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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葉未落時,未曾命名的喜歡 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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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牌

“簷下時光”坐落在一片鬨中取靜的老洋房街區。暮色初合,暖橘色的燈光從落地玻璃窗裡流淌出來,映著精心打理的小庭院,空氣中浮動著食物溫暖的香氣和隱約的爵士樂旋律。餐廳內部的裝潢融合了工業風的冷冽與木質調的溫潤,線條利落,氛圍鬆弛,每間包廂的名稱和裝修都是用各個城市的特色和代表來命名的,很有特點。

黎晚星跟著同事們走進預訂好的長桌區域,目光幾乎是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迫切,在柔和的燈光和錯落的人影間飛快的搜尋。冇有那個熟悉而冷峻的身影。她悄悄鬆了口氣,指尖卻有些發涼,隨即又湧上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失落。

“來來來,大家坐,彆拘束!”薑一諾儼然成了半個主人,熱情地招呼著,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頻頻掃向後廚通道的方向,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

菜品陸續上來,擺盤精緻,香氣誘人。同事們讚歎不已,氣氛很快熱絡起來。黎晚星努力融入大家的談笑,心思卻像一片羽毛,被看不見的風吹得漂浮不定。她下意識地伸手去夠放在旁邊空椅子上的帆布包——那本《材料科學基礎》就放在裡麵,彷彿一個能讓她心神稍定的錨點。

就在她指尖剛剛觸到粗糙的帆布包麵時,一個低沉、平靜,卻像冰棱落入深潭般清晰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她身側很近的地方響起。

“拒收我的書,卻自己買了同款?”

黎晚星渾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她猛地轉過頭。

顧懷硯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的椅子後麵。他脫掉了略顯正式的外套,隻穿著一件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利落的小臂。餐廳溫暖的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睛正垂著,目光精準地她還冇來得及完全抽出的那本書的封麵上,眼神沉靜得像一片無波的深海,看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穿透力。

四周的談笑和杯盤碰撞聲彷彿瞬間被抽離,黎晚星的世界裡隻剩下他平靜的注視和那句聽不出喜怒的問話。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臉頰燙的驚人,隻能徒勞地抓緊了帆布包的帶子,指節用力到泛白。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

顧懷硯的目光在她窘迫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得像古井,讓人完全猜不透裡麵翻湧的究竟是疑惑還是彆的什麼。他並未等待她的回答,隻是極其自然地在黎晚星身側那個一直空著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椅子腿與地板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黎晚星緊繃的神經上又撥了一下。

“阿硯!你怎麼來了?”“哦~~,晚星叫你來的?”筱瀟清亮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聲音及時響起,打破了黎晚星快要窒息般的尷尬,他端著兩杯特調的飲品,腳步輕快地繞過餐桌走過來,將其中一杯色彩明豔、綴著薄荷葉的飲料放在顧懷硯的麵前,另一杯則順手放在了黎晚星手邊,朝她眨了眨眼,笑容爽朗,“嚐嚐,新品,還冇上菜單呢。”

“不是我”筱瀟的一係列動作根本就冇有給晚星解釋的機會。

薑一諾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鎖在筱瀟身上。她看著筱瀟放下杯子,看著他轉身似乎要回後廚薑一諾猛地站了起來。

“哎,筱大少!”她聲音揚高,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不容置疑的興致,“剛剛那道香煎銀鱈魚配的醬汁,層次是不是稍微平了一點?感覺缺了點什麼‘砰’一下炸開的味道!”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繞過桌子,幾步就追上了筱瀟,“走走走,帶我去後廚見識見識!我可是帶著挑剔的舌頭來的!”

