒲甘的醫院裡。

他們走到祝與淮麵前的時候,祝與淮有些恍惚,睡眠的嚴重不足拖緩著他的反應能力。

岑科看著他眼下的青黑和身上受傷的地方,忍不住地從嗓子眼裡罵出臟話。

廖正山皺著眉,滿眼擔心地說他:“傻啦。”

祝與淮扯著自己破敗的聲音,若有似無地喊:“師傅。”

廖正山寬厚的手掌落在他的頭上,應著。

廖正山坐到他旁邊,岑科說:“我去問問情況。”

岑科的腳步聲走遠,廖正山和祝與淮都沉默著,祝與淮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廖正山則是有情緒頂著,心疼自己的徒弟。

過了會,廖正山和祝與淮說:“去睡一會,我替你守著。”

祝與淮固執地搖著頭,不肯。他無暇顧及是否被看出,他的整個心思都撲在了季柏青身上。

廖正山的手放在祝與淮突出的脊背上,他緩著聲:“師傅替你守著,不會有事。”

祝與淮的眼睛盯著地板上的某一點,空空的,在很少言語的這幾十個小時裡,他像一根繃緊的鉉和拉到極致狀態的弓。

祝與淮的聲音啞著,低低的,開口的聲音刮擦著人的心臟:“他很重要……很重要……”

他絮絮低語著,眼睛沒擡起來過。

廖正山從上到下,眼神慈愛地拍著他的背,說:“我知道。”

祝與淮接著輕聲說:“我很愛他。”

麵對祝與淮突如其來的坦白,廖正山並無任何不快,感情是私事,不容也不應該讓他這個旁人來置喙。

更何況,現在一個躺在裡麵,一個坐在外麵,都傷了。

廖正山繼續拍著他的背,他的背和手掌都溫暖寬厚,他說:“你們都是好孩子。”

祝與淮的喉嚨上下滾動著,他的眼眸裡蓄起了水汽,竭力地撐在眼眶裡。

廖正山說:“你睡一會,師傅保證,季柏青不會有事,他醒,我立刻叫你。”

祝與淮還想堅持,廖正山又說:“他醒了,最想見的人是你,病人前期病情不穩,你要是倒下了,我們就算是十個華佗在世,也拉不回他。”

廖正山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他在這裡隻有你了,你得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祝與淮擡起眼去看廖正山,廖正山的麵龐堅毅,頭發花白,但眉眼間帶著點孩童的赤誠。

祝與淮不肯去床上睡,他躺在走廊的綠色椅子上,蜷縮著。

他閉著眼,緊皺著眉頭,廖正山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蕩,你好好的,他才能好好的。

祝與淮的思緒飄蕩著,隨著來來往往的腳步一會遠一會近。

他的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限,但心裡掛著事,總是睡不安穩。

岑科回來的時候,祝與淮那麼高大一個人縮在狹小的椅子上,他想開口,廖正山搖搖頭,製止了他。

季柏青是在晚上醒來的,廖正山遵守諾言,季柏青才醒,他就拍了拍祝與淮的肩,叫醒了。

祝與淮本就睡得不深,他猛地坐起來,搓了搓臉。

祝與淮還是進不去,他站在小小的視窗前,貼近了,一錯不錯地看著醫護人員為季柏青做各種檢查。

季柏青緩慢地呼吸著,吐出來的氣霧濕了呼吸機。他的眼睛疲軟地睜著,看向祝與淮。

季柏青對著護士小聲地說了話,護士轉過頭來,看了眼門外的祝與淮,朝著季柏青說著話。

季柏青還需要再觀察兩天,纔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護士出來後,廖正山他們全都圍了上去,護士看著祝與淮,傳達著季柏青說的話:“sleep,now。”

去睡覺,現在。

祝與淮偏過頭,看了眼窩在病床上的季柏青,季柏青還在看著他。

祝與淮詢問著季柏青的情況,一再地確定著。

醫生說,季柏青的心臟和常人不同,常人在左邊,但是他的稍微居中,所以,江雲濤照著心臟射出的子彈,離季柏青的心臟相差一厘米。

也得益於此,季柏青隻是胸腔受傷,沒有涉及到心臟。

祝與淮他們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祝與淮才睡過,不想再睡。他想季柏青每一次醒來的時候,他都在。

