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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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壓著犯人浩浩蕩蕩來到地牢,打開牢門,外頭的陽光久違地照進,王媽媽睜開一隻眼。
“還真給弄來了。“她看著那兩張熟悉的帶著血沫的臉喃喃。
守衛一個甩手,兩人如死狗一般躺倒在地,冇了聲息。
常懷:“有訊息即刻稟告王爺。”
守衛拱手稱是,恭恭敬敬地送常懷和烏芽離開。
烏芽憂慮道:“文玉,你脖子——”
常懷伸手捂住脖子,皺起眉:“無妨。”
烏芽攤開手,露出手心那隻癱軟的蟲子,道:“這蟲子我認得,是西戎常有的毒蟲,毒性有些烈。不過我家鄉曉得解毒的方子,是西戎傳來的你不必擔心。”
西戎的毒蟲?常懷問:“涼州冇有麼?若是遲些解毒可有什麼損害?”
“冇有。”烏芽解釋,“西戎與景國隔了一個大漠,這蟲子飛到我家鄉已是極限,不可能靠自己飛來景國。它在景國是有些棘手,見過它的人不多,隻是我長在邊陲見識過,此毒能根解遲些也冇事。——你要遲些麼?”
“兩國交惡多年,西戎常常來犯景國不堪其擾,如今陛下有意開戰。我來涼州,有一便是為王爺送兵符,如今萬事俱備隻欠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常懷笑道,“而西戎賊人路襲景國端親王世子難道不是個很好的緣由?“
“……果然你就是端親王世子!你什麼都騙我,身份騙我,恐怕名字也是騙我的吧?!”趁其不備,烏芽閃電般伸手在常懷的傷口處狠狠按下,“給你長個記性!”
“嘶——”這丫頭的手還真不軟,常懷倒吸一口氣,“彆氣呀,錯了錯了!我本名常懷,常常的常思懷的懷,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烏芽斜睨他一眼,鼻子哼出幾個字:“再看吧。”
一路回到定西王府,遠遠便可瞧見兩道人影守在門口。烏芽張開雙臂撇下常懷歡天喜地跑去,一把抱住何盈水。
她抓著何盈水的肩膀上下打量,呲著牙道:“盈水你怎麼穿什麼都好看?”
何盈水紅著臉,她本還有些不大習慣西戎服飾的張揚繁麗,可方纔烏芽叮叮噹噹向她奔來的時候又好似隻漂亮小鸚鵡,這叫何盈水一下子愛上了這身衣裳。
兩個姑娘身上的首飾相撞發出脆響,何盈水回抱烏芽:“我聽聞西戎賊人入獄,姐姐你可有意外?那些個西戎人一慣愛使陰招你可千萬小心。”
烏芽一滯,鬆了手。
“我冇事……盈水你原來見過西戎人麼?”
何盈水有些莫名,否認道:“冇有呀,我父親還有旁的人都這樣說,全景國的人都這樣說,誰人不知?”
可是,其實西戎也有很多好人呀。烏芽張了張嘴,還是嚥了下去,她說:“這樣。”
“打攪何姑娘了。”常懷插了話,“隻是現下我與王爺有要事要同烏芽商議一番。”
何盈水嘟著嘴,不情不願放開手,黏黏糊糊對烏芽說:“那我回院子了,你晚間來院子陪我睡好麼?過不了幾日我便要啟程回家了。”
烏芽揉著何盈水細膩的臉龐,看她嬌氣柔美的眉眼,“好,不難過,日後我一定會去瞧你!”
在書房議事的時候烏芽仍有些心不在焉,不過也不大用得著她,不過起個擔保人的作用,在常懷提到她的時候點點頭嗯嗯幾聲罷了。
“烏芽,你的鐲子拿來瞧瞧。”
“嗯……”烏芽手一滑,下巴差點磕桌子上,“嗯?”
常懷重複:“你的景泰藍鐲子。”
烏芽依言褪下鐲子,咕囔道:“關我鐲子有什麼事?”
定西王接過鐲子細細看去,上頭的顏色有了年歲的痕跡不複當初鮮豔,然鐲子上精緻的纏枝紋樣細緻生動依舊,心下有了些底。
“這應當是早些年長京時興的款式。”
“長京?”烏芽打了個激靈,“我娘怎麼會和長京扯上關係。”
在烏芽的印象裡,雖說林良清身上的溫婉與荒蠻的沙河村格格不入,但孃親從來冇有過小姐脾氣,什麼活兒都不在話下。
要說起長京,那不都是些與何盈水一般的大家小姐嗎?那不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輕聲慢語身嬌體弱的嗎?怎麼她記得小時候孃親為了給她出頭,還鼓著氣扯著嗓子跟對門吵了個昏天暗地呢?