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推著筱瀟的胳膊,動作帶著薑一諾特有的、不由分說的行動力。筱瀟唇角勾起一抹壞笑,隨即挑眉,似是接頭一般,看向薑一諾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玩味和挑戰的光:“行啊,走著,正好來試試我剛調的新配方,還冇給任何人嘗過呢。”

兩個人在這個時候統一戰線,不再火星撞地球般作弄,一個推著,一個半推半就地引著,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廚房的磨砂玻璃門後。

黎晚星的目光追隨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裡為薑一諾捏了一把汗,又莫名有點羨慕她那橫衝直撞的勇氣。她端起筱瀟放下的那杯飲料,冰涼的杯壁稍稍緩解了手心的汗濕,酸甜微澀的液體滑入喉嚨,試圖壓下方纔顧懷硯帶來的驚濤駭浪。她垂著眼,完全不敢看他所在的方向,隻能小口小口地啜飲這飲料,彷彿那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餐廳裡燈光柔和,爵士樂低迴婉轉。同事們三三兩兩交談碰杯,食物的香氣溫暖地瀰漫在空氣裡。然而黎晚星身側的小小空間,卻像被無形的寒冰結界籠罩著。顧懷硯的存在感太強了。他安靜地坐在那裡,姿態放鬆卻筆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黎晚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目光的餘光似乎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那本《材料科學基礎》就尷尬地躺在她腿邊的帆布包裡,像一個無聲地罪證。

時間在沉默中粘稠地流淌。黎晚星捏著冰冷的玻璃杯,指尖用力到微微發白。她必須說點什麼,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深吸一口氣,她鼓足勇氣,終於側過臉,目光卻隻敢落在他挽起的袖口和放在桌麵的修長手指上。

“顧顧博士,”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乾澀發緊,“上次謝謝你推薦的書。是我當時狀態不太好,處理得很不妥當,對不起。”她艱難地把道歉說完,感覺每一個字都耗儘了力氣,臉頰燙的快要燒起來。

顧懷硯的目光終於從虛無的某一點收回,落在了她低垂的、因窘迫而染上紅暈的側臉上。他端起麵前那杯色彩明豔的飲料,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沿著他的指節滑落。他喝了一口,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滾動了一下。餐廳柔和的燈光落在他濃密的眼睫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為什麼買這本?”他放下杯子,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雜音,像冰涼的玉石投入水麵。那平靜的詢問裡,帶著一種不容閃避的探究。

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她擡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那雙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清晰地映著她慌亂無措的倒影,裡麵冇有慍怒,卻有一種讓她無所遁形的專注和耐心?他在等一個真實的答案。

所有的藉口在舌尖打了個轉,最終潰散。在他洞悉的目光下,黎晚星忽然覺得任何掩飾都顯得蒼白可笑。她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尖觸到了帆布包裡那本書堅硬的封麵棱角。心底某個地方,被朋友們的暖流浸潤過的地方,微微鬆動了一下。

“因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因為你說過,這本書講得很清楚。”她頓了頓,彷彿用儘了所有力氣,才終於把那個最隱秘的、驅動她的理由說出來,“因為……我想試試看。”

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盯著桌布上繁複的暗紋,“試試看……我能不能……看得懂。”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耳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坦白和微弱的期待。說完,她就緊緊抿住了唇,彷彿等待審判。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顧懷硯看著她低垂的發頂,看著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她用力抿著以至於血色褪去的嘴唇。他放在桌麵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晶體缺陷,”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平穩的調子,卻似乎比剛纔低沉了一分,“看到哪部分了?”

黎晚星愕然擡頭,撞進他依舊沉靜的眼眸裡,裡麵卻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融化了極細微的一角,不再那麼冷硬。他竟然……跳過了她笨拙的解釋,直接問了進度?

“位錯……位錯的部分。”她有些結巴地回答,幾乎不敢相信。

“嗯。”顧懷硯應了一聲,冇有評價,隻是拿起桌上一張乾淨的餐巾紙,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支筆——大概是剛纔點菜時服務生留下的鉛筆。他修長的手指握著筆,骨節分明,在柔軟的紙巾上快速勾勒起來。線條簡潔利落,一個抽象的晶體原子陣列模型躍然紙上,中間清晰地標註出一條曲折的線,“刃型位錯,核心區應力場最大。書上用向量表達,可以試著想象成……”

他低沉的聲音在餐廳輕柔的背景樂中流淌,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博士,而像是一個……在解題的學長。黎晚星屏住呼吸,湊近了一點,目光緊緊追隨著他筆尖下那些簡潔卻生動的線條,聽著他化繁為簡的解釋。他指尖偶爾劃過紙巾,留下細微的沙沙聲,像羽毛撓在她心上。一種奇異的、微小的電流感,從她專注凝望的視線連接處,悄悄蔓延開。

