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囚徒 忽然的坦誠
忽然的坦誠
祝允樂的眼淚無聲地滾落著,她小聲地喊“哥”。
祝遠安和何厭離看著祝與淮,何厭離的聲音還是平靜的:“你是在通知還是告訴我們?祝與淮。”
“我懷胎十月生下的你,你一身傷回來,進了家門,你就和我說這些?”何厭離指著自己的胸口,“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爸?”
祝與淮虛張著嘴,眼睛紅透,但他說不出話來。
何厭離接著說:“你從小到大,我們沒有要求過你任何,你平安健康快樂地長大,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大的事。你工作,去哪,我們都不知道。你爸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現在回來了,一進門,就展示你的喜歡。”
“你把我和你爸當成了什麼?老頑固,還是抵抗派?你的愛情那麼矜貴,矜貴到我們都不值得信任嗎?”
何厭離說到這,氣不過,嗓子裡帶了哭腔:“從你高中到現在,十年了,祝與淮,你瞞得真好。你哪怕和我們說一聲,我都不覺得我做媽媽這麼失敗。”
十年,何厭離想到祝與淮一個人背負著這些,再看著他這身傷,心如刀絞。
她邊哭邊罵:“祝與淮,你是誰兒子?我兒子不會這樣。”
她控訴著:“你們總想著自己解決問題,那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不是你們的靠山嗎?”
“你主意太大了,受傷瞞、出事瞞、戀愛瞞,你是不是覺得,要是今天我和你爸不同意,你還打算以後為了他和我們減少往來?是不是?”
何厭離越哭越凶,祝允樂也在旁邊啪啪地掉著眼淚,從小到大,家裡紅臉的次數少。
祝允樂和祝與淮做錯了事,祝遠安和何厭離的準則都是隻要不涉及原則問題,小毛病無所謂。
祝與淮辯白道:“我沒有,工作是不能,但是感情是……”祝與淮想了想:“我還在追人,沒成功。我也怕你們擔心,我不想因為我,你們受人指指點點。”
“指點個屁,”何厭離大罵著,“我自己的孩子,有誰敢說什麼,我去和她拚命。”
桌上的場景一時有些滑稽,何厭離和祝允樂哭著,祝允淮一身的傷,可伶兮兮的,祝遠安作為家裡家庭地位最低的人,開口說道:“好了好了。”
祝遠安抽過紙巾,幫自家老婆擦著眼淚,安慰道:“孩子回來就好。”
何厭離抽泣著,一時停不下來:“他太……傷我……心了,我不要……他是我……兒子了。”
祝遠安攬著何厭離的肩,繼續給她遞紙巾,勸道:“都養這麼久了,再養養就好了。”
祝允樂靠近了祝與淮,拉著祝與淮的手臂,把臉靠在他肩膀上,癟著嘴,哭著。
祝遠安安慰何厭離,祝與淮安慰著祝允樂。
等她們哭夠了,祝與淮走到何厭離身邊,蹲下去,仰視著。
何厭離心裡有氣,背過身,朝著祝遠安的方向。
祝與淮說:“媽,我錯了,我不應該瞞著你和爸爸。”
何厭離不領情,不吭氣。
祝遠安做和事佬,幫祝與淮說著好話,哄道:“仔仔知道錯了,他身上還有傷,以後再收拾他。”
何厭離聽到這句,終於有了鬆動,她轉向祝與淮的方向,看著他,問:“還有哪裡受傷了?”
祝與淮小時候打架了,怕被何厭離收拾,最會裝模作樣,還好,這項技能沒丟。
祝與淮半真半假地說:“手疼,身上疼。”
當媽的最聽不得孩子哪裡不好,她拉祝與淮起來:“我看看。”
祝與淮怕何厭離擔心壞了,忙說:“都是些皮外傷,不要緊。”
何厭離不信他的話,祝與淮伸伸胳膊動動腿:“真沒事。”
何厭離說話還帶著哭腔,威脅道:“你給我照顧好了,你是我生的,你要是敢更換零件,我就把你丟出去。”
祝與淮連連應著:“不會。”
餐桌上的菜已經全都冷完,祝與淮才把人惹哭,自覺地收拾著。
何厭離和祝允樂已經坐到了沙發上,開心乖巧地蹲坐在她們身邊,祝遠安站在廚房門邊,問:“他住在哪個醫院?”