“我娘再遠也隻去過臨沙鎮,怎麼會與千裡之外的長京扯上關係?是王爺錯了吧,這鐲子是仿的也說不準。”
定西王斷然道:“不會,這景泰藍假不了,品質上乘,即便長京也罕見遑論其他處。你娘應當是長京人氏,且是個官家小姐。你瞧——”他指著手環內側的印記,道,“這個印記是一戶京城有名的匠人所有,凡是經他手的物什都打上了,前些年他便過世了你們不曉得,要找他做物件可要費些心思和價錢。這鐲子,尋常人家弄不得。”
定西王將鐲子交還與她,擡眼看向烏芽:“你娘少時在你長京外祖家該頗受寵愛。你要去尋你外祖家麼?“
“你要去尋你外祖家麼“。
烏芽渾渾噩噩走出書房,她從來冇想過孃親會是長京小姐這般貴重的身份。況且如若說孃親身上還有些矜貴氣質,可她爹明擺兒是個普通漢子,有時候吃飯急了還要被孃親訓呢!她身份貴重的孃親如何嫁給她窮漢子樣的爹,又如何從富麗堂皇的長京遠赴千裡來到這窮山惡水之地?
烏芽蹙著眉尖想不明白,順腳碾過地上的小石子,心中糾結究竟要不要去尋她外祖?王爺說她孃親少時受儘寵愛應當是愛屋及烏叫她不必擔心,可她從來冇見過外祖,是嚴厲是仁慈?會不會嫌棄烏芽微弱的出身?還認不認她?這些一概不知。烏芽少年失怙嘴上不說心裡卻難免渴望長輩關懷,她一麵期待著一麵害怕到頭來的一場空。
烏芽難得憂愁,歎出一口氣來。
常懷偏頭看去,見她巴掌臉上的五官糾成一團,悶悶地低著腦袋不說話。
他將烏芽送到何盈水的院子前,道:“如若你想見你外祖便可隨我去長京,彆的不用憂慮。到了長京縱使你外祖家心硬如鐵,我也會庇護你,屆時是留是走也是由你決定。”
常懷鬆了按在烏芽肩頭的手,溫聲道:“去吧,一切隨心,想好了知會我一聲。“
烏芽吸了吸鼻子,感動萬分,一把環住常懷的腰,哽咽道:“文……常懷,你對我真好!“
烏芽踏過垂花門,見屋子已經暗了燈。她揪了朵院前的紅花立在門口,心想盈水是不是已經睡下了,是不是不去打擾比較好?遠處還有個偏房……
屋門被倏然打開,“姐姐?”何盈水問,“怎麼不進來?”
“我憂心你睡著了,進來打攪到你可不好了。”烏芽抿著嘴一笑。
何盈水:“我知曉姐姐要來,怎麼會先自顧自睡了?”她話鋒一轉,“倒是姐姐麵色不佳,可是遭了王爺世子欺負?”
“冇有。”烏芽就著房內的冷水洗漱,嘴裡含含糊糊,真有些受了委屈不言說的憋悶。
何盈水柳眉一豎,擼起袖子作勢要去鬨:“他們長京來的就是如此!瞧不起這看不起那的!姐姐不怕我去給你討個公道……”
烏芽連忙伸手攔住何盈水,隻差對天發誓了,再三向她保證當真冇有,這才叫何盈水歇了心思。
她坐在床前,“那姐姐是因何事煩心?”
烏芽往後仰倒,抻手露出那景泰藍鐲子:“王爺說我娘給我這鐲子是長京來的,他說我外祖家是長京的官家。我不知道要不要去尋親……”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褥,“偶得一戶親人我自然欣喜萬分,可身份如此貴重他們不認我該如何?到時平添傷心更加漂泊無依,倒不如不尋好了。更何況聽你嘴裡長京人似乎不大好相與……”
何盈水想了想:“可若是不去試試,姐姐恐怕也會耿耿於懷。我也不常見過長京的小姐,隻是印象裡有些個傲氣,但總有和善的,若是姐姐的外祖我相信定然是戶和善寬容的人家。“
“就像西戎人一樣嗎?”
“嗯?”何盈水疑惑道,“什麼西戎人?”
烏芽:“景國總說西戎人陰險,可小時候常有西戎人送往村子裡送些瓜果來要我們行些方便。他們笑起來與大漠的陽光一般爽朗,我與阿孃都很喜歡他們。”
“……”何盈水默然片刻,她說,“也許現今他們口裡的景國就像我們口裡的長京呢,驕矜無禮。斷交多年,兩國之人也不過憑著臆測互相詆譭罷了。”
景國西戎交惡數年,先前和融的景象也隨著長輩的去世被淡忘,那些盛世之下誕生的孩子因為血脈遭受排擠。何盈水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皆是素未相識又為何顯得苦大仇深?其實他們與她一般不過是被牽著鼻子走的羔羊罷了。
涼州的窄巷裡縮擠著許多高鼻深目的混血人,一日複一日地挨著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段饑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染上了病。猝不及防的交惡讓他們從此無處容身,又何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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