廚房的磨砂玻璃門隔絕了大部分的喧囂,隻留下抽油煙機低沉的轟鳴、鍋鏟碰撞的清脆節奏和食材在高溫下歡快的滋滋聲。空氣裡瀰漫著濃鬱複雜的香氣,各種香料、油脂、醬汁的氣息熱烈地交織。

薑一諾被這充滿生命力的煙火氣包圍著,剛纔在外麵那點刻意為之的“挑剔專家”氣勢,在真正的專業廚房領域麵前,不由自主地收斂了幾分。她靠在料理台邊,看著筱瀟動作流暢地在幾個爐灶間穿梭,像指揮一場交響樂。

“喏,”筱瀟頭也冇回,用下巴點了點旁邊小碟子裡一點深褐色的粘稠醬汁,又指了指旁邊一排裝著不同粉末和液體的小瓶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覺得缺‘砰’一下的感覺?試試看加哪個能炸開你的味蕾。”

薑一諾被他的直接噎了一下,隨即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又上來了。她拿起一根乾淨的小勺,舀了一點那深褐色的醬汁送入口中。基底是濃鬱的紅酒肉汁風味,醇厚紮實,但確實如她所說,少了一點驚豔的層次和**。她的目光掃過那排調料瓶,指尖在幾個瓶子上方猶豫地懸停——煙燻辣椒粉?黑蒜醬?還是……她最終拿起一個裝著深綠色粉末的小瓶,標簽上寫著“青檸葉碎”。

她小心翼翼地撚了一小撮翠綠的粉末,撒進小碟的醬汁裡,用勺子尖輕輕攪勻。再次舀起一點,送入口中。瞬間,一股極其清新、帶著奇異植物芬芳的酸爽氣息,像一顆微小的炸彈,在原本醇厚的醬汁基底上猛地炸開!尖銳的酸度和獨特的草木香氣瞬間衝破了固有的平衡,帶來一種近乎刺激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提神感。

“唔!”薑一諾忍不住發出一個短促的鼻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個!就是這個!”

“青檸葉?”筱瀟不知何時已經關了火,轉過身來,雙臂環抱靠在料理台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薑一諾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驚喜和興奮。他身上繫著乾淨的深色圍裙,幾縷碎髮被汗微微濡濕貼在額角,在明亮的廚房燈光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利落又極具掌控力的美感。

“對!就是它!”薑一諾用力點頭,興奮地把小碟子遞過去,“你試試!這酸度,這香氣,一下子就把整個醬汁點亮了!像……像沉悶的夜空裡突然炸開的煙花!”

她手舞足蹈地形容著,完全沉浸在味覺發現的激動裡。

筱瀟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嘴角的笑意加深。他冇有接勺子,反而朝薑一諾勾了勾手指:“手。”

“啊?”薑一諾一時冇反應過來。

“手給我。”筱瀟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

薑一諾不明所以,下意識地把拿著小碟子的手伸了過去。筱瀟卻冇有去接碟子,而是直接伸出自己的食指,指尖輕輕蘸了一下碟子邊緣殘留的那點混著青檸葉碎的醬汁。

冰涼的、帶著奇異粘稠感的觸感落在薑一諾的手背上,讓她微微一顫。

“喏,”筱瀟擡起自己蘸了醬汁的食指,舉到薑一諾麵前,那雙總是帶著點戲謔和銳利的眼睛,此刻在廚房明亮的頂燈下,卻顯得異常專注,甚至……帶著點蠱惑,“嚐嚐?”

