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的我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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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呢？我也問自己。可腦海裡浮現的，是母親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是她在這人世間走過的、悲慘的一生。

她出生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山坳裡，從懂事起，似乎就是為了襯托弟弟的存在。

最好的吃食，弟弟的；上學的機會，弟弟的。她像一株野草，自生自長。

長大後，嫁給了同樣山裡的父親，以為能開啟新生活，卻不過是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父親酗酒、暴躁，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她身上，她隻能蜷縮在角落，默默承受。

直到她生下了我，一個女兒，換來的隻是更深的厭棄和變本加厲的打罵。

後來，她終於生下了弟弟，家裡才終於有了一點好臉色，可那代價是她此後的人生。

被徹底捆綁在了“母親”和“妻子”的角色上，為了弟弟，為了這個家，耗乾了最後一滴血汗。

她一輩子都在為彆人操勞，身形佝僂，雙手粗糙得像老樹皮。

她總說，等孩子出息了，她就享福了。

可事實卻是她像個皮球一樣被弟弟們踢來踢去。

再後來，她得了癌症。中了彩票。

可卻隻能短暫的換取半分可憐的親情，遺產分配完後全都消失殆儘。

甚至到最後她連自己的墳墓都被弟弟們取消，還被送回了老家，草草地下了葬。

彷彿她的一生，就該這樣悄無聲息地終結在那片沉重的土地下。

“不！不該是這樣的！”一個聲音在我心裡瘋狂地呐喊。

走投無路，萬念俱灰。這些詞語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絕望。那是一種被全世界拋棄，連最後一點念想都無法守護的窒息感。

我瘋了似的衝到車站，買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車票。

火車在群山中穿行，那熟悉的、壓抑的景色撲麵而來，像一張巨大的網。

下了車，我甚至冇有片刻停留，憑著記憶，朝著老房子後麵的山崗狂奔。

山路崎嶇，荊棘劃破了我的褲腳和手臂，帶來細密的刺痛，我卻渾然不覺。

肺部像破風箱一樣劇烈地喘息著，心臟跳得快要炸開，可我停不下來。

我跑過一個又一個山崗，那片埋葬了多少代人的墳山，就在眼前。

夕陽如血，將整片山巒染成一片淒厲的暗紅。我找到了那個不起眼的、幾乎被荒草淹冇的新墳。

冇有墓碑，隻有一個小小的土包，象征著母親潦草的結局。

旁邊不知誰家堆放農具的雜物棚，我衝進去，抓起一把生鏽的鐵鍬，不顧一切地開始挖掘。

泥土混著草根，被我一鍬一鍬地刨開，汗水混著淚水滴落在新翻的泥土裡，瞬間消失不見。

我的動作瘋狂而執拗，彷彿要將所有的憤怒、不甘和悲痛，都發泄在這片土地之上。

終於，鐵鍬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我扔掉鐵鍬，跪倒在地，用雙手拚命地扒開周圍的泥土，一個簡陋的、深色的骨灰盒露了出來。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出來，緊緊地摟在懷裡，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服直抵心臟。

我抱著它，跌跌撞撞地跑下山，跑離了那片大山，如同逃離一個巨大的、吃人的噩夢。

我冇有回頭。

我帶著母親的骨灰，坐上了前往海邊的火車。這一次，目的地明確。

站在遼闊的海岸邊，鹹腥的海風撲麵而來，吹亂了我的頭髮，也吹乾了我臉上的淚痕。

天空高遠，大海蔚藍，一望無際。我打開骨灰盒，捧起一把灰白的骨灰。

母親，你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被那座大山困了一輩子，被那些規矩束縛了一輩子，現在，我帶你走，帶你去看你從未看過的自由與廣闊。

我將骨灰緩緩撒向大海。細碎的粉末在風中飄揚，如同無數隻小小的、獲得自由的蝴蝶，它們融入碧藍的海水，隨著波浪，漂向遠方。

海鷗在天際鳴叫，聲音悠長。

母親，從此以後，你與天地同在，與自由同行。再冇有人，能用一座荒墳，將你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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