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找尋
找尋
陸向真離開帶來的短暫平靜很快被打破。
金組長及其同夥見沈屹似乎認命地不再瘋狂尋人,氣焰開始囂張。
一些關於陸向真“生活作風糜爛”、“破鞋”、“資產階級小姐”的大字報和汙言穢語,開始在基地一些相對開放的宣傳欄角落悄然出現,內容比之前的舉報信更加下作不堪。
然而,這些大字報的存在時間從未超過一個晚上。
每當夜深人靜,總會有一些沉默的身影悄然出現——何沁、王世鈞、老趙、小劉、小張,還有其他一些受過陸向真指導或幫助的年輕技術員或年長的專家。
他們默契地撕掉那些肮臟的紙張,踩進泥濘裡,或是直接扔進鍋爐燒成灰燼。沒有言語,隻有行動。
這是他們對那位帶領他們攻克難關、在戈壁灘上耗儘心血的陸總工,最樸素的維護。
但這種無聲的抵抗,顯然激怒了躲在暗處的人。
幾天後的一次基地高層乾部擴大會議上,議題本是討論新一年的科研規劃。
當會議接近尾聲,主持會議的金組長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一種假模假式的痛心疾首:
“同誌們,在展望未來的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對過去問題的反思和警惕。最近基地風氣,我看有些鬆懈啊!尤其是某些關於已經調離人員的流言蜚語,影響很壞!”
他話鋒一轉,矛頭直指,“比如那個陸向真!生活作風問題,組織上還在調查,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個年紀輕輕、結婚多年不生孩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這個男同誌那個男同誌牽扯不清的女人,能是什麼好東西?我看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資產階級破鞋!身體弱?哼,指不定就是私生活太亂,被哪個男人玩壞了身子,才生不出孩子!這還學部委員?我看那些成果水分大得很!也就隻有沈副總師……”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帶著惡意的眼神瞟向坐在角落、一直沉默的沈屹,“……被美色迷了眼,被她耍得團團轉,才把一個破鞋當寶——”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粗暴地打斷了金組長惡毒的唾沫橫飛!
沈屹身下的椅子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飛,撞在牆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個一直沉默如冰山的男人,如同一隻被觸發了毀滅開關的凶獸,身影快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跨越了幾米的距離!
沒有怒吼,沒有咒罵。隻有裹挾著無儘暴戾與毀滅氣息的拳風!
金組長臉上那虛偽的痛心和惡毒的得意瞬間凝固,轉化為極致的驚恐!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看到一個裹挾著風雷的拳頭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清晰無比的骨裂聲在死寂的會議室裡炸響!
金組長殺豬般的慘嚎聲緊隨其後!
他整個人被沈屹一拳打得離地飛起,又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鮮血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從他的口鼻中瘋狂噴湧,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地麵。
他低矮的鼻梁骨顯然已經粉碎性骨折,整張本就肥碩的臉現在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慘不忍睹。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秒。
“沈工!你乾什麼!”
“住手!打人犯法啊沈工!”
“快!快拉開他!”
會議室瞬間炸開了鍋!
幾個反應過來的乾部驚叫著衝上前,七手八腳地去拉沈屹。
然而,他們的動作看似在拉架,卻巧妙地用身體隔開了其他可能衝向沈屹的人,並且有意無意地,死死踩住了在地上哀嚎翻滾、試圖爬起來的金組長的手臂和肩膀。
沈屹被幾個人架著,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風箱般喘著粗氣。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赤紅的雙眼中燃燒著駭人的火焰,那眼神像是要將地上那攤爛肉徹底焚燒殆儘!
他死死盯著金組長,那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帶著刻骨的仇恨與不屑。
“你!是!什!麼!東!西!”
沈屹的聲音嘶啞低沉,一字一頓,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淬血的寒意,砸在死寂的會議室裡,震得所有人頭皮發麻,“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她?!”
他猛地掙開“束縛”他的人,向前一步,鞋子狠狠踩在金組長試圖撐地的右手手背上!
“啊——!”金組長發出更加淒厲的慘叫。
“她咳血的時候你在哪?!她在沙漠裡差點渴死的時候你在哪?!她在試驗釜前熬乾心血的時候你在哪?!”
“她為共和國耗乾了自己!她的功績青史留名!!!”
沈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痛楚和狂怒,“你?!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這張隻會噴糞的嘴?!就憑你躲在陰溝裡使的那些下三濫手段?!”