廖正山沒再勸,他和岑科不停地接打著電話。

祝與淮隱約地聽到岑科說,你哥一切都好著呢,沒事,不用擔心。

第五天,季柏青終於轉到了普通病房,祝與淮不用在隔著玻璃看季柏青,他坐在季柏青床邊,仔細地小心地聽著季柏青的呼吸。

呼吸機已經撤了,但監測心臟的儀器還在,他看著儀器上那條綠色的線沉穩有力地躍動著。

季柏青醒的時候,天矇矇亮,祝與淮坐在床邊牽著他的手。

季柏青看著他,他的眸子濃稠地像一條畫畫的糖漿和無法阻隔的水流。

季柏青的聲音還很微弱,祝與淮湊近了才聽清:“去睡覺。”

和他第一次醒,說的話一模一樣。

祝與淮一整顆心都快碎了,他握著季柏青的手,說:“睡過了,沒騙你。”

季柏青眼睛描摹著祝與淮的臉,短短幾天,祝與淮的臉頰深陷,露出瘦削鋒利的邊緣。

祝與淮怕他說話牽扯到傷口,又怕他身體哪裡不舒服,他整個人都緊繃著,小心地替季柏青掖著被子。

季柏青的手掌翻過來,他握著祝與淮的手心,很輕很輕地說:“你陪我再睡會。”

祝與淮的眉頭還鎖著,季柏青用大拇指在他手心裡摩挲著。

從季柏青出事後,祝與淮沒洗過澡,這會他怕熏到季柏青:“那你等我會。”

季柏青說:“好。”

祝與淮快速地洗了個澡,把頭發擦乾,他把另一張床挪到季柏青身邊,離著二十多公分。

季柏青牽著他的手,讓他睡。

廖正山和岑科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祝與淮側躺著,佝著身子,牽著季柏青的手。

祝與淮依然睡得不太安穩,他的眉頭一直緊緊皺著。

季柏青聽到聲音,看過來,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彆叫祝與淮,牽著的手沒鬆開。

祝與淮原本隻想睡一會,但一睡下去,就睡了兩天兩夜。

岑科時不時伸出手去探探他的呼吸,廖正山說,累壞了。

這兩天裡,季柏青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沒避諱,也沒坦白,廖正山和岑科也沒有當著他的麵問過。

他們恪守著邊界,悉心照料著季柏青。

季柏青問:你們怎麼找到醫院的?

岑科說:你忘了我倆釣魚執法,認識的殺豬盤的弟兄告訴我的。

季柏青笑了笑,他和岑科也算是革命友情了。

在這一個星期裡,發生了許多事:江雲濤被捕,他園區裡的中國人被蒲甘政府軍抓獲,正在準備移交手續,掌管江雲濤的明家被通緝。

還有一個訊息,顧讓和薑萊都被找到了。

廖正山他們都不能長待,但季柏青的情況還不算好,因此,祝與淮和季柏青再在蒲甘待幾天,廖正山他們先走。

廖正山長輩一般地叮囑著季柏青:多休息,養好身體。

季柏青讓祝與淮把拍攝的東西遞給廖正山:“這裡麵有他們殺害中國人,轉移的證據。”

廖正山看著,鄭重地說了謝謝。

他們一走,就隻剩下了祝與淮和季柏青。

祝與淮洗漱過,換了衣服,把胡茬全剃了,又變成了那個清爽的充滿少年氣的祝警官,隻是罩在身上的衣服有些大。

監測心臟的機器也撤了,季柏青可以坐起來,他看著祝與淮空曠的衣服,心裡酸脹著。

上次在山洞裡簡單地聊了幾句,季柏青醒著的這幾日,祝與淮表現得一切正常,但季柏青知道不是這樣子的。

祝與淮忙著要給季柏青削蘋果,季柏青搖頭,說不吃了。

他看著祝與淮,拍了拍自己床邊,說,坐過來。

季柏青笑著去拉祝與淮的手,笑得溫溫柔柔的,臉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

他扳著祝與淮的手指,把玩著,好聲好氣地說:“對不起啦,讓你擔心了。”

祝與淮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明明受傷的是他,他的嘴唇微微抿著,唇珠上有個小疙瘩。

季柏青還在接著說:“我都知道了,護士和我說,你整晚不睡覺,一夜夜地熬著守著我,辛苦啦。”

他們之間說這些話,都是真情實意,連著筋骨帶著肉。

祝與淮多日來強撐著的從容漏了怯,他偏過頭,喉結滾動,等心裡的波瀾過去。

他開口的時候已經顯得足夠平靜了,但還是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季柏青,你憑什麼說對不起?躺在裡麵的人是你,救我的人是你,差點回不來的也是你。”

祝與淮宣泄著他的情緒:“你憑什麼說對不起?憑什麼?”

