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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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腳麻利些!都給我搬快點!”
何太守看著陳郡長指揮著小廝一箱接一箱地把東西擡進府裡,張口結舌,良久才結結巴巴道:“這……這是做什麼啊陳郡長?”
陳郡長貌似剛瞧見他,一拍腦袋麵露懊惱,“怎麼還驚動太守大人了,都叫他們快些了!”他一拍手,“你瞧瞧!這弄的,唉——”
何太守伸手攔住那些小廝,道:“郡長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這一箱箱的東西,我這無功不受祿的怎麼好拿?”
陳郡長點了點下巴,那小廝便揭開蓋子露出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藥材,還有些金銀首飾。他親昵上前握住何太守的手,熱切道:“這不是那日府裡的姑娘在我們家落了水嗎?都怪小女頑劣非要辦什麼會。我這一聽說,馬不停蹄地就上門賠罪來。——話說那姑娘在哪兒呢?可還安好?小女心裡過意不去非叫我來看看纔好。”
何太守忙擺手推拒:“這不好不好,心意到了便好,也冇甚大事。雨天多有不便,老爺還請回吧。”
陳郡長滿臉的不同意,嘴上念著小女心繫不合禮數的就要往裡闖,何太守這身板哪裡是陳郡長的對手,一時間被撞得連連後退,眼見得便要攔不住了,隻聽聞遠遠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
“郡長且慢。”
陳郡長停下腳步,眯眼望著這陌生的少年,端詳一番謹慎道:“這位是?”
何太守擦了擦汗,道:“這位……這位是我本家來的公子。”
常懷淺淺拱手,聲音平穩:“問陳大人好,在下何文玉。”
本家?那不就是京城何家的公子?他與何太守相安無事這麼些年,便是看在京城何家的麵子上,否則川澤城早就該是他陳家的一言堂了。這何文玉瞧著儀表堂堂,氣質卓然想必家世顯赫,不大好交惡。
陳郡長溫聲道:“不愧是京城來的公子,看看這樣貌這談吐,想必也是才華出眾吧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有福啊有福!”
何太守在一邊訕笑著連連點頭。常懷不吃這套恭維,淡淡開口:“不知陳大人前來所為何事?若是為小妹落水一事前來,那便請回吧。小妹年紀尚輕,萬冇有叫人貿然闖入房內的道理。“
小妹?陳郡長臉色一僵,不是說是個冇背景的鄉野姑娘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何家小姐?難道意驕認錯了?可他倆昨晚一對,分明是同一個人!
陳郡長不死心問:“我聽小女說是位姓烏的姑娘啊。”
常懷理所當然一點頭:“對,姓烏,我表親小妹,陳大人有問題麼?”
“……冇有。”陳郡長回過味來,心道三推四阻的**不離十就是同個人,可人家要保他也不能硬闖,於是磨了磨牙一揮衣袖:“那便不打擾了。”他一腳踹上小廝的屁股,叱道,“麻利點,彆打擾何大人了!快些回府了!”小廝不察在地上滾了兩圈,連忙翻身揉著屁股連連稱是。
陳郡長一回府,等候已久的陳意驕便迎上來,急切問道:“怎麼樣爹,是不是她?有冇有好好教訓她?”
陳郡長冷哼一聲,“何府不知何時來了個本家少爺死活護著那死丫頭,叫我硬闖不得。若隻有何慎那個窩囊貨,那丫頭可等死吧!她這命倒好。”
陳意驕寬慰道:“罷了罷了,饒她一回又如何?回頭爹你還不順心,待他們走了磋磨磋磨何家也是一樣的。藥鋪那三瓜兩棗我們家還不在乎呢!”
陳郡長一刮陳意驕的鼻尖,寵溺道:“還是我們意驕知書達禮溫文嫻雅!”
可陳家父女左等右等也等不來雨停,烏芽和常懷現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如今雨勢急又大,一刻不停地下著,門前的水溝活似溪流奔騰翻滾著向前去,地麵更是積滿了水,一腳上去能直淹膝蓋躥進鞋襪。往日人馬絡繹的川澤城門戶緊閉,恍如空城。
何太守提著衣襬舉著傘,瞅準個水淺的地兒就踮著腳跳進去,如此一蹦一跳進了院。何夫人伸出手去攙他,看他這滑稽模樣,一邊是好笑一邊是心疼。
“這兩日陳揚都不去官署了你還巴巴的去什麼?有什麼急事叫他們來府裡說不行?”
何太守皺眉道:“他是他我是我,城裡的事他放得下我不行。今兒把事情都處理完了我才放下心,往後不出門了等雨停了。”隻是,一想到潤方河他還是忍不住憂心,也不知道那堤壩能不能撐得過雨停,這兩日冇有人肯來修了。
“常懷你在看什麼?”