他彎下腰,一把揪住金組長染血的衣領,將他那張血肉模糊、涕淚橫流的爛臉猛地提到自己眼前,鼻尖幾乎相碰。
沈屹眼中翻湧著毀天滅地的風暴,聲音卻詭異地壓低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清晰地傳入金組長因劇痛和恐懼而渙散的耳中:
“我隻要她在我身邊。”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地上,“她出軌又怎麼樣?!彆說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就算她有彆的男人,隻要她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
這句驚世駭俗的宣言,讓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但是,”沈屹盯著金組長驚恐放大的瞳孔,嘴角扯出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如同死神的微笑,“你,還有你背後的那些臭蟲,再敢用那張臭嘴,噴出一個臟字汙衊她……”
他手上猛地加力,勒得金組長直翻白眼,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我沈屹,保證讓你下半輩子,後悔從你孃胎裡爬出來!聽清楚了嗎?!”
金組長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隻能拚命地、如搗蒜般地點頭。
沈屹像丟垃圾一樣,嫌惡地將爛泥般的金組長狠狠摜回地上。
他直起身,環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會場。
目光所及之處,眾人無不低頭避讓。
他整了整自己因劇烈動作而略顯淩亂的中山裝領口,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與冷硬。
“散會。”
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冽,彷彿剛才那個狂暴如魔神的男人從未存在過。
他不再看地上哀嚎的金組長一眼,也無視了周圍所有驚懼、複雜、探究的目光,挺直背脊,邁著沉穩而決絕的步伐,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一步步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
鞋子踏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響,如同戰鼓,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報複的拳頭揮出去了,後果也如同預料般接踵而至。
金組長被緊急送往基地醫院,鼻梁粉碎性骨折,掉了四顆牙,麵部嚴重挫傷,腦震蕩,右手手指粉碎性骨折,以及手臂和肩膀上不同程度的傷。
右手即使傷愈恢複,也不可能像傷前一樣機能正常,而麵部的毀容則嚴重到無法修複。
這是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暴力事件,迅速驚動了上級。
嚴厲的批評、停職審查的通知,幾乎是踩著沈屹的腳印送到了他麵前。
老周看著麵無表情、默默收拾個人物品的沈屹,痛心疾首:“糊塗!太糊塗了!沈屹!你這一拳,打掉的不止是你的前途!更可能把向真苦心安排的退路也打亂了!她是為了誰?!你怎麼就……”
沈屹將最後幾本書放進紙箱,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擡起頭,臉上沒有任何懊悔,隻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靜,平靜之下,是早已下定的、不可動搖的決心。
“周老,”他打斷老周,聲音低沉卻清晰,“前程?從她離開那一刻起,這東西對我而言,就一文不值了。”
他拿起桌上那個空了的、墊著糖紙的水果糖罐,指腹輕輕摩挲著涼冰冰的玻璃壁,眼神落在虛空,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專注,“她在哪兒,哪兒纔是我的前程。”
“至於後果……”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我擔著。天塌下來,我頂著。但誰再敢碰她一指頭,汙她一個字,我照樣打!打到他們不敢伸爪子,不敢張嘴為止!”
他抱起那個並不沉重的紙箱,裡麵裝著他寥寥無幾的私人物品。
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周老,幫我個忙。如果我走後,找到任何指向魏雲山餘孽和金組長勾結誣告的真憑實據……不必等我。直接釘死他們。”
語氣平淡,卻帶著森然的殺意。
老周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忽然想起自己抽屜裡那份剛剛由秘密渠道送來、還沒來得及拆封的檔案袋——裡麵極可能就是陸向真所需要的、關於金組長與魏雲山舊部勾結誣告的鐵證!
他本想立刻告訴沈屹,讓他稍安勿躁……但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晚了。
沈屹抱著紙箱,一步步走出那棟象征權力和地位的核心辦公樓。
風雪似乎更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
他沒有回那個空蕩得令人窒息的家,而是徑直走向基地的車庫。
片刻後,一輛軍用吉普車咆哮著衝出車庫,車燈如同兩柄刺破雪幕的利劍。
沈屹坐在駕駛座上,麵容冷峻如石雕,隻有那雙緊握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泄露著他內心的激蕩。
副駕駛的座位上,安靜地放著那個空的水果糖罐,裡麵那張寫著“屹哥,糖很甜”的糖紙,在昏暗的車內,反射著微弱的、溫暖的光澤。
擋風玻璃上很快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又被雨刮器艱難地刮開,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前路如同這風雪彌漫的天地,混沌不明,充滿未知的艱險。
但他知道方向。
荊楚大地,湖北。
一個模糊的地名在他腦海中盤旋。他不知道具體在哪裡,但他會用儘一切方法,窮儘一生去尋找。
吉普車碾過厚厚的積雪,衝出金銀潭基地的大門。
哨兵在風雪中挺直身體,對著遠去的車尾燈,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風雪很快吞噬了車影,隻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蜿蜒著,倔強地伸向南方。
風雪茫茫,前路未卜,隻為南下尋一人。
尋那個他刻進骨血裡的名字,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歸宿。
“真真……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