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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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慎已經找來寧州城了。”
陳夫人大驚失色,慌張道:“那怎麼辦?怎麼這麼快?”
陳郡長道:“我們先多藏一會,我看他們一時半會找不著咱們,等過兩天何慎他們放鬆了便趁著半夜悄悄離開。”
“那馬車呢?”陳夫人問,“要是用馬車動靜定然小不了!”
陳郡長否道:“不用馬車,咱們悄悄出關。”
“可是,意驕她能受得了嗎?”
欲要逃命,心不得不狠,他們不知道情況到底如何,若是陳府的私藏被翻了出來便不是流放這件小事了!陳郡長悍然道:“受不了也得受!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
陳夫人用帕子擦過眼角,哀道:“我可憐的女兒!”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陳家接下來幾日簡直夾起尾巴做人,就連已經溝通了好幾日的鋪子也是說放就放。陳郡長思來想去把目的地定在了一個鎮子上,雖說貧窮但是比起城池來要隱蔽不少。
陳郡長和陳夫人正焦頭爛額著,自然冇注意到自己突然安分許多的女兒。陳意驕也不是傻子,已經有幾分猜出應當是自己爹犯了事不得不離開川澤城。這樣一切都好解釋,自己這囂張跋扈的爹怎麼會怕何慎這麼個懦弱的太守呢?
窮就窮些吧算了,隻要和爹孃在一起就好,陳意驕相信自己能習慣的。
陳家人出逃的夜晚恰好月黑風高,什麼都瞧不大清楚。陳郡長他們穿著深色衣裳,放輕步履靠著矮牆一路摸索過去直到城門口。
“快走,你們先走!”陳郡長拖著妻子的腰身將她送上牆頭,陳夫人顫著手剛剛攀上磚頭便聽見身後一聲高喝:“來人!有人要逃!”嚇得她手一抖,直愣愣往下掉跌到地上。
陳郡長回頭,火光照亮身後的人群浩蕩,常懷站在前頭身後是何太守與寧州太守。他看著一身狼狽的幾人,不疾不徐開口:“彆來無恙,陳郡長。”
事到如今再慌張也冇有用處,陳郡長鎮定道:“你是?”
寧州太守叱道:“此乃端親王世子,還不乖乖就範!”
陳郡長靜立片刻,緩緩屈膝,當眾俯身下跪:“世子殿下。”
陳意驕驚慌喊道:“爹——!”
就著陳意驕的喊聲,陳郡長隻自顧自道:“草民自知罪孽深重,願以性命相抵!隻是我這女兒什麼都不知道,還望殿下開恩!我陳家百年根基皆可悉數奉上!”
陳夫人按著陳意驕跪在丈夫的旁邊:“殿下開恩啊!我們夫婦鬼迷心竅,可小女實在一無所知!”
頃刻,陳意驕的淚水直直落在泥土裡,她想掙紮然而一向柔弱的母親卻彷彿使儘平生力氣,她隻能喃喃:“不要、不要……爹,娘……”
陳家人是在夜晚被押回川澤城的——這全了他們最後一點體麵。陳意驕最後靠在父母的懷裡,身子因為巨大的悲慼而顫動。
行刑前的晚上,陳郡長撫摸女兒瘦削許多的脊背,心疼道:“意驕,是爹對不起你。意驕,往後就要靠自己活著了,要苦了你了啊。”
陳意驕連連搖頭,哭著把頭埋到陳郡長懷裡:“爹,爹你不要走,爹我不怕吃苦。”
陳郡長的眼一瞬不瞬看著陳意驕,隻怕一錯眼便少一眼。
天方微明,官兵甲冑叮咚,扯開陳意驕依依的手將她一甩,壓著陳家夫婦到刑場去。
陳郡長對她輕輕搖頭,“走吧。”
刑場上爛菜葉子和臭雞蛋鋪天蓋地往上飛去,陳郡長定睛捕捉到人群中女兒,眼裡是最後的良善與溫潤一瞬不移,直到最後一刻他纔將眼睛閉上,鋒利的刀刃斬下,鮮血噴濺而出,四下驚呼唯獨陳意驕雙唇緊閉。
人群散去,陳意驕依舊站在原地。
“我父親與你父親共事一場,雖說過往齟齬居多,但也算有緣分,便全了他最後的心願。”
陳意驕轉過頭,是一身白衣素淨的何盈水。她的嘴唇蠕動,輕聲道:“多謝。”
何盈水問:“往後,你要留在川澤,還是去哪?”
“不知道,但是不會留在這裡了。”
何盈水點頭:“也好,珍重。”
陳意驕最後看著何盈水挺直端莊的背影向鬨市遠去,於是也轉身,向城門口去,不合身的麻布衣服在風中獵獵作響。
在處決前,何太守向長京遞交書簡陳述川澤災後景象提及烏芽與常懷的功勞,並附上陳郡長的罪證。除卻那些客套話,陛下的意思是就地處決陳郡長——實在是一番意外之喜,於是他大肆嘉獎何太守的功績,待川澤恢複何太守便可以回京述職。此外還催促常懷速速回京,甚至點名要他帶上烏芽。
“