祝與淮知道“他”指的季柏青,誠實地說:“三院內科。”
祝遠安點頭:“好。”
祝與淮這晚沒在家住,季柏青還在醫院,他不放心。
臨出門前,何厭離問:“他喜歡吃什麼?”
祝與淮一時沒反應過來。
何厭離凶巴巴地說:“你不是在追人?不用抓緊時間表現?”
祝與淮愣了下,笑著說:“是。”
“是什麼是,”何厭離說,“快點走,看到你,我就煩。”
祝與淮立刻雙手舉到頭頂,做投降狀。
門一關,何厭離忙走到桌邊,又看了一眼季柏青的簡曆,對著祝遠安說:“這簡曆不是假的吧?”
祝允樂湊過來,看了看,在手機上搜尋著,遞到何厭離麵前,說:“保真。”
何厭離一晚上,情緒起起伏伏,這會又想哭了:“這兔崽子!”
祝遠安忙過來安撫:“你兒子隨你,眼光好。”
何厭離拿著季柏青的簡曆看了又看,心裡琢磨著要給季柏青準備什麼。
祝與淮到醫院的時候,季柏青還沒睡,靠坐著,拿著本書在看。
祝與淮給季柏青帶了水果和麵包,從明天開始,他要回市局辦案,從蒲甘引渡回來的人還在等著處理。
季柏青看見祝與淮,笑著:“怎麼不在家陪陪家裡人?”
祝與淮說:“我媽嫌我煩,不讓我在。”
季柏青就笑:“你怎麼招惹阿姨了?”
“沒招惹,我就是和她說,我想帶個人回家吃飯。”祝與淮注視著季柏青的眼睛,頓了頓,說,“以男朋友的身份。”
季柏青的笑凝在了臉上,眼睛含著祝與淮。
祝與淮大喘氣地接著說:“當然,我也說了,我還沒追到人。”祝與淮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臭不要臉地擡起眼皮,笑得溫溫熱熱地說:“我想問問,能不能轉正?”
季柏青愣了愣,他平直的嘴角往上,揚起來,酒窩一晃一晃的。
他去牽祝與淮的手,祝與淮的手平攤著,季柏青用大拇指摩挲著他的掌心。
當時威脅祝與淮的那些話都不作數,人生苦短,不必把時間浪費在糾結計較和擰巴上,季柏青回:“能,轉正成功。”
第二天,祝與淮要去市局報到,他直接從醫院出發。
他看著病床上的季柏青,欲言又止。
季柏青笑笑,說:“沒事,你去。”
不論是祝與淮的工作,還是他的,聚少離多是常態,他們都得習慣。
祝與淮說:“那我給你訂好營養餐,讓他們送上來。”
“不用,我自己會點,你去忙你的。”
祝與淮回了單位,等到了中午吃飯時間,祝遠安和何厭離提著保溫桶,站在門口張望著。
季柏青在病房待久了,出來走廊透會氣,這會剛好走回去。他沒見過祝與淮的父母,但他看著和祝與淮相似的臉,辨認出。
季柏青沒有過和物件父母相處的經曆,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繃直了脊背,佯裝做大方的樣子,朝著祝遠安和何厭離走過去,禮貌地說:“叔叔阿姨好。”
何厭離看著季柏青,她昨晚搜尋到半夜,現在真人站到她麵前,她仰著點頭,滿心滿眼的喜歡,應著。
何厭離看著他裡麵的病號服,說:“怎麼不去床上躺著,多養養?”
季柏青說:“沒事,醫生說可以下床走路了。”
何厭離說:“沒吃飯吧?”