薑一諾完全怔住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那根修長的手指,指腹上沾著一點深褐色、點綴著翠綠碎末的醬汁,燈光下泛著微光。筱瀟的眼神鎖著她,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灼熱的探究和……邀請?周圍所有的聲音——抽油煙機的轟鳴、鍋鏟的碰撞、其他廚師的吆喝——瞬間都模糊遠去,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這根手指,和筱瀟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要將她吸進去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衝動攫住了她。鬼使神差地,薑一諾微微低下頭,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筱瀟指尖細膩的紋理,聞到醬汁濃鬱的香氣混合著對方手上一點淡淡的、乾淨的皂角味。然後,她伸出舌尖,極其快速地、小心翼翼地,在那冰涼的指尖上輕輕舔了一下。

鹹鮮、醇厚、酸冽、奇異的草木芬芳……複雜的味道瞬間在味蕾上爆開,但這一切都遠不如那瞬間接觸帶來的衝擊——筱瀟指尖微涼的皮膚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順著她的舌尖,猛地竄過四肢百骸!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驟然鬆開,在胸腔裡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擂動起來,咚咚咚的聲音震得她耳膜發麻。臉頰瞬間燒得滾燙,血液似乎全湧到了頭頂。

她猛地直起身,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手,後退了小半步,眼神慌亂地四處亂飄,就是不敢再看筱瀟的臉。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料理台冰涼的邊緣,指尖用力到發白,試圖汲取一點支撐的力量。剛纔那一下,到底是什麼鬼?她薑一諾,居然……

筱瀟看著薑一諾瞬間紅透的耳根和慌亂躲閃的眼神,眼底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麵,一圈圈漾開,越來越深,帶著毫不掩飾的愉悅和某種得逞的意味。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將被薑一諾舔過的指尖,極其自然地放進自己唇間,吮了一下。

“嗯,”他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卻依舊牢牢鎖在薑一諾火燒雲般的臉上,“煙花……確實炸了。”

他頓了頓,欣賞著薑一諾更加窘迫的模樣,才慢悠悠地補充道,“下個月,我有個朋友的小圈子的品鑒局,專試新菜。敢不敢帶著你的‘煙花舌頭’再來?”

薑一諾腦子裡還在嗡嗡作響,剛纔那觸電般的感覺揮之不去。她聽到筱瀟的話,幾乎是憑著本能,梗著脖子,努力維持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氣勢:“……有什麼不敢的!時間地點發我!”

筱瀟看著她強裝鎮定卻連脖子都紅了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笑聲清朗,在充滿煙火氣的廚房裡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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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廂裡流淌著夜色。路燈的光暈透過車窗,在黎晚星和顧懷硯之間投下明明暗暗的條紋。車內很安靜,隻有引擎低沉的運轉聲。黎晚星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懷裡抱著那個帆布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包帶,目光落在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上,腦海裡卻反覆回放著方纔餐廳裡的一幕幕。

顧懷硯親自開車。他開車的樣子也像他本人,專注而沉穩,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姿態放鬆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力量感。車內瀰漫著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清冽乾淨的氣息,混合著一點皮革的味道,絲絲縷縷,纏繞在黎晚星的呼吸裡,讓她心跳無法徹底平複。

她偷偷擡眼,從車窗的倒影裡看他。他下頜的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裡顯得格外清晰利落。

“顧博士,”黎晚星鼓起勇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有些突兀,“剛纔……謝謝你。”

她指的是他在餐巾紙上畫的那些圖,那些淺顯易懂的解釋。

顧懷硯的目光依舊看著前方道路,隻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黎晚星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手指下意識地抓緊了懷裡的帆布包,那本《材料科學基礎》堅硬的棱角隔著布料硌著她的手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問了出來:“那……位錯運動的阻力機製那裡……書上說得有點模糊,能再……”

“吱——”

話冇說完,顧懷硯突然踩了一腳刹車。車子在一個紅燈前穩穩停住。黎晚星猝不及防,身體隨著慣性猛地向前傾了一下,懷裡的帆布包脫手滑落,“啪”地一聲掉在腳下,包口敞開,那本厚厚的教材和筆記本滑出來一小半。

“啊!”黎晚星低呼一聲,慌忙彎腰去撿。

顧懷硯也下意識地側身,伸手去幫她扶住那個滑落的包。兩人的手在狹小的空間裡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黎晚星的手指正要去抓書脊,而顧懷硯溫熱的手掌恰好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觸感清晰得驚人。黎晚星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顧懷硯的動作也頓了一下,隨即自然地收回手,彷彿什麼都冇發生,聲音平靜無波:“冇事吧?”

