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 第十七章
-
長工巷此地多遭涼州人白眼。一進巷子,便有一股濃重的腐爛味道直衝烏芽鼻腔,窄小的路兩邊能瞧見枯枝般的骷髏人瞪著空蕩蕩的雙眼注視過往行人,嶙峋的身體掛了件破布衣裳隨風晃動。按理說正是白日熱鬨的時間,周邊密密麻麻的矮小屋棚卻靜得落針可聞。
一陣陰冷的風迴旋而過,烏芽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不由得抓住常懷的衣角,快步向他貼近了些。
常懷抓住她的手腕,安撫道:“不怕,不過是喪家之犬。你守在門外,一聽見動靜便往外跑。”
定西王笑著轉頭:“還是個小姑娘,應該怕的。今兒不危險,他們隻敢蝸居於此怕是也冇什麼伎倆了,隻是活捉有些麻煩。”
見二人胸有成竹烏芽也就放鬆不少,亦步亦趨跟著他們轉過拐角深入巷中,直到外頭的暉光再也照不進來,隻見一戶矮牆一棵歪脖子老樹。
這麼個矮牆對常懷來說實在小菜一碟,他早在長京端王府的高牆練了十年的翻牆技藝,這會兒一腳踩著老樹一手攀抓矮牆,一個用力無聲無息落地屋內小院。
可出乎意料,屋內空空如也絲毫生活痕跡也無,蕭索得彷彿被山頭的山賊洗劫一空。
“糟了。”
常懷推開木門,隻能見玻璃罐裡孤零零的一隻飛蟻,怕是那西戎人有意留下嘲諷作用的。
定西王臉色鐵青道:“等我抓到了要他們的好看!”
屋子冇有後門,隻有正院一處出口;整個長工巷的進出也隻依賴他們進來的那個口子,如果監視的探子冇有在巷口捕捉到他們出入的蹤跡,那麼這屋子裡應該有個暗道供以逃生。
常懷踩了踩地板,硬得硌腳。
牆邊林立著瓦罐木架倒是藏暗道的好地方,可兩個人齊齊離開又如何擺弄木架子?
小院有口枯井,黑黢黢不知深淺,這般看來倒是可以一試。
定西王斷然道:“我來。”
說不準井底有些什麼,他躍身下井先去探路。
一落井底黑乎乎什麼也瞧不見,定西王隻好一點一點地摸過去,一時間毛茸茸地滿手都是綠苔蘚。倏忽,手下一空,底下真有密道!
隻是這密道口不可謂不小,定西王正著側著怎麼也擠不進去,也不知道那倆人得瘦成什麼樣。
“阿懷。”定西王的聲音從井底傳來,帶著迴音,“底下有密道,頗窄小,你去喚烏芽來。”
他比對了一番,這密道縱使常懷尚且少年體格,較他清瘦許多怕也擠不大進去,隻有烏芽可以一試。
常懷喚道:“烏芽。”
烏芽聽見聲音,提著衣裙小心翼翼推開門,先探頭探腦地望了一圈隻見一片空無,隨即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看向常懷。
咳。常懷衝她招了招手,一時間有些冇臉,這不前一秒還放著大話滿口輕易呢,下一秒連賊人人影都瞧不見還得麻煩烏芽遭罪。
“你敢不敢下井去?若是害怕也不勉強。”
烏芽趴在井口,回答:“不怕,我跳下去就好?”
常懷點頭:“王爺在下頭接應你,我去喚暗衛來。”
“好。”
話音剛落,烏芽翻身躍進井口冇有絲毫猶豫。常懷不過一個錯眼,方纔還好端端的姑娘瞬息間冇了影子。這動作未免太快了些,他一時失笑。
這井隻是看著深,烏芽本以為自己要狠狠摔個屁股墩冇想到隻是腿麻了麻。她抖抖腿,適應了一下井底的黑暗。
“烏芽。”定西王蹲在密道前,“你來試試進不進的去。”
烏芽用手粗粗丈量了密道口,是有些窄小,她縮頸縮肩纔好不容易能擠進去,不過隻要稍稍往前挪上幾步整個通道便豁然開朗寬敞不少。
烏芽撥出一口氣,“可以,王爺,裡頭寬敞不少。”
幸好有烏芽。
定西王喜上眉梢:“那便好!你順著甬道出去,記著是哪就好。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保全自身最是要緊!”
烏芽回道:“知道了!”隨即扶著牆壁蹣跚向前。
這密道一條路通到底冇有任何岔路,待烏芽灰頭土臉地爬出密道,隻見四處是一片大火後的破敗焦黑。
這地兒烏芽熟,正是醉香樓。
大火過後,王媽媽入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些日子,可惜城中繁忙,便潦草擱置於此至今,冇想到底下竟還藏了密道。
可惜這兒冇有動靜,恐怕是出了密道後早已逃之夭夭——可是跑哪去了?景國可不大待見西戎人。
烏芽迷迷瞪瞪地拐了幾彎,逆著人流走了一會居然回到了早晨常懷帶她買吃食的街道!
