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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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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氬氣

魏雲山那邊也傳來了訊息。對於陸向真申請新裝置的報告,他以基地經費緊張、其他專案同樣急需為由,壓了下來。反饋回來的意見是:“立足現有條件,發揮主觀能動性克服困難。”

陸向真看著那份措辭圓滑的批複,冷笑一聲,直接將報告副本和詳細的裝置需求論證,通過保密渠道,發往了五機部周振邦副部長的案頭。她沒時間玩這些彎彎繞繞。

原料受限,但合金設計和熔煉工藝的探索不能停。利用何沁她們提純出來的少量相對高純鋯料,結合大量理論計算和蘇聯樣品的逆向分析,陸向真初步確定了鋯-2合金的成分設計視窗:zr為基體,新增12-17的sn用於固溶強化和改善耐蝕性,以及微量的fe、cr、ni用於細化晶粒和改善加工效能。

熔煉試驗在艱難中啟動。

第一次熔煉,真空自耗電弧爐內電弧閃爍,氣氛緊張得如同凝固。然而,當巨大的銅坩堝冷卻後開啟,得到的卻是一塊布滿氣孔和裂紋、顏色灰暗不均的“蜂窩煤”。氣體雜質含量嚴重超標。

第二次,調整了電極壓製密度和燒結工藝,真空度也達到了要求。熔煉過程似乎順利,得到的鑄錠表麵銀亮。但切開一看,心部存在嚴重的成分偏析,錫元素富集形成脆性相。

第三次,第四次……

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不是氣孔、裂紋,就是偏析、夾雜,或者表麵氧化嚴重。實驗室角落堆積的報廢鋯錠,像一座座無聲的墓碑,記錄著每一次慘痛的教訓和巨大的消耗。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數萬元的投入化為烏有,意味著寶貴的原料和時間被浪費。

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鑄劍者的心頭。基地裡的風言風語也漸漸多了起來。

“聽說鑄劍那邊又廢了一爐?嘖嘖,那鋯錠貴的嚇死人啊!”

“魏工早就說了,好高騖遠,不切實際!老老實實用普通鋼不行嗎?非要搞什麼鋯合金……”

“那個鑄劍者,沈陽來的主任,我看也就那樣,架子倒不小,天天冷著個臉……”

“聽說她為了裝置的事,直接告到部裡去了?把魏工給得罪死了……”

小劉和小張年輕氣盛,聽到些閒言碎語,氣得臉通紅,回來就跟陸向真抱怨。

向真隻是淡淡地聽著,手裡依舊在演算著熔池溫度場的分佈公式。

“做好自己的事。”她頭也不擡,“失敗是成功的學費。他們的話,傷不了我們一根汗毛。但如果我們自己先亂了陣腳,那就真的輸了。”

話雖如此,當又一次熔煉失敗,看著那塊布滿星形裂紋的鑄錠被吊出坩堝,在冰冷的空氣中發出輕微的“劈啪”開裂聲時,一股強烈的疲憊和沮喪還是瞬間攫住了陸向真。

她獨自一人留在空曠的實驗室裡,巨大的機器沉默地矗立著,昏黃的燈光下,隻有她疲憊的身影。

她走到那塊報廢的鑄錠前,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那猙獰的裂紋。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為什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真空泄露?原料殘留雜質?熔煉引數?冷卻速率?無數個問號在腦海裡盤旋碰撞。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被推開了。

魏雲山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惋惜和幸災樂禍的神情。

“哎呀,陸工,又……可惜了,太可惜了!”他看著那塊廢錠,搖著頭,“這損失可不小啊。我就說嘛,這鋯合金,尤其是管材,工藝太複雜,要求太高。咱們條件有限,是不是……考慮一下替代方案?比如,先用不鏽鋼過渡一下?等條件成熟了再……”

“沒有替代方案!”陸向真猛地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冰冷而堅硬。

她轉過身,直視著魏雲山,連日來的壓力、失敗和眼前這人虛偽的關心,讓她眼中壓抑的怒火終於迸射出來。

“魏雲山同誌!”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字字清晰,“不鏽鋼做包殼?在高溫高壓水堆裡,它就是一塊迅速腐爛的破鐵皮!你是材料工程師,你比我更清楚!鋯合金是唯一的選擇!沒有退路!鑄劍專案,關乎國家戰略,不是討價還價的菜市場!”

她上前一步,逼視著魏雲山有些錯愕的臉,語氣斬釘截鐵:“失敗,我來負責!損失,我向上麵寫檢討!但專案,必須繼續!原料不行,我們就提純!裝置不行,我們就改造!工藝不行,我們就摸索!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直到做出來為止!如果你覺得我的路線錯了,或者你有更好的、切實可行的辦法,現在就說出來!如果沒有,”她指著實驗室的門,“請出去!不要在這裡動搖軍心,乾擾我們工作!”

魏雲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著陸向真:“你……你簡直不可理喻!狂妄自大!我要向基地黨委反映你的工作態度問題!”