季柏青的眉眼總是因為平靜,顯得人淡淡的,這會他的目光黏在祝與淮臉上,變得專注又熱烈。

他把玩著祝與淮的手用了點氣,製止祝與淮說下去,他哄著:“我不是還在追你嗎?得表現表現。”季柏青笑笑,接著說:“你還送了我星星。”

祝與淮看著季柏青,季柏青也回望他。

季柏青舉起他受傷的那隻手,牽到唇邊,輕吻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

後麵幾天,季柏青的情況穩定了,祝與淮沒再停留,立刻回國。

回到的那天晚上,祝與淮和季柏青說:“我回一趟家。”

季柏青隻當他是簡單地看望家裡人,說:“去吧。”

祝與淮進門前,準備好了祝遠安喜歡的茶葉,何厭離喜歡的糕點,還有祝允樂喜歡的毛絨玩具。

他提前和祝允樂說過要回家,也提前和她說了要出櫃。

祝與淮站在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家門口,忐忑、不安的情緒在心裡踩著翹板上下起伏。

他摁響門鈴,等待著命運。

祝允樂跑著過來開門,看見祝與淮的時候,眼睛眨巴著亮了亮。

開心也跟過來,搖著它的大尾巴,蹭著祝與淮的腳。

祝允樂看清了祝與淮的臉,忍著心酸開口叫“哥。”

祝與淮應了,把毛絨玩具遞過去,摸了摸她的頭。

祝允樂的嘴一癟,她忍住了湧上來的哭腔,對著廚房大聲說:“爸、媽,哥哥回來了。”

祝遠安和何厭離在廚房忙了一下午,聽見聲音,忙著出來。

祝與淮實在瘦得太多,他平常都是黑白灰藍,今天特意選了不常穿的其它顏色,讓自己看起來充盈。

祝與淮開口叫人:“爸,媽。”

祝遠安和何厭離應著,聲音不自覺啞了。

祝遠安說:“給你煲了湯,過來喝。”

祝與淮說“好”,他把茶葉和糕點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洗手坐到餐桌前。

桌子上擺著的全是他愛吃的菜,糖醋排骨、炸藕盒、油燜大蝦……

何厭離給他盛了飯,叮囑道:“多吃點。”

祝允樂去廚房給他盛了湯,放到他手邊:“哥,你冷冷在喝。”

祝與淮一一應著,他低著頭,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他的胃裡就像含了一塊千斤重的鐵墜著。

明明都是他愛吃的菜,他卻味如嚼蠟。

祝允樂一個勁地活躍著氣氛,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裡發生的好玩的事,祝遠安和何厭離靠坐在一起,聽著。

祝與淮把碗裡的飯菜吃完,湯喝完,祝遠安像往常一樣站起來要收拾,祝與淮艱澀地開口:“爸、媽,我有事想和你們說。”

祝允樂條件反射地朝著她哥看過來。

何厭離拉拉祝遠安的袖子,他坐下了。

他們家很少有這麼正式的時候,祝與淮從包裡拿出一份簡曆遞過去,祝遠安和何厭離接過來,不明所以地看著。

與其說是簡曆,不如說是季柏青的成長日誌,它寫滿了季柏青從小到大的在讀學校、家庭變化、獲獎經曆等。

祝與淮看著父母的眼睛,說:“這是季柏青,是我高中時候的校友,也是我這次的工作夥伴。”

“他為了救我,受了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祝與淮頓了頓,鄭重而緩慢地說:“他也是我喜歡的人,我從高中就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複讀是為了他,當警察也是。”

祝遠安和何厭離靜靜地聽著,沒打斷。

“他很優秀,從小那麼苦,他都沒有放棄過,成績好,人品好。和他在一起,我覺得特彆快樂。”

“他太像我做的一場夢了,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夢醒了,他是不是就不是我的,是彆人的了。”

“他受傷那天,在我麵前倒下去的時候,我特彆害怕,害怕他會死。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根本不敢想,沒有他,我會怎麼樣。”

“我不敢去想這個事,想一次,我就疼一次。他醒過來那天,我特彆開心,我覺得我的世界又亮起來了,就像小時候,你們帶我去遊樂場裡麵亮起來的那些小燈泡一樣。”

祝與淮說的毫無頭緒,他絮絮叨叨地,聲音哽咽著:“爸、媽,我喜歡他,我想和他組建一個家,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想和他好好的一輩子。”

“我不想、不能、也不會放棄他。”

他看著他的父母,說:“我也不想放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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