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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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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論

冷戰還在繼續。

沈屹的命令,向真都嚴格執行著,但兩人之間的交流僅限於冷冰冰的工作彙報和指令下達。除了必要的會議,陸向真幾乎不踏入沈屹的辦公室。偶爾在走廊迎麵碰上,陸向真會像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地垂下眼,低低喊一聲“沈所長”,便側身匆匆走過,留下一個疏離的背影。

沈屹看著她刻意迴避的樣子,心頭像是堵了一團濕透的棉花,沉甸甸的,又悶又冷。

那日走廊裡聽到的養狗論和掌心黏膩糖漿的觸感,如同夢魘般反複浮現。

他想過解釋,想過緩和,可每次看到她刻意保持距離的冷漠眼神,所有準備好的話就都哽在了喉嚨裡。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膽小,少年時冒著槍林彈雨衝陣地他都無所畏懼,可為什麼如今,隻不過一句服軟的話,他都說不出來?

他隻能更沉默,更專注地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繁重的公務麻痹自己。

然而,沈屹的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追尋著那個纖細忙碌的身影。

看到她抱著厚厚的資料走過走廊,他會下意識放慢腳步;看到她實驗室的燈又亮到深夜,他會煩躁地推開窗戶,讓冷風灌進來;看到她在食堂吃飯時又隻打了那麼一點素菜,他會對著自己餐盤裡特意多打的紅燒肉,毫無胃口。

這天傍晚,陸向真因為一份給五機部的專案進展報告需要沈屹簽字,不得不再次踏進了那間熟悉的辦公室。

沈屹正伏案批閱檔案,聽到敲門聲,頭也沒擡:“進。”

陸向真推門進去,將報告輕輕放在他辦公桌一角:“沈所長,這是高溫合金專案的中期進展報告,請您審閱簽字。”

她的聲音公式化得沒有一絲溫度。

沈屹手中的鋼筆頓了一下,墨水滴在檔案上,暈開一小團墨跡。他放下筆,拿起報告,卻並沒有立刻翻開,而是擡起頭,目光沉沉地落在陸向真臉上。

幾天不見,她似乎又清減了些,下巴顯得更尖了。但精神還好,眼神也不再是那種透支的亢奮,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屬於掌控者的光芒。

看來,她適應得很好。這個認知讓沈屹心裡五味雜陳,既欣慰,又有些說不出的酸澀。

“聽說,專案進展很順利。”沈屹開口,聲音有些乾澀,試圖打破僵局。

“是,在沈所長的指導和團隊努力下,初步目標已達成。”陸向真公式化地回答,眼神禮貌地落在桌麵的筆筒上,就是不看他。

辦公室裡的空氣再次凝固。沈屹捏著報告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睫,那拒人千裡的疏離感像冰錐一樣刺人。

最終,他隻是拿起鋼筆,在報告最後一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鋒淩厲,力透紙背。

“後續的工藝固化和生產轉化,要抓緊。”他將簽好的報告遞還給她,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冷硬,“所裡會全力支援。”

“是,謝謝沈所長。”陸向真接過報告,轉身就走,沒有絲毫停留。

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沈屹維持著遞報告的姿勢,僵在原地。

許久,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沉悶的巨響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他頹然靠向椅背,閉上眼睛,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挫敗。

陸向真快步走在回實驗室的走廊上,心緒也並非全無波瀾。沈屹剛才那複雜的目光,她並非沒有察覺。

但她很快把這歸結為工作壓力。閻王嘛,壓力大很正常。她甩甩頭,加快了腳步。還有一堆資料等著她分析呢。

幾天後,1953年7月27日,一個爆炸性的好訊息傳遍了整個研究所:朝鮮停戰協定正式簽字!持續了近三年的抗美援朝戰爭,勝利結束了!

研究所裡瞬間沸騰了!壓抑了許久的歡呼聲、口號聲此起彼伏。人們湧出辦公室和實驗室,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和自豪。廣播裡反複播放著振奮人心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戰歌》和勝利的喜訊。

陸向真也被這巨大的喜悅感染,站在走廊的窗邊,望著樓下激動的人群,眼眶發熱。

她正看著,隔壁實驗室的門開了。何沁走了出來,臉上依舊沒什麼誇張的表情,但那雙清冷的眼眸裡,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和一種塵埃落定的溫柔。她手裡拿著一張剛剛收到的電報,指尖微微顫抖。

“何姐?”陸向真有些驚訝,很少看到何沁情緒如此外露。

何沁看向她,唇角揚起一個清晰而溫暖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要回來了。”

陸向真立刻明白了。

何沁的丈夫,那位在朝鮮前線作戰的軍人,終於要平安歸來了!

