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 風沙夜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風沙夜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風沙夜

但沒有證據,後續那個破壞者再未出手,事情隻能暫時懸而未決。向真隻能更加小心翼翼,加強防護。

時間流逝,轉而到了一九六三年。

這一年的風,比往年更暴烈些。

戈壁灘上,砂礫如同億萬把細小的銼刀,日夜不停地打磨著金銀潭基地低矮的紅磚房、巨大的試驗裝置,以及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

鑄劍專案終於即將推進到了最後的衝刺階段。

那幾根承載著共和國核能心臟希望的鋯-2合金管樣品,已經在模擬堆芯極端環境的高溫高壓水腐蝕試驗釜中,平穩執行了超過設計壽命三分之二的時間。

釜內,水流以精確控製的流速衝刷著鋯合金管銀亮的表麵,高溫高壓的環境如同無形的熔爐,考驗著材料的極限。

釜外,陸向真和她的團隊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日夜輪值,不敢有絲毫鬆懈。

試驗大廳內,巨大的釜體沉默矗立,儀表盤上跳動著綠色的數字。

空氣裡彌漫著機油、冷卻液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息。

向真站在主控台前,手指無意識地在記錄本上敲擊著,目光一遍遍掃過溫度、壓力、流量、溶解氧濃度、電導率等密密麻麻的引數。每一項都在預設的安全視窗內平穩執行。

“資料一切正常,陸工。”何沁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彙報著最新的巡檢結果,“第c組樣管的表麵氧化膜增厚速率,甚至比預期還要低05微米。”

向真的唇角掠過笑意。這是無數個日夜煎熬、無數次失敗重來換來的曙光。

她點點頭,剛想開口,一陣劇烈的眩暈毫無預兆地襲來,視野瞬間被黑霧籠罩。她猛地伸手扶住控製台邊緣,指關節用力抓到發白。

“陸工!”何沁和王世鈞幾乎同時搶步上前。

“沒事,”向真閉了閉眼,強壓下翻騰的惡心感和耳鳴,“低血糖,老毛病了。給我杯熱水。”

她的聲音有些發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連續的熬夜和高強度精神壓力,身體的損耗已到了臨界點。

王世鈞飛快地倒了杯溫水遞過來。向真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驅散了那股令人心悸的虛浮感。

她擡眼望向窗外,灰黃的沙塵正被狂風捲起,如同渾濁的巨浪拍打著窗玻璃,發出沉悶的嗚咽。

一場新的沙暴正在醞釀。

“通知下去,所有輪休人員立刻回宿舍待命,儲備好食物和水。當班人員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資料記錄和安防係統,給我盯死了!”向真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硬,“越是最後關頭,越不能出岔子。魏雲山那邊……有什麼動靜?”

何沁壓低聲音:“老趙那邊傳來訊息,魏副主任最近跑後勤處和裝置科跑得很勤,尤其對咱們試驗大廳的備用電源係統和消防水閥維護記錄特彆關心。還有,他那個侄子,魏建,最近總往試驗大廳外圍的管道維護區晃悠,說是熟悉環境。”

陸向真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管道維護區!正是上次事故的源頭!魏雲山這狗登,果然沒死心。專案接近成功,他坐不住了。

為什麼她給上頭的舉報信遲遲沒有裁決?!這種狗東西存在的每時每秒都在危害專案!

向真氣息又有些不穩了,她閉眼回神控製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緒。她內心其實知道,那些稀薄的證據,本來就不可能對根基穩固的魏雲山造成什麼危害。

“王世鈞,”陸向真睜開眼,轉向他,語速極快,“你親自帶兩個絕對可靠的人,帶上工具,現在就去b3區主蒸汽管道法蘭連線處和鄰近管段,給我一寸一寸地查!重點檢查上次事故點下遊三米到五米區域!用內窺鏡,看有沒有人為加熱淬火留下的晶相異常!還有,所有法蘭螺栓的緊固標記,核對登記簿,一個都不能錯!”

