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者 第 33 章

    那是筆孽債。

那山叫青山，山下的村子則為青山村。

從兩年前開始，青山下的村民就不敢在月夜走近北麵斷崖。有人說那裡藏著厲鬼，生人勿近，近則死。風過時甚至能聽見算盤珠崩裂的聲響，那是王硯生前撥的最後一粒紫檀算珠。

王硯死時是個道家俗家弟子，穿半舊道袍，袖口卻總沾著米糧鋪的陳年粉塵。

那年赤地青山，百姓顆粒無收，然青山村的村民卻暫時無口糧之慮。

王家開倉那日，他立在穀堆前對佃戶們作揖：“諸位，蒼生有難，我王某人自不能袖手旁觀，排隊取吧！”

誰料，三個月後，糧倉將罄時，最先衝進他院子的正是當初跪得最深的那些人。

推搡間他懷中的《道德經》墜入火盆，“上善若水”四字在烈焰裡蜷成灰蝶。一家七口被逼到崖邊那夜，他最後看見的是人群中閃爍的舊銅鎖，那是他周歲時，全村湊錢打的長命鎖。

王硯死了，但又沒完全死。他恨，怨氣難消，冤魂困於屍骨不得超脫。

王硯想報仇，於是在初見一趕考書生時，附於其身。他本想借筆墨寫狀紙，奈何書生經脈承不住戾氣，三日嘔血亡。此後試遍樵夫、貨郎、甚至路過官員，皆不過旬月即斃。但在這過程中，他發現雖然肉身早亡，卻於他修為有益。

隨著附身的人越來越多，王硯能離開自己屍骨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原來如此…”崖底響起尖笑，從此他開始越發頻繁更換肉身。每換一具肉身，他便在崖石刻一道血痕，如今已密密麻麻如天書。

那戶人家裡，昭陽正聽老頭講述村裡人兩年前所犯下的惡行，越聽越憤怒。“人家好心拿糧食給你們，你們卻將他們一家人逼落懸崖？簡直畜生。”

“仙姑，我這一家人都是本分人。”老頭苦了臉。“就算當時想相救，也無能為力啊。”

昭陽冷笑。“你的意思，你家人沒參與？”

老頭變得目光躲閃。“跟…跟去了。”

“跟去就是參與了！”昭陽抱著胳膊。“難怪你兒子會被它附身而亡。”

“附身而亡？”老頭大驚。“你是說，我兒子是被王硯那惡鬼害死的？”

“他是惡鬼，你們是什麼？”昭陽盯著老頭，目光如炬。“你們當日犯下那等惡行，今日種種，不過報應。”

“仙姑！”老頭突然一頭磕下地。“我老頭子有罪，可以抵命，但我孫兒還小，求你救他。”

昭陽嫉惡如仇，若隻看老頭，那勢必此事就到此為止了。但看遠處天真無邪的孩童，又難免心生不忍。兩相一比，不禁陷入為難。

“仙姑！”

“啊！”老頭再求，屋裡突然傳來肅淵的喊聲，驚得昭陽快速跑進去。但還是遲了，“肅淵”已破窗而出，往青山奔去。

“站住！”昭陽一個躍身，攔住“肅淵”去路。“你想報仇，大可找害你之人，肅淵無辜。”

“嗬嗬嗬！”“肅淵”發出慘笑。“都一樣，道貌岸然之輩。”

昭陽道：“肅淵是我的身邊人，我與你無仇，你不該牽扯他。”

“肅淵”用手撫上自己的臉。“這副身體強壯，有了他，必然可撐到我走遍青山村。”

昭陽蹙眉。“如此，肅淵豈不是也會沒命？”

“那又如何？”“肅淵”完全不聽昭陽的。“隻要我能報仇，其他的，我什麼都不在意。”

昭陽緩緩拔出長劍，法決已起。“如此大孽，其因果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縱然魂飛魄散又如何？”“肅淵”憤恨道：“我修行，我行善，可結果呢？如此世道，隻待我仇恨了了，便徹底決裂。”

“如此，可就彆怪我不客氣了。”昭陽話音落，人也動，直朝“肅淵”攻去。“肅淵”也不可是，張牙舞爪應戰。

昭陽到底是玉芒宮高徒，對付此等厲鬼無多少難度。雖他有些修為，但也不過多幾招便被打出肅淵身體。

“呀…”離開肅淵身體的厲鬼成了王硯本來模樣，他不甘心，還想回去肅淵身體，被昭陽幾招下來，打得跌落在地，身體也變得透明，大有消散之勢。

“你又何苦！”昭陽終是不忍，一手淩空畫出符咒，推向王硯，才終於讓他不再若隱若現。

“你…為何救我？”王硯顫抖著聲音問。

“因為不忍！”昭陽歎氣。“老實說，若換我是你，未必不會如你一般，但今日局麵，我卻不能不管。”

“嗬！”王硯冷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

“我救你，是因為我並不覺得你錯。”在王硯的錯愕下，昭陽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要替你報官。”

王硯錯愕。“報官？”

“實不相瞞，我雖是修道之人，但我也是公主。”昭陽上前，伸手。“你的冤，我替你申。”

王硯原本渾濁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你真能替我申冤？”

“自然！”昭陽道：“此等慘無人性之事，我既然遇到，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王硯猶豫了片刻，伸出手，任昭陽將他拉了站起來。“若是如此，我自可瞑目，不再自行尋仇。”

“好！”昭陽收回手。“不過這之前，你得先與我說說你的事。”

“我的事？”王硯不解。“你不知道？”

“知道一點。”昭陽道：“但不全。”

王硯更是疑惑，同時也防備起來。“那你剛才說的？”

“我隻是猜測你就是那苦主。”昭陽挑眉。“不過你放心，我公主的身份不假，答應替你申冤之事，也必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