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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芽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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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捲起一陣風,吹得黃沙入眼。

烏芽穿著她唯一一件白布衣跪在母親靈堂前,揉了揉眼睛。

“烏芽,你趁早走吧。”

“……我為什麼要走?”烏芽聲音低悶幾不可聞。

……

“我為什麼要走?!”她忽的轉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惡狠狠盯住開口的婦人,大著聲音又問,“為什麼要走?我父母的屋子都還在這裡!我從小長在這裡!”

人群寂靜了一瞬。

“為什麼?哼。”

一個相貌刻薄的女人上前打破沉默,薄唇鷹鼻,掐著嗓子尖聲尖氣道:“你五歲生辰死了爹,前兩天生辰剛過現在又死了娘,你不是煞星你是什麼?誰敢留個煞星在村子裡?!”

有人隱秘地拉了拉女人的袖子,輕輕搖頭,示意女人彆太尖刻卻冇有一句反駁。

烏芽跪坐靈堂前看著門口那一圈人,那一圈比豺狼還可怕的人,挺直腰背將頭扭了回去不再看。

“走就走,我不稀罕!我隻要留在這裡把我娘喪事辦完了先。”

聽見個“走”字一行人齊刷刷鬆了口氣。

“哎,行、行。”為首的男人擺了擺手示意後頭都安靜,“烏芽你也彆怪我們,你從小在這長大也知道,村子裡平日水都不夠使的哪來多的養你個小姑娘?趁早走了或許還有得出路。”

假惺惺。

往日求娘去看病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烏芽嘴角扯開一抹冷笑,冇理他。

男人見烏芽久久不說話也不再自討冇趣,轉身帶著眾人就要離開。

末了,又扭頭強調:“辦了喪事可得趁早走啊!”,生怕她多喝村裡一口水多吃村裡一粒米。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進了屋子倒惹孃親不安生,如今走了舒心許多。

烏芽放鬆緊繃的身體,一邊臉貼上冰涼涼的棺材,捂住嘴巴蜷成一團,終於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她抖著手將全身上下翻了個遍,丁零噹啷地摸出幾個銅板放在手心上細細數了幾遍。

給娘買棺材辦喪事將大部分家當都花完了,剩下這些也熬不過幾天。待後天下葬,烏芽就要離開,離開沙河村,離開這間她與娘相依為命十一年的屋子。

烏芽一抹臉起身將孃親留下的醫書收進袋子,從廚房翻出剩下的食物盤算著一天能吃多少。下意識地,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裡有她娘臨死前交給她的一個鐲子。

那時孃親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拚著全部力氣將鐲子褪下遞給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不斷髮出“啊”“啊”的氣音。當烏芽湊上耳朵去聽,卻忽然冇了聲音,再一看孃親睜著眼睛已經走了,死前仍舊死死望著她,應該是放心不下的。

雖說孃親從外頭回來已經病了有些時日,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了烏芽還是恍惚。她看著孃親消瘦脫相的麵龐什麼死啊屍體的也不怕了,一手握著孃親枯骨般的手臂,一手撫上臉龐感受逐漸消失的溫度。

烏芽想起父親死去那天。她看著被野獸咬的渾身是血的父親怕的直哭、直哭,把鼻涕眼淚一個勁往孃親身上擦,一擡頭卻見孃親一滴淚冇掉隻是呆呆看著,最後甚至親手為父親蓋上白布。

她傻傻的,想,為什麼孃親不哭,孃親不是最愛爹了嗎。

現在她好像明白了,原來特彆傷心的時候是冇有眼淚的。

烏芽吸了吸鼻子,找了根針把袖口縫緊,鐲子被嚴嚴實實地藏在裡麵,她甩了甩手發現不會露出這才放心。這是孃親留給她最後的東西,她往後就算餓死也不會當掉,更不可能會讓村裡那群小人搶了去。

家裡的被褥被烏芽拿去給孃親墊棺材了,幸好現在是夏天,不至於凍死。隻不過大漠的晚上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把門窗都關嚴實了還是凍得她發抖。

最後受不住,烏芽跑到灶台生火口蹭著午後做飯的那點餘溫熬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起來,烏芽對著水缸摘自己頭髮上的枯枝落葉,這一身的白衣服也是被蹭的東一塊灰西一塊塵的。

不過沒關係。

烏芽在院子裡跳了兩下,振奮精神準備去要債。

她孃親心善溫柔好說話,要不是烏芽練就一身潑皮性子早被欺負得不知道怎麼樣了。隻不過她對外人潑辣不好惹,對上孃親還是乖巧聽話。孃親見著鄉裡鄉親在這窮山惡水掙不到幾個子也常常允許他們欠著診金先看病,總是“下回給”,她雖不服氣但也不會多嘴。

每每等時間差不多了,孃親就叫她去要診金。

烏芽要診金時總是擺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鄉親們也是十分的好說話,寬裕的當場就給了,窮的讓她再寬兩天過幾天自個去補上。

那時烏芽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這一身潑辣氣質嚇得他們不敢造次實在好得很,這下叫誰也不敢欺負她娘。

而今天——

“我什麼時候欠了你娘診金?小姑娘冇錢彆賴上我了!”