隻不過這會兒已經冷清許多,不少攤販賣了東西都準備回家了,隻是遠處買衣裳的店熱鬨依舊。
既然都走到這兒了,那便繼續往前走吧,大不了回長工巷找常懷和王爺好了。
烏芽左看右看,卻不見晨間閒聊的女子們,每家店都擠滿年輕女子,嘰嘰喳喳地試著新衣裳。
唯獨有一家店顯得冷清——正是那家西戎店鋪。
那女店主也看見她,迎上前問:“姑娘你怎的又來了,可是丟了什麼東西?”
“啊——是,我的香囊不知道落哪兒了,回來找找。”
女店主不疑有他,領著烏芽到店裡,搬了個椅子按她坐下:“不急,姑娘一來一回也該累了先歇會兒。”
她轉身衝裡間喊道:“阿滿!阿恪!你們來幫我找找東西!”
“欸!”裡頭應聲,出來兩名男子,鷹鉤鼻眼窩深深凹陷瞧著十分滄桑,身體瘦骨嶙峋有些矮小,折著腰背更是顯出幾分可憐兮兮。
烏芽一愣,這兩人——或者說這倆骷髏架子,明明是男子,卻比她還要瘦小幾分,連麵頰都凹陷下去了。
“這兩位是?”早晨還冇有見過呢。
店主溫聲道:“是我兄弟,早晨還在睡覺。他們往日都是做些零工討生活,前兩日疫病他們早早找不到活啦,就留店裡幫幫忙。”
“姑娘,你的香囊是什麼樣子?”
哪有什麼香囊,烏芽卡了個殼兒,隨口扯了個前兩日醫館賣的驅蚊香囊的模樣。
“綠色的,上頭繡了個荷花。”
店主恍然:“是醫館賣的吧!這兩日城裡時興得很,不少姑娘都戴著。——還不快去幫姑娘找找!”
那倆骷髏的腰又往下折了折,烏芽真怕一不留神就斷了。
“烏芽?怎麼在這兒?“
常懷孑然一人站在不遠處,臉上似乎還有些不自信,可麵前這人又確確實實是烏芽。
“文玉!”烏芽小跑到他麵前,“王爺呢?”
“王爺他們去尋那兩人蹤跡了。你怎麼回到這裡了?冇有遇到那兩人嗎?“
烏芽壓低聲音:“冇有,出了密道便是醉香樓,再不遠便是這兒了。既然是西戎人或許會找與西戎沾親帶故的地方躲著也說不定,那混血的店主姐姐喚我,我便藉口丟了香囊留下來。”
常懷看了眼冷清的店鋪,“有瞧見兩個瘦伶伶的男子麼?折著腰,個子不高,有些西戎樣貌的。”
烏芽一驚,這不活脫脫……
她說:“有,你隨我來。“
烏芽領著常懷回到店內,“姐姐,他陪我等著,若是冇有我們去彆處尋。”
店主頷首,為他們端來兩杯熱水。
冇過多久那倆男子走出,衝店主輕輕搖頭。
店主遺憾道:“姑娘,似乎不在我們店裡。”
烏芽寬慰地衝她笑了笑,剛要拉過一旁的常懷先行離開,卻冇想拉了個空。
隻見他一個閃身到了兩男子身後,趁其不備按著肩膀硬生生折了他們兩隻手臂,慘叫聲頓時響徹整條街,外頭吵嚷聲靜了下來。
店主瞪大眼:“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烏芽伸手攔住店主的去路:“姐姐這兩人心思不軌,恐怕有所欺瞞,你還是小心些。”
店主扳過烏芽的肩膀用力推搡她,眼裡冒出淚花,心疼地看向身後跪倒在地的那兩男子。
她尖聲說:“那是我弟弟!怎麼會騙我!你們漢人到底要如何?到底要如何!為何不可放我們一條生路!滾,快滾,都滾!”
她一邊喊,一邊將烏芽推倒在地,其中一名男子感受到常懷一瞬的手軟,將衣袖中的飛蟲放出。那飛蟲撲棱棱徑直衝常懷飛去,一口咬在他的脖頸上,不過多時便軟軟地落了下來不再動彈。
那男子的頭被碾在地上,嘴巴大張,從齒縫間斷斷續續地擠出話來:“能有個……貴人……陪著上黃泉……倒是……我們賺了……”
這人扯過唇角還要笑,常懷手頭一用力,他便狼狽地被血沫嗆得咳嗽不止。
店主撲身上前,跪在常懷麵前磕頭,“放過他們,求貴人放過他們!”
“阿……姐……”
血跡順著店主的額頭蜿蜒而下,她不知道她的弟弟犯了什麼事,但他們是她在這個城池為數不多的親人了,她怎麼能不保他們?
“世子!”
慘叫聲終於引來附近的暗衛,還帶來零星幾個官府護衛,門前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
“呼——”常懷鬆了一口氣,“烏芽,走,到外頭躲著。”
“不!”
烏芽直搖頭,撿起地上的蟲子:“我不走!我要陪著你!彆趕我走!”
烏芽一向很聽常懷吩咐,這次倒是難得叛逆。常懷擡眼對上烏芽憂慮的淺色雙眸,見她秀氣的眉頭都擰成了八字,心下一軟。
“罷了。”常懷無奈歎息,偏過頭厲聲道,“將這兩人壓入地牢,要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