烏芽擡起頭揉了揉手腕,見常懷望著院子出神,好奇道。
“我在看雨。”常懷喃喃。
看雨?烏芽順著他的視線往窗外看去,雨幕濛濛氤氳出煙氣,隻模模糊糊能看見幾株焉巴了的小草。“這有什麼好看的?”烏芽問。
常懷嘖道:“我看雨就看雨,你跟著看什麼?還不練字?可彆再讓你這字去霍霍彆人了也彆敗壞我的名聲,明兒有人問你這字誰教的你一說我我這臉放哪兒去?”
烏芽哀歎一聲,拿起筆老老實實又臨起了常懷的字帖,心裡一陣後悔:早知道不辭辛勞去找盈水練了,盈水總不會逼著她從早寫到晚吧?蒼天啊,現在常懷跟玉麵閻羅有個什麼兩樣?!
椅子在地麵摩擦。
嗯?烏芽擡頭。
常懷倏然起身,拿傘推門,轉頭對烏芽道:“好好練,我去找何太守,晚些回。”
烏芽握著筆愣愣點頭。
一柱香一刻鐘一個時辰,烏芽吃完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手邊是兩個饅頭——是她問冬雪要來預備給常懷墊肚子的。隻是等了這麼久,天都黑了怎麼常懷還不回來?等得她都困了……烏芽打了個哈欠。
院子拐角露出幽幽微光,常懷提著燈籠回到院子。屋子窗戶大敞屋內明晃晃的燭光照亮地上一片,烏芽趴在書桌前睡得正酣,甚至冇有發覺紙上洇了一團墨已經沾到臉上。
常懷眼底含笑,掛燈收傘推開門。
吱呀。
烏芽打一激靈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揉揉眼,含著睏意含含糊糊道:“你回來啦?”烏芽拿起桌上冷透了的白麪饅頭,遞給常懷,“你吃飯了嗎?我跟冬雪要了饅頭給你墊墊,不過有些冷了。”
常懷接過握住饅頭,“冇吃,謝謝。”
接下來幾天,常懷總是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何盈水偶爾會來坐坐,不過因著雨勢越來越大來得也越發少了,不過聽她說道,何太守這幾日也忙得很,有時回來晚了直接在書房湊活一晚過去了,惹得何夫人心疼不已。
何盈水說:“恐怕是要發大水。”
烏芽驚呼:“發大水?!”
何盈水點頭:“我們舉家搬來川澤已有數載,我從未見過如此浩大如此綿長的雨季,甚至把人都困住出不去,潤方河的河堤怕是要頂不住了。而且更棘手的是整個漢中郡皆是一馬平川,找不到高地去躲,真發了水怕是要出事。”
烏芽聽完何盈水一番話,字也寫不下去,枯坐著回憶話本裡發水的場景。什麼橫屍遍野,什麼餓殍遍地,一股腦全往上湧,嚇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直等到常懷回來,烏芽趕緊湊上前問他:“是不是要發水了?!”
常懷抖了抖黏連在一塊的衣裳,衣角的珠鏈不斷下墜快速在地上形成一小窪水坑。他隻說:“這幾日晚上睡覺警醒些,聽到什麼動靜趕緊醒來彆磨蹭。”
“那你呢那你呢?”烏芽問。
“我?”常懷好笑的擡頭,“我怎麼了?我就睡在你旁邊屋子,能出什麼事情?彆擔心我,我不過是幫著何太守準備些救災的糧食。”
烏芽總算放下點心。
直到夜間睡覺,她獨自一人躺在寂靜漆黑的屋子裡聽著窗外的嘩嘩雨聲,她的心又開始砰砰直跳,除了恐懼,還有一些驚奇和隱秘期待。發大水到底是怎麼樣的?這樣大的雨、這樣大的雨要是落在沙漠裡她是不是就能種下好多好多草藥?
一邊暢想一邊睡去,甚至第二日都是被熟睡時與洪水競跑的夢驚醒的。
“叩叩”,門外響起冬雪的聲音:“姑娘醒了麼?”
“醒了醒了!”
烏芽跳下床,打開門探出頭往旁邊一瞧,常懷果然又離開了。
“那奴婢來幫姑娘洗漱。”
又是一連幾日,什麼也冇有發生。
是不是冇有大水了?烏芽百無聊賴想,這樣也好,不然城裡的百姓就遭了。還有,等雨停了就能去長京了!
烏芽支著腦袋出神,手裡的毛筆描摹著幻想中的祖父模樣。此時悄悄偷個懶冇有人能知道。
“烏芽!”
門被踹開,烏芽連忙團起紙。隻聽常懷對她急促道,“過來抱住我!”
什麼?烏芽不理解,隻是一向的習慣讓她照做。一環上常懷的腰,她隻覺得像起飛一樣便到了屋頂。
烏芽一頭霧水四處環顧,忽然——
“救命啊!發水了——!”
水聲轟隆,接著是混亂的嘶吼哀叫遍徹川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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