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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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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紙

當沈屹帶著一身仆仆風塵和會議成功的訊息,匆匆趕回金銀潭時,迎接他的是一座冰冷的、空曠的、失去了所有女主人物品和氣息的家。

書桌上,那封冷硬的信箋,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捅進了他的心臟。

他胸膛裡剛剛在會議上為國家爭取到新專案支援而希望之火,瞬間被徹底澆滅。

他以為,他所在的位置越重要,越能護住她。

但不是。

他錯了。

他站在屋子中央,手裡死死攥著那薄薄的信紙,彷彿要將它連同上麵每一個字眼都捏成齏粉。

信紙在他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巨大的、被背叛的憤怒和被拋棄的痛楚,如同岩漿般在他體內奔湧咆哮!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這封信上的話語撕扯得鮮血淋漓!

“好……好一個切割清楚!好一個護我前程!好一個忘了你!”沈屹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扭曲,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笑意,眼神卻空洞得嚇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書桌上!比上次更重的力道,桌麵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裂開一道細紋。

“沈工!沈工你冷靜點!”聞訊趕來的老周、何沁、王世鈞等人衝進屋子,看到的就是沈屹這副瀕臨崩潰的模樣。

“她人呢?!”沈屹猛地轉身,赤紅的雙眼如同嗜血的猛獸,掃過眾人,最後死死盯住何沁和王世鈞,“說!她去哪了?!”

何沁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得後退一步,王世鈞硬著頭皮上前:“陸工她……她接到調令,去湖北了……具體哪裡,我們也不知道……”

“湖北?哈!”沈屹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戾氣的冷笑,像一頭受傷的孤狼,“她倒跑得快!為了甩掉我這個負累,還真是迫不及待!有名無實?情感基礎薄弱?陸向真!你好!你真好!”他狂怒地嘶吼著,彷彿要將這個名字在齒間嚼碎!

“老沈!你清醒一點!冷靜一點!”老週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試圖抓住他的手臂,“向真她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她是不想連累你!那些舉報……”

“保護我?連累我?”沈屹猛地甩開老周的手,力道之大讓老周都踉蹌了一下。

他指著自己,又指著空空如也的房間,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顫抖,“用這種方式?不告而彆?留下一封讓我忘了她的絕情信?!這是保護?這他媽是往我心口捅刀子!比那些舉報信狠一萬倍!”

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離開我?!明明我可以保護你!!

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在房間裡暴怒地踱步,抓起桌上一個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濺!

“她把我當什麼了?!一個需要她犧牲自己來成全的廢物?!一個她可以隨意安排、說丟就丟的累贅?!‘忘了我’?她說得輕巧!她陸向真……”他頓住,那個深埋心底的親昵稱呼帶著血淚衝口而出,“真真……我的真真……她早就刻在我骨頭裡了!怎麼忘?!拿什麼忘?!”

接下來的日子,沈屹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沉默與狂躁交織的狀態。

他瘋狂地動用一切關係打聽陸向真的去向,像一頭紅了眼的困獸。然而,所有的線索都如同石沉大海。周將軍安排的調離路徑極其隱秘,陸向真如同人間蒸發。

同事們、老戰友們輪番來勸。

“老沈,算了吧。她都做到這份上了,離婚申請都批了,擺明瞭不想跟你有瓜葛了。”

“是啊沈工,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你的條件……”

“唉,聽說了嗎?有人看見她走之前,跟那個宣傳科新來的小顧……眉來眼去的,說不定舉報信裡說的……”
一個平時就有些嘴碎、與金組長走得近的技術員“好心”地暗示。

“閉嘴!”沈屹猛地擡頭,那眼神中的暴戾嚇得那人瞬間噤聲。

但他沒有動手,隻是胸膛劇烈起伏,指節捏得發白。

他強迫自己坐下來,拿起一份檔案,試圖投入工作,然而眼前的文字都在瘋狂跳動,最終都扭曲成陸向真那雙沉靜又帶著決絕的眼睛。

他以為他可以恨她,可以強迫自己忘記她。他試著用超負荷的工作麻痹自己,整夜整夜地待在辦公室。他以為自己可以像處理一個技術難題一樣,把“陸向真”這個變數從生命方程式中徹底刪除。