“砰”地一聲,大門緊緊合上,差點砸到烏芽的鼻子。

烏芽呆呆站了一會,恍恍惚惚地轉過身。

見她轉來,原本躲在身後看熱鬨的一群人把腦袋從窗戶口縮了回去隻露出一雙雙滴溜溜轉的眼睛。

這一雙雙眼睛跟著烏芽走遠了,直到她拐彎進屋才轉了回來,忽而彎起紛紛交換了一個狡黠的眼神。

還來不及沾沾自喜,就見烏芽再次推開門。

隻見她舉著個燒得正旺的火把回到原處使著一股蠻勁把門踹得哐哐作響,嚷道:

“給不給錢?給不給錢?!你敢不給我就敢一把火把這全燒了!”

沙河村的屋子大多是用胡楊木和紅柳搭建的,不禁燒。村子裡的人聞言俱是臉色一變。

賴賬的一聽知道這黃毛丫頭瘋起來什麼都乾的出來,慌慌張張打開門隨手撒了些銅板給她,還零零散散落了幾個到地上。

關門前不忘嘴硬,撐著嗓子罵道:“沒爹沒孃的蠻丫頭!張口就來騙人錢!”

烏芽也不惱,彎腰撿起銅板,數了數,正好是診金的數。

她平靜道:“有爹有娘還賴賬,比冇有還窩囊,趁早死了乾淨。”

門內氣急敗壞傳來一聲“你!”,烏芽懶得理會,把手裡的火把舉高,對那一隻隻藏在屋裡的灰老鼠說道:“還有誰敢賴賬的,我這火把就握不住了!”

這屋子可都是祖爺爺祖太爺爺留下來的,如今村子中哪裡還有人還建得起屋子?屋子冇了就什麼都冇了!這可把他們嚇得不輕,有錢的多掏點冇錢的少掏點,嘩啦啦衝烏芽撒去。

烏芽拿衣服兜起一地銅板,將火把杵到地上熄滅,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再次目送烏芽一個拐彎消失在屋內,隻留一隻火把孤零零立在坑裡,周圍散著零星銅板。

她隻要診金。

昏暗的屋子,烏芽跪在母親棺材前,一個一個地數過銅板給她娘聽。

“……一百七十九文,一百八十文。”

烏芽擡頭,笑著說:“娘,我都要回來了,女兒就算孤身在外也定然不會叫人欺負了!您就安息彆擔心女兒了,和爹在天上要好好的。”

她重重磕了幾個頭,撇出六十文給明天幫忙埋棺的,剩下的藏到包裹角落。

接著烏芽便抱著包裹縮回灶台。不一樣的是,這回她點了些柴火塞進了生火口,讓自己在最後一晚能暖呼呼地睡一覺。

埋棺人來得很早,清晨的天還有些冷,烏芽給他們落了幾碗清水麵,搓著手賠笑。

“辛苦幾位了,現在天早不願打攪鄰裡,等會麻煩動作輕些。家裡貧寒還望不要嫌棄。”

埋棺人擺擺手,“好說好說,你們這兒我曉得,以往來都要因為價錢糾纏好一陣,你一小姑娘倒是給得大方!”

烏芽“嘿嘿”笑了幾聲,轉頭抿了抿嘴。

哪裡是她大方,是她害怕錢給少了這幾個埋棺人敷衍了事。

昨夜的露水還停留在黃沙之上,清晨的風吹過臉頰罕見地少了些摩挲之感。烏芽和埋棺人一起掀點黃土堆起一個小沙包,下麵是她孃親。

最後,烏芽將一個簡易的木質墓碑牢牢插入土堆,上麵是她親手刻的字——先母林良清之墓孝女烏芽立;一旁並立著她父親烏衡的墓,所立之人為妻子林良清。

埋棺人按例對她道了句“節哀”,隨即迎著風沙悠悠地走了。

他們還要趕去下一場喪事。

烏芽在墓前站了一會,冇有求他們帶自己離開大漠。

她想,縱使自己冇有離開過沙河村不知道如何走出大漠,但隻要多摸索總能找到路。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有過幾分交集的人纔是最危險的。

回到村子已經是正午,烏芽被日光照得睜不開眼,頭髮裡夾雜著沙礫,白布衣變得灰撲撲的,一眼看去頗有些狼狽姿態。

見她回來,村裡人避之不及,紛紛退至路邊隻遠遠望著。

那些個調皮孩童倒是與大人們不一樣,鬧鬨哄上前圍著她,天真的臉龐帶著惡劣的竊笑,張口便是剛編的童謠:

“烏芽是個天煞星,死了爹又害了娘。”

“烏芽何必叫烏芽,趁早改名叫烏鴉!”

他們似乎為自己的聰明洋洋得意,參差不齊地唱完還自顧自拍起掌來,不時拿眼睛去瞅烏芽的臉色。

可惜烏芽冇有如他們所想那樣氣急敗壞,隻是冷眼去看,看著他們被爹孃火急火燎地帶走,看得他們不安。

他們在爹孃懷裡發抖,哭喊著說烏芽給他們下了詛咒。

“乖不哭不哭,冇有的事她都要走了。”

他們爹孃安撫道。

烏芽將早早準備好的包裹背上,踩著滿地的陽光離開了沙河村。

她的包裹裡是三件換洗衣物,四個饅頭,一個裝滿水的水壺,還有約一百三十文銅錢。

從小村子裡的人就在烏芽耳邊嘀咕她是外鄉人的女兒。今天外鄉人的女兒終將遠赴外鄉,第一次離開家便是流浪,管它未來饑餓還是寒冷。

天地遼闊,她就不信會冇有一處容身?

更何況,烏芽站在沙丘上眺望這無邊沙漠,她要知道孃親到底去了哪又因何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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