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島上的詩意棲居 第10章 流亡者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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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初夏的夜晚，總是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玉衡緩步穿行在塌陷的神廟廢墟間，腳下的碎石與雜草交錯，像是帝國殘夢中最後的低語。他披著一件灰白色的毛披風，披風下的衣衫已被多次縫補，袖口處還沾著幾縷褪色的血漬。廢墟之上，殘缺的塑像在月色裡俯瞰眾生，石頭的臉龐因風化而模糊，彷彿連神祇的記憶也早已消散在時光裡。

夜風穿梭在斷壁殘垣之間，帶來一陣低緩的歌聲。那歌聲彷彿自地底深處升起，帶著鐵鏈摩擦的哀鳴與流亡者心頭縈繞不去的鄉愁。玉衡停下腳步，靜靜聆聽。歌聲在夜色中緩慢流淌，時而高昂，時而低沉，像是訴說著過往的榮光，又像在悼念某種無可挽回的失落。

他循聲而去，穿過一片塌陷的石柱，終於在廢墟深處看見一群人。篝火被石塊圍攏，隻剩下幾縷微弱的紅光。他們圍坐在火堆旁，有的低頭默然，有的凝望遠方。最中央坐著一位老者，發須花白，麵龐瘦削。他用一根折斷的琴絃撥弄著破損的琵琶，歌聲便從他乾澀的喉嚨裡流淌出來。

“……帝闕已傾，星辰亦冷。流亡無歸，血脈何承……”

玉衡站在陰影裡，未出聲打擾。火光映照在那些流亡者的臉上——有北境的獵人、南方的鐵匠、還有曾在王都為貴族服務的女侍。每個人的眼中都燃燒著一種沉甸甸的疲憊與不甘。他們的衣衫襤褸，神情卻莊重。那歌聲不隻是在緬懷逝去的帝國，更是在試圖將散落的信念重新縫合。

老者的歌聲漸漸低下去，琴絃最後一次顫動，在夜色中斷成無聲的餘韻。篝火旁的眾人沉默片刻，忽有一位年輕人開口：“我們還要走到哪裡？逃亡了這麼久，連神都不再眷顧我們。”

此言一出，眾人皆低下頭。玉衡感到胸口一緊，他知道，這不僅是流亡者的哀歎，也是在問自已。

他走出陰影，篝火將他的身影拉長，照亮他黯淡的眼眸。眾人見到他，微微警覺，但很快認出了這個曾在廢墟間救助通伴的異鄉人。玉衡點頭致意，坐在篝火一角。

“你說得對，神已不再迴應，”玉衡低聲道，“但我們還活著，還能歌唱，這本身就是一種反抗。”

老者咳嗽幾聲，抬頭望向玉衡，目光裡帶著一點未曾泯滅的鋒芒。“小兄弟，你可知這歌是誰所作？”

玉衡搖頭。老者苦笑道：“是流亡者自已編的。帝國覆滅，神明沉寂，連我們的歌謠也隻能在廢墟中流傳。可這歌裡，有我們的名字，有我們的血，有我們不肯死去的希望。”

年輕人又問：“可希望能帶我們回家嗎？我們還會有家嗎？”

玉衡望著跳動的火苗，想起北境城牆下父母的屍骨，想起廢墟之上帝國殘卷的碎片。他曾以為自已是被命運遺忘的無名者，如今卻不得不替這些人讓出迴應。

“家與否，不在遠方，”玉衡緩緩說道，“隻要你們還記得自已的名字，記得那些歌謠，家就不會徹底消失。我們也許再無法回到昨日的輝煌，但可以在廢墟中重建屬於我們的明天。”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複雜的情緒。老者點了點頭，重新撫摸琴絃，雖然斷裂，但他依舊彈奏著節奏。篝火旁的眾人開始低聲和唱，歌聲由最初的低沉，漸漸變得堅定有力。

玉衡靜靜聆聽，腦海裡浮現出過往的片段。少時的北境，父親教他識字，母親在壁爐前編織草鞋。那時的帝國尚未崩潰，星辰還在夜空中熠熠生輝。可一切都毀於一場大火與鐵騎。父母的身影在烈焰中消融，玉衡隻帶走了一紙殘卷，被流亡者收留，漂泊至今。

他記得在流亡隊伍中，有人揹負著年幼的弟妹，有人用破布包裹著家族的徽章，還有人帶著一把斷劍，誓言守護最後的信仰。這些流亡者，被曆史的洪流裹挾，卻依然倔強地活著。帝國的餘暉未滅，隻因他們還未放棄自身的希望。

夜色漸深，歌聲漸漸停歇。眾人各自散開，有的靠在石塊上沉沉睡去，有的在夜色裡守望。玉衡獨自坐在火堆旁，低頭摩挲著那紙殘卷。紙頁斑駁，墨跡模糊，唯獨“盛世”二字依稀可辨。他曾試圖解讀這殘卷，尋找帝國滅亡的真相，卻始終無法拚湊出完整的答案。

忽有腳步聲從後方傳來。玉衡警覺回頭，隻見一名流亡者少女蹲在他身邊。她瘦削而機敏，眉宇間帶著北地特有的堅韌。

“你在看什麼？”她指了指玉衡手中的殘卷。

“這是我父母留下的東西，”玉衡輕聲道，“我一直試圖解讀它，想知道帝國為何會滅亡。”

少女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其實許多人都想知道。我的父親曾是帝國的文官，他說過，帝國的覆滅不僅僅是戰火和饑餓，更是因為人心的裂變。大家不再相信神明，也不再相信彼此。”

玉衡默然。他想起那些消逝的天書，記載著帝國的律法與信仰；想起在星空下消融的光芒，那是舊神的隕落，也是世俗信仰的崩塌。他曾以為，隻要尋得天書殘頁，便能複原帝國的秘密。可現在看來，真正需要拚湊的，是眾人的心。

“你叫什麼名字？”玉衡問。

“我叫蘇嵐。”少女輕聲答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一起解讀殘卷。我父親教過我一些古文，也許能看出彆的端倪。”

玉衡點頭。兩人並肩坐在火堆旁，藉著微弱的火光，開始一字一句辨認那斑駁的文字。殘卷中提到一場“星辰之殤”，以及一批“消融的信仰”。可更多的內容已經殘缺，隻剩謎團。

夜色愈加沉靜，遠處傳來犬吠與野狼的嚎叫。玉衡忽然意識到，過去的陰影並未遠離，它潛伏在每個人的心頭，影響著他們當下的每一個選擇。帝國的衰亡不是一瞬間的崩塌，而是無數個夜晚裡，信仰如篝火般漸漸熄滅。現在，他必須帶領這群流亡者，在灰燼中重燃希望。

他抬起頭，看向火堆旁漸入夢鄉的通伴，還有夜色中守望的身影。過去的陰影無法抹滅，但他們的歌聲依然在廢墟中迴盪，像是某種誓言。

“我們會找到答案的，”玉衡低聲對蘇嵐說，“不為複辟，隻為讓所有流亡者都能有個歸宿。”

蘇嵐點頭，眼中閃爍著淡淡的淚光。玉衡將殘卷收好，和她一起在火堆旁守夜，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超越個人的責任感。

夜色下，流亡者的歌聲漸漸遠去，但它的迴響卻在每個人的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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