直到那個雪夜。

連續幾天的高強度工作和精神煎熬,沈屹幾乎沒怎麼閤眼。

又一個深夜,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回到空蕩蕩的家。

屋子裡依舊保持著陸向真離開時的樣子,空曠得令人窒息。

他煩躁地拉開書桌抽屜,想找包煙——這個他向來厭惡的東西,此刻竟成了唯一能想到的慰藉。

抽屜裡沒有煙。隻有一些零散的文具,和角落那個……空了的、墊著幾張糖紙的玻璃水果糖罐。

沈屹的動作頓住了。

他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目光死死鎖在那個罐子上。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將罐子拿了出來。

冰涼的玻璃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擰開蓋子,裡麵空空蕩蕩,隻有幾張被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彩色糖紙。

他記得很清楚,他每次把糖給她,她都會小心地剝開,把糖紙仔細展平,再墊回罐子裡。他曾笑她像個孩子,連糖紙都捨不得丟。

她隻是笑笑,把糖塞進嘴裡,含糊地說:“挺好看的呀,浪費了可惜。”

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水果糖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甜香,似乎還殘留在冰涼的玻璃壁上。

沈屹顫抖著手指,捏起最上麵一張糖紙——金色的底,印著紅色的小花。他記得這張,是上次她咳得厲害,他連夜托人弄來的最後幾顆。

就在他捏起糖紙的瞬間,指尖傳來極其細微的異樣感。

糖紙的背麵……似乎有字?

沈屹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薄如蟬翼的玻璃糖紙翻轉過來,對著台燈昏黃的光線——

在糖紙背麵最不起眼的邊緣,用極細的鉛筆,寫著幾行蠅頭小字,字跡因為糖紙的褶皺有些變形,卻依舊清晰可辨:

屹哥,糖很甜。

你梳的頭有點亂,但……好看,我很喜歡。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台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沈屹和他手中那張微不足道的糖紙。他像一尊驟然風化的石像,僵立在冷冽的空氣裡,所有的暴怒、不解、被背叛的痛楚,都在看清那兩行小字的瞬間,被一股更加洶湧、更加尖銳的洪流徹底衝垮、碾碎!

糖很甜……你梳的頭我很喜歡……

她叫他“屹哥”……

在她留給他的那封絕筆信裡,是生疏的“沈屹同誌”。而在這張被他忽略的、隨手丟棄的糖紙背麵,在她以為他永遠不會看到的地方,她藏下了最柔軟、最真實的眷戀。

她哪裡是不在乎?她分明是在乎到了骨子裡!在乎到寧願背負所有的汙名和誤解,寧願承受離彆的剜心之痛,也要把他乾乾淨淨地摘出去!她不是想甩掉他,她是在用最笨拙、最慘烈的方式,把他護在身後!

她咳血時蒼白的臉,沙塵夜遞來的熱水,沙漠中抓住他手臂的決絕……一幕幕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真真……”一聲破碎的、彷彿從靈魂最深處擠壓出來的嗚咽,終於衝破了沈屹死死咬住的牙關。

這個在日寇屠村中未曾落淚,在槍林彈雨中未曾退縮,在科研絕境中未曾低頭的鋼鐵般的男人,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高大的身軀順著書桌邊緣緩緩滑落,最終蜷縮在地板上。

他緊緊攥著那張小小的糖紙,彷彿攥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懼、擔憂、自責和深入骨髓的思念,如同開閘的洪水,伴隨著他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

那些肮臟的汙衊……她隻有一個人……她的身體那麼弱……

“我的真真……你怎麼這麼傻……”他哽咽著,將那張帶著微弱甜香和鉛筆字跡的糖紙,緊緊、緊緊地貼在劇烈起伏的、劇痛的心口。彷彿這樣,就能觸碰到那個遠在千裡之外、正獨自承受著風刀霜劍的瘦弱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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