他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

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實驗室裡回蕩。陸向真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爆發出的氣勢慢慢回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一絲孤軍奮戰的悲涼。

她緩緩蹲下身,再次撫摸著那塊冰冷的廢錠,彷彿要從那失敗的裂紋中,汲取最後一絲力量。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又被輕輕推開了。何沁端著一個搪瓷缸子走了進來,裡麵是冒著熱氣的玉米糊糊。

“陸工,”何沁把缸子放在旁邊的工具台上,語氣關切,“吃點東西吧。跟那種人置氣,不值得。大家都沒泄氣,在分析這次的資料呢。王世鈞發現電極頭部的壓製密度可能有點問題,正在複檢模具。”

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飄散開來。向真擡起頭,看到何沁平靜而堅定的眼神,看到門外走廊裡,小劉、小張和其他幾個組員投來的、充滿信任和支援的目光。

她站起身,接過搪瓷缸子,滾燙的溫度從掌心傳來。

“謝謝。”她低聲說,喝了一口溫熱的糊糊,乾澀的喉嚨得到滋潤,“告訴世鈞,重點檢查模具的錐度和加壓的均勻性。另外,把這次熔煉全過程的真空度記錄、冷卻水流量和溫度曲線,全部調出來,一幀一幀地給我查!我就不信,我們做不出來!”

一九五六年四月初,一場罕見的、持續了三天的小雨短暫地滋潤了乾渴的戈壁,地上零星冒出些頑強的綠色草芽,給這片荒涼之地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然而,對於鑄劍專案來說,形勢卻愈發嚴峻。

原料提純的瓶頸依然卡著脖子。

何沁小組雖然通過改進電子束掃描路徑和優化熔池控製引數,將小區域熔煉鋯錠的純度提升了一些,但離目標仍有差距,且產量低得可憐,遠遠無法支撐大規模熔煉試驗。

五機部那邊雖然對陸向真的報告高度重視,緊急協調了更高純度的海綿鋯生產,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新一批原料運抵基地至少還需要兩個月。

合金熔煉方麵,在經曆了無數次失敗後,陸向真團隊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之一——熔煉後期冷卻速率過快導致的殘餘應力裂紋。

然而,更大的攔路虎橫在了麵前:塑性加工。

鋯合金硬度高,冷加工塑性差,極易開裂。要將那些沉重的鑄錠,先鍛造成坯料,再擠壓或軋製成薄壁管材,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第一次嘗試熱擠壓成型。加熱到近900度的鋯合金坯料,在巨大的水壓機推動下,艱難地擠過特製的模具孔型。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四濺的高溫氧化皮,一根歪歪扭扭、表麵布滿褶皺和裂紋的“管子”被頂了出來。尺寸嚴重超差,壁厚不均得像得了腫瘤。

“不行!潤滑不夠!模具設計有問題!溫度場也不均勻!”負責現場指揮的王世鈞,臉上被高溫烤得通紅,抹了一把汗水混著氧化黑灰的臉,嘶啞地喊道。

第二次,改進了模具內腔的錐度和表麵光潔度,嘗試了不同的玻璃潤滑劑配方。擠出的管子稍微直了些,但內壁出現了嚴重的橘皮狀缺陷和縱向劃痕。

“芯棒!是芯棒的問題!表麵光潔度不夠,冷卻不均勻!”陸向真仔細觀察著管坯內壁的劃痕,斬釘截鐵地判斷。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巨大的噪音、高溫和緊張的氣氛。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一個昂貴的合金坯料報廢,意味著熔煉組同事連日的心血付諸東流。

擠壓車間裡,彌漫著焦糊的潤滑劑氣味、金屬粉塵和沉重的挫敗感。

魏雲山的身影,開始更頻繁地出現在擠壓車間外圍。

他從不靠近,隻是遠遠地看著,和身邊幾個車間的老師傅指指點點,臉上帶著那種“我早說過”的、令人極其不舒服的表情。

他甚至在一次基地技術協調會上,再次委婉地提出:“鋯合金管加工難度實在太大,是否考慮引進蘇聯的成熟工藝和裝置?或者,先集中力量攻克其他相對容易的材料瓶頸?”

“引進?”向真內心冷笑。

她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如果能引進,我們還會坐在這裡討論嗎?魏工,與其想著走捷徑,不如想想怎麼把模具加工精度提上去,把車間老師傅的手藝練得更精!”

會議再次不歡而散。

陸向真知道,魏雲山這是在利用專案遇到的暫時困難,在基地領導層麵前動搖鑄劍專案的根基,也是在給她製造壓力。她必須儘快拿出階段性的成果,堵住這些人的嘴!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擠壓成型屢屢受挫的關鍵時刻,基地後勤處老趙帶來了一個更壞的訊息。

“陸工,麻煩大了!”老趙臉色灰敗,急匆匆地找到正在恒溫間分析管材缺陷的陸向真,“我們庫存的氬氣,還有用於保護氣氛的高純氬氣,快見底了!”

“什麼?!”陸向真猛地擡頭,心下一沉。

氬氣!這是熔煉、焊接、乃至後續管材熱處理不可或缺的保護氣體!沒有它,整個專案就得停擺!

“怎麼會消耗這麼快?上次盤點不是還有不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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