“明白!”王世鈞神色一凜,立刻轉身去叫人。

“何沁,你去資料室,把上次事故後所有管道更換、焊接的原始記錄和質檢報告原件全部調出來封存,尤其是涉及魏建經手或簽字的環節,重點標注。另外,通知基地保衛部老趙,請他‘無意中’透露給魏雲山,就說……就說我因為身體不適,被沈副總師強製送回宿舍休息了,試驗暫時由你主持。”陸向真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要給那人創造機會,也要把自己暫時摘出來,方便暗中查證。

前幾年專案進展關鍵,不能有分毫閃失,她隻能防之又防。

如今,專案進展到平穩階段,但後續進展極為重要,現在正是除掉禍害的不可多得的時機。

她必須現在扳倒他。

安排完畢,向真才真正感覺到那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

晚上沙暴在基地升級到橙色預警,臨近回去,沙塵已經大到撲麵,打得人臉生疼。

她強撐著又檢查了一遍實時資料流,確認無誤,纔在何沁擔憂的目光中,裹緊了棉大衣,頂著已經開始呼嘯的風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排位於基地邊緣的紅磚平房——她和沈屹的家。

推開木門,一股混合著塵土和舊書籍的微涼空氣撲麵而來。

房間依舊簡陋,兩張書桌涇渭分明,堆滿了各自的圖紙資料。唯一的變化,是窗台上多了一個空罐頭瓶,裡麵插著幾株乾枯但姿態倔強的駱駝刺,那是沈屹某次從戈壁深處帶回來的。

沈屹還沒回來。

鯤鵬專案同樣進入了最後的聯調衝刺階段,他比陸向真更忙,常常深夜歸來,帶著一身寒氣與疲憊。

身體的極度疲乏和精神的緊繃感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網,將向真牢牢困住。

她草草用冷水洗了把臉,冰冷的水刺激著麵板,讓她清醒了幾分。

她走到自己書桌前,動作遲緩,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工作,而是望了窗外一會兒,然後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桌沿上。

身體的極限和精神的壓力,在這一刻湧了上來,讓她隻想沉沉睡去,暫時逃離這無休止的重壓。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聽到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熟悉的腳步聲,帶著戈壁夜風的寒意和難以掩飾的沉重疲憊,踏入房間。

陸向真沒有立刻擡頭。她能感覺到沈屹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在她蜷縮的背影上停留片刻。

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水壺灌水的聲音,然後是刻意放輕的洗漱聲。

他走了過來,停在兩步之外。

向真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硝煙、機油和冷風混合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他本身的清冽氣息。

“不舒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時間指揮協調後的乾澀。沒有過多的詢問,隻是陳述一個觀察到的事實。

陸向真緩緩擡起頭。

昏黃的燈光下,沈屹就站在她桌旁。

他脫去了厚重的棉軍大衣,隻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襯衣,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的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倦容,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更添幾分冷硬的滄桑。但那雙眼睛,在燈光下依舊深邃銳利,此刻正靜靜地看著她。

“沒事,就是有點累。”陸向真移開目光,聲音有些乾澀。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沈屹沉默了幾秒。他的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色、額角未乾的冷汗和桌上攤開的描圖紙。

“魏雲山的事,有進展了?”他換了個話題,語氣是肯定的。

陸向真點點頭,將王世鈞和何沁的行動簡單說了一下。“……現在隻能等,等他動。”

“嗯。”沈屹應了一聲,沒再多問。他轉身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動作因為背部的舊傷而顯得有些僵硬遲緩。

他慢慢解開襯衣最上麵的兩顆紐扣,揉了揉眉心,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沉重歎息。

鯤鵬專案的壓力,顯然也到了極限。

房間裡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風聲愈發淒厲,捲起的砂礫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發出劈啪的碎響,像無數細小的冰雹。戈壁灘的夜,寒冷而喧囂,襯得這狹小的空間更加寂靜,也無形中放大了潛藏的情緒。