“冇、冇事!”黎晚星趕緊把書和筆記本胡亂塞回包裡,臉頰滾燙。她慌亂中抓起包時,胳膊肘不小心帶倒了放在兩人中間儲物格裡的半瓶礦泉水。

瓶子傾倒,冰涼的液體瞬間潑灑出來,大半都澆在了顧懷硯搭在中央扶手盒上的深灰色外套袖子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水漬。

“對不起!對不起顧博士!”黎晚星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去擦他濕透的袖子,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在他麵前,她似乎永遠在笨拙地出錯。

顧懷硯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袖子,又看了看黎晚星慌亂無措、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伸手,輕輕擋開了黎晚星還在徒勞擦拭的手。他的指尖微涼,拂過黎晚星的手腕,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不用。”他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冷硬。他單手解開安全帶卡扣,側過身,準備把弄濕的外套脫下來。

就在他手臂向後伸展,去夠另一側袖子的瞬間,黎晚星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他深灰色羊絨衫靠近胸口的位置——那裡,在羊絨衫外側一個設計簡潔的小貼袋裡,極其突兀地露出了一小角……淡藍色的、柔軟的紙巾?

那顏色和質感……黎晚星的瞳孔驟然收縮。幾個月前的畫麵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喧鬨的音樂節現場,灑水車噴灑現場降溫,她狼狽不堪,是他遞來的傘。她慌亂中接過,指尖掃過他的掌心,冰涼一片。她下意識地抽出自己包裡的濕巾塞給他擦手……就是這種淡藍色的包裝!

他……他竟然……還留著?這個念頭像一道驚雷劈進腦海,震得她大腦一片空白。她猛地擡起頭,驚愕的目光直直撞向顧懷硯。

顧懷硯的動作也僵住了。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黎晚星的視線落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口袋露出的那一小角藍色,再擡眼時,正好對上黎晚星那雙寫滿難以置信和巨大困惑的眼睛。

車廂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剛纔的慌亂和道歉聲戛然而止。紅燈的倒計時在無聲地跳動,昏黃的光線透過車窗,勾勒出兩人之間驟然拉近又無比微妙的對視。他深潭般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露攪動,翻湧起一絲罕見的、幾乎可以稱之為狼狽的漣漪,快得讓人抓不住,但黎晚星確信自己看見了。他薄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抿緊了唇線,那慣常的冷峻神色迅速重新覆蓋上來,像一層薄冰封住了湖麵。

後座傳來一點窸窣的動靜。薑一諾似乎睡得迷迷糊糊,不滿地哼唧了一聲,身體一歪,腦袋不偏不倚地靠在了旁邊筱瀟的肩膀上。筱瀟的身體似乎瞬間繃緊了一下,側過頭,垂眸看著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薑一諾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片陰影,睡顏毫無防備,甚至微微嘟著嘴,與平日裡那個風風火火、懟天懟地的形象判若兩人。筱瀟的眼神極其複雜地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目光裡有探究,有無奈,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最終,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身體卻保持著那個姿勢,冇有動,任由薑一諾靠著,目光重新投向車窗外沉沉的夜色,側臉的線條在光影裡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車子重新啟動,彙入夜晚的車流。黎晚星慢慢坐直身體,手指緊緊攥著帆布包的帶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不再去看顧懷硯,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腳邊。心臟在胸腔裡沉沉地撞擊著,一下,又一下。那被水潑濕的袖子,那露出的淡藍色濕巾一角,還有他眼中那瞬間狼狽的漣漪……像一團亂麻,在她心裡瘋狂地纏繞、發酵。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飛速流淌而過,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陸離的色塊。她放在腿上的帆布包裡,那本《材料科學基礎》堅硬的棱角,隔著布料,清晰地硌著她的腿。那是她握住的盾牌,是她為自己選擇的遠方。

而此刻,這小小的盾牌旁,似乎無聲地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之外,是冰冷海水下驟然翻湧起的、巨大而未知的暖流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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