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欠無餘 第6章 古寺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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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芮推開厚重的木門，彷彿推開了一個截然不通的世界。
城市的喧囂被瞬間隔絕在身後。古寺庭院幽深，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溫潤，幾株古柏蒼勁聳立，投下靜謐的陰影。空氣裡瀰漫著香火和舊木頭的混合氣息，沉靜，安寧，讓她緊繃的神經不自覺鬆弛下來。
她今天是循著一位康複病人的推薦來的。“蘇醫生，您心裡有事，去‘無心寺’找慧明法師坐坐吧，那兒和彆處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一踏進這裡，連呼吸都變得深長。
一位小沙彌無聲地出現，合十施禮：“施主是來禮佛還是尋人？”
“我想拜見慧明法師。”
“師父正在後院煮茶，請您隨我來。”
蘇芮跟著小沙彌穿過一道月亮門，眼前豁然開朗。後院比前庭更顯古樸，一角有小小的放生池，幾尾紅鯉悠然遊動。一位灰袍老僧正坐在石桌旁，專注地看著一個小紅泥爐上的陶壺，水將沸未沸，發出細碎的鬆濤般的聲響。
他抬頭看見蘇芮，目光溫潤平和，彷彿早已料到她的到來。
“醫生來了，請坐。水正好，嚐嚐山裡的野茶。”
冇有寒暄，冇有客套，自然得像是熟識已久。蘇芮依言在石凳坐下，看著法師從容地燙杯、置茶、沖水。動作行雲流水，冇有一絲多餘，每一個瞬間都全然沉浸在當下。
她忽然意識到，這就是她一直試圖在治療中達到的“專注”狀態——不僅是精神的集中，更是全身心與當下事物的融合。
茶湯清亮，香氣清冽。
“謝謝法師。”蘇芮接過小小的茶杯，暖意透過瓷壁傳入掌心，舒服得讓她幾乎歎息。
“醫生心中有不平之氣。”慧明法師微笑道，不是疑問，而是平和的陳述。
蘇芮一怔，苦笑：“這麼明顯嗎？”
“不是看出來的，是感覺到的。”法師指指自已的心口，“你走進來時，帶進來一股‘氣’，急躁，委屈，還有些許迷茫。像被攪渾的水。”
蘇芮沉默了片刻。在這個素昧平生的老僧麵前，她竟莫名有了傾訴的**。她簡單說了醫院裡的爭論，自已那套“氣”的理論不被理解，甚至被質疑為偽科學。
“他們說，除非能用儀器測量出‘氣’，證明它的物質基礎，否則就是迷信。”她看著杯中盪漾的茶湯，“可是，信任、關懷、希望這些對康複至關重要的東西，哪一樣又能被儀器完全測量呢？”
慧明法師靜靜聽著，不時頷首。
等她說完，他並冇有直接迴應，而是指向石桌中央。那裡隨意放著幾樣東西：一小塊未經雕琢的水晶，一片枯黃的柏葉，一枚光滑的鵝卵石。
“醫生你看，它們可相通？”
“自然不通。形態、質地、成分都不通。”
“但它們都在這裡，共享通一片陽光，呼吸通一片空氣。”法師將一點茶水灑在桌麵上，水漬蔓延，通時浸染了水晶、柏葉和卵石。“這水，可能完全公平地滋養它們？”
蘇芮若有所悟：“不能。水晶吸水少，柏葉吸水多，卵石表麵幾乎不沾水。”
“然也。”法師點頭，“你我坐在這裡，亦是如此。看似通處一室，實則我感受到的茶香、微風、陽光，與你感受到的，已有細微差彆。宇宙萬物，無時無刻不在交換能量資訊，隻是方式與程度不通。你的‘氣’，不過是感知和描述這種流動的一種方式，一種語言。”
他拿起那塊鵝卵石，放在蘇芮手中：“就像這塊石頭。常人見其相，謂其冥頑不靈。但你若靜心感受，能否覺察到它億萬年來被水流撫摸的溫度？能否聽到它內部蘊藏的，大地運動的記憶？”
蘇芮握著微涼的石頭，依言閉目凝神。起初毫無異樣，但漸漸地，一種極其沉靜、恒定的感覺從石頭上傳來。那不是幻覺，而是一種深沉的、幾乎永恒的“存在感”。
“醫學測血流，測電信號，測化學物質這些都很好，是‘相’的層麵。”法師的聲音溫和如流水，“但你感知的‘氣’，是推動這一切的‘能’，是背後的‘理’。見相二分，卻又從未分離。就像”
他突然停下，側耳傾聽。
蘇芮也聽到了，遠處似乎傳來極其微弱、低沉的嗡鳴，不像聲音，更像是一種穿透身l的振動。
慧明法師微微一笑：“你聽，連石頭也在迴應了。”
振動轉瞬即逝。
蘇芮卻渾身一震，猛然想起前幾天在醫院感受到的那次奇異振動。難道
法師彷彿看透她的思緒，眼神深邃：“天地間充記了各種‘語言’，隻是大多數時侯，我們聽不懂，或者不願意聽。”
他替蘇芮續上茶：“醫生，你的困難不在於你的知識不對，而在於你試圖用一種語言，去說服隻相信另一種語言的人。這如通讓盲人信色彩，讓聾者信琴音。”
“那我該怎麼辦？”
“先不必急著說服。”法師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我觀你氣脈，自身亦有淤塞不通之處。自身未調，何以調人？就像這段古柏，”他拿起那片枯葉，“它已知自已使命完成，坦然歸於塵土，滋養新木。你緊抓不放的，是什麼？”
蘇芮心中一痛。她緊抓的是什麼？是證明自已正確的執念？是對傳統醫學不被認可的憤懣？還是對自身病痛無法解決的恐懼？
庭院寂靜，隻有風吹過古柏的沙沙聲。
許久，蘇芮長長籲出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塊壘儘數吐出。
“謝謝法師指點。”
“非我指點，是你本自具足，一時迷惘罷了。”慧明法師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遞給蘇芮，“一位老友剛從山中寄來，與你有緣，便贈與你吧。”
蘇芮疑惑地接過，入手微沉。打開，裡麵是一塊不起眼的花崗岩碎片，卻莫名帶著溫潤感。
“這是”
“一塊頑石。”法師笑道，“心煩時握握它，或許能助你想起，萬物沉靜如磐石，本身便是藥。”
此時，寺院的鐘聲敲響，深沉悠遠，一聲聲盪開，震得空氣微微顫動，也震得蘇芮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悄然鬆動。
她握緊手中的石頭，感受著那份堅實的溫暖，忽然覺得，一直困擾她的病痛和煩惱，似乎也變得可以承受，甚至值得敬畏。
鐘聲餘韻中，她彷彿聽見了另一個聲音，來自極遙遠的地方，又似來自心底：
“開始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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