“還沒。”
“太好了,”何厭離提起桶晃晃,說,“我們做了。”
昨晚祝與淮和季柏青說過,但季柏青沒想到這麼快,他們還站在門口,季柏青說:“叔叔阿姨,我們進去坐。”
他們走到季柏青的病床前,何厭離把飯菜放到桌子上,一字排開,排骨湯、炒蘆筍、小炒牛肉、炸瓜花、百合蒸肉。
何厭離說:“臭小子也沒給我們說你喜歡吃的菜,我們隨便做了點,你嘗嘗。”
自從爺爺去世,奶奶患阿爾茲海默症住進養老院後,再也沒人給季柏青做過飯,季柏青沒想過關於家的溫暖有一天還會回來。
麵對槍林彈雨都能從容不迫的人,麵對著一桌飯菜,垂著眼,有些微微的愣神。
祝遠安看出了季柏青的難過,昨晚祝與淮說過,他父母早逝,如今在世上的隻有一個奶奶。
他緩解著季柏青的情緒:“以後你和我說,喜歡吃什麼,我給你做,你們三都是一樣的。”
季柏青喉結滾動著,真摯地說:“謝謝叔叔阿姨。”
何厭離招呼著:“快吃快吃。”
季柏青吃飯很乖,擡著碗,細嚼慢嚥,喝湯沒有聲音,何厭離越看越喜歡,對比起自己家那臭小子,簡直是文雅!
祝遠安怕季柏青尷尬,隨意地和何厭離聊著天,挑揀著祝與淮小時候的事告訴他。
祝遠安說:“他小時候是真皮,還記得我們門口開飯店那家嘛,他以為是乒乓球,跑去人家後廚扔雞蛋。”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何厭離笑著說,“那次是你第一次動手打他,還讓他抄了一百遍《憫農》,一到週末,就帶著他出去撿瓶子,讓他把砸雞蛋的錢硬生生地撿出來。”
祝遠安也跟著笑:“後來他有段時間從幼兒園回來,包裡全是小朋友喝完的飲料瓶和不要的作業本。”
“他還和我說,爸爸,這是錢。”
何厭離也想起來了,笑著:“他們班小朋友還模仿他,搞得那段時間幼兒園裡喝完的飲料瓶尤為緊張,最後,老師不得已,在班裡說,每個小朋友隻能收集自己的。”
季柏青也跟著笑,他聽著他們說祝與淮的童年趣事,他的心裡像一艘小船,撐開一片溫暖的湖泊。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落在房間的地板上。
走的時候,何厭離看了看祝遠安,祝遠安微微地點個頭,何厭離掏出自己的手機,說:“阿姨想加你個微信,你方不方便?不方便也沒事,我們……”
季柏青忙說:“方便。”他把手機拿出來,主動地掃碼。
“你彆有壓力,兔崽子又去忙工作了,你一個人,我們也不放心。”何厭離說的真切,“何況,你是因為救祝與淮受的傷,沒有你和祝與淮那一層,我們也應該謝謝你。”
祝遠安又說了一次:“叔叔阿姨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的兒子,謝謝你照顧他。”
儘管昨晚祝與淮已經和季柏青說了情況,但季柏青麵對著祝遠安和何厭離,幸福有,但心裡還是止不住地生出愧疚。
同性戀這條路,不是世俗人眼中的康莊大道,他一個人被戳脊梁骨無所謂,可連帶著祝與淮在乎的人,他不捨。
但他改變不了自己取向,他也沒辦法放棄祝與淮。
他想和祝與淮的父母說‘謝謝’,又想和他們說‘對不起’,季柏青糾結著,一時說不出話,隻能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叔叔、阿姨,我……”
何厭離善解人意地拍拍他:“慢慢來。”
何厭離把他拉進他們家的四人群,才進去,祝允樂就發了一個玩偶小人拉著橫幅的表情包。
橫幅上寫著:歡迎回家。
祝與淮今天一直在忙,等看到資訊,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祝遠安單獨還給祝與淮發:今天我和你媽媽去醫院看望柏青,是個好孩子,你們都好好的。爸爸媽媽希望你們都開開心心的。這段時間,我和你媽媽都會過去送飯,你幫我們問問他喜歡吃什麼,爸爸怕他不好意思。
祝與淮站在市局大樓的門口,笑著,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