陸向真看著沈屹疲憊的側影。

他微微弓著背,手臂撐在膝蓋上,低垂著頭,額前幾縷黑發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昏黃的燈光在他深刻的輪廓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她安靜地看著,一種莫名的衝動卻忽然湧上心頭。

向真站起身,走到牆角的小火爐旁。爐子是基地配發的,燒著煤塊,散發著微弱的熱量和嗆人的煤煙味。

她拿起旁邊的鐵鉗,撥弄了一下爐膛裡半死不活的煤火,又添了兩塊新煤進去。一股稍強的熱流隨著煤塊燃燒的劈啪聲擴散開來。

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半缸熱水,走到沈屹床邊,遞過去。

沈屹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他看了看那缸冒著微弱熱氣的白開水,又看了看陸向真平靜無波的臉,似乎沒反應過來。

“喝了,暖暖。”陸向真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就像隻是在下達一個簡單的指令。

沈屹沉默地接過搪瓷缸,粗糙的手指不經意地擦過陸向真的指尖。那觸感溫熱而帶著薄繭。他雙手捧著溫熱的缸子,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

他低下頭,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滾動。房間裡隻剩下他輕微的喝水聲和窗外肆虐的風聲。

“謝謝。”喝完水,他將空缸子放在旁邊的小凳上,聲音依舊低沉,但少了些乾澀。

向真“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也沒離開。她就站在他床邊不遠的地方,看著爐火跳躍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一種奇異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壓力、疲憊、寒冷,還有那些深埋心底的、未曾言明的複雜情感,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風沙之夜,彷彿被逼到了角落,尋求著某種出口。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

沈屹似乎緩過了一點精神,他擡眼看向陸向真,目光落在她單薄的工裝外套上。

“外麵風沙大,屋裡也冷。”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帶著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他站起身,走到牆角的簡易衣架旁,取下了自己那件深藍色的厚實棉軍大衣,“你身體弱,先穿著。”

他拿著大衣走回陸向真麵前,手臂微擡,似乎想給她披上。動作進行到一半,卻又頓住了。他看著她,眼神裡有詢問,也有一絲遲疑。

向真也愣住了。

看著他手中那件帶著他體溫和氣息的大衣,看著他停在半空的手臂和眼中那抹深沉的墨色,一種莫名的情緒猛地撞上心口。

沒有猶豫,她向前微微傾身。

這個細微的動作如同一個無聲的訊號。沈屹不再停頓,手臂一展,寬大厚實的棉軍大衣穩穩地落在了陸向真的肩上。瞬間,一股帶著男性體息和淡淡硝煙味的暖流將她包裹。

那暖意如此真實,如此厚重,驅散了從骨頭縫裡滲出的寒意,也瞬間衝垮了理智築起的堤壩。

幾乎是同時,向真擡起手,沒有去攏衣襟,而是直接、用力地抓住了沈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臂。

沈屹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電流擊中。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向陸向真抓住自己手臂的那隻手——纖細、帶著薄繭,此刻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四目相對。

昏黃的燈光下,向真的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翻湧著他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

她不再是平日冷靜自持的陸總工,也不是這場虛假婚姻中疏離的妻子。

那是一個被逼到懸崖邊、又被某種力量狠狠拉回的女人,一個在風沙寒夜中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抓住唯一熱源的靈魂。

所有的界限,所有的克製,所有關於身份、協議、得失的算計,在這一刻,被窗外狂暴的風沙和室內爐火跳躍的光影徹底撕碎!

沈屹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他眼底壓抑已久的情感,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和向真眼中的火焰徹底點燃。

他沒有絲毫猶豫,反手一把握住陸向真抓著他手臂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又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下一秒,他猛地俯身,另一隻手鐵箍般環住陸向真的腰,將她整個人狠狠帶向自己。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