剛來沈陽金屬所時,向真完全不知道何沁竟然已經是一個有家室有孩子的人了。也是後來,何沁在過年時給留所的向真送她女兒包的溫熱的老虎餃子時,向真才知道何沁的丈夫就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所以她才對來曆不明的空降兵向真一開始那麼抗拒——前線戰士拿命戰鬥,後方調來關係戶,誰看得慣?

好在後來她知道向真不是水貨,恰恰相反,給所裡的重要專案帶來飛速進展。

至此,何沁心裡完全沒有隔閡,還會在日常生活多照顧這個沒有親人的小姑娘。

下班後,陸向真被何沁難得熱情地邀請去她的宿舍坐坐。

宿舍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潔,帶著一種軍人家庭的利落。何沁的丈夫顯然即將歸來,她正仔細地擦拭著丈夫留在家裡的一把□□的零件,動作輕柔而專注,油布擦過金屬,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她的女兒前幾日回奶奶家了,老人家現在帶著孩子在趕來的路上。

陸向真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看著何沁。

昏黃的燈光下,何沁側臉的線條顯得格外柔和,那份平日裡的清冷此刻化為了沉靜的溫柔。

“向真,”何沁忽然開口,聲音很輕,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手中的零件上,彷彿在自言自語,“你跟沈所長……還在鬨彆扭?”

陸向真一愣,沒想到何沁會突然提起這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何姐,我跟他……沒什麼彆扭。就是工作關係。”

何沁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擡起眼,那雙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陸向真,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和瞭然。

“騙鬼呢?”何沁的語氣淡淡的,卻一針見血,“全所上下,誰看不出來?如果不是你最近和他吵架,那些阿姨誰敢拉著你扯東扯西。”

陸向真語塞。

那些阿姨也這麼想?

不對,這不是重點。

看出來啥?你們到底看出來啥了?

其實也就是超過工作關係的友誼。

她想,沈屹其實是個好人,人品端正,年輕有為,長得也挺好看,身段也不錯……要是脾氣再好點,朋友一定更多!

要是當時他對她好好說話,她也不至於不理他啊。

但向真心裡也知道,以自己的執拗,如果不是他那番不留絲毫情麵的訓斥,她不會聽的。結果也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其實……他並沒有做錯。

向真有些萎靡地意識到這點。

何沁將擦得鋥亮的零件小心地放在鋪開的油布上,拿起另一個部件:

“向真,你知道我為什麼能確定嗎?”她微微側頭,目光彷彿穿透了牆壁,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因為沈所長看你的眼神……跟我家那個死鬼當年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陸向真徹底呆住了。

啥?

何姐,你口中的死鬼一定不會是何姐夫吧?

不要把我和他的關係比作你們夫妻的關係啊。

沒那麼親密!真的!

何沁的嘴角彎起一個極淡、卻充滿懷念和瞭然的笑意,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像歎息,卻清晰得可怕:

“都是那種……悶得要死,一句話能憋十年,明明在意得要命,卻隻會用最笨拙、最氣人的方式來表達的……死樣子。”

“想把他的心掏給你,又怕你嫌棄心上的血。”

“你們不都沒物件嗎?你在怕什麼,向真?”

窗外,暮色沉沉,寒風掠過光禿的樹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而向真的世界裡,卻因為何沁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屹……他……喜歡自己?那個冷麵閻王?用那種氣死人的方式?

哈哈……哈、哈。

假的吧。

但向真一轉頭,看到何姐認真的臉,整個人再也笑不出來,如石化般僵住了。

可她不喜歡他啊!

難道一個人是好人,她就要喜歡他嗎?

更彆提,他手裡還可以直接指揮她的工作了。

愛情比友情還不牢靠,萬一她哪裡惹他不快,他給她使絆子怎麼辦?

“何姐,我不喜歡他。而且我認為……”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何沁的宿舍門口。

“咚咚——”敲門聲響起。

緊接著,是沈屹身邊那位年輕隨員緊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陸主任?您在嗎?沈所長請您立刻去他辦公室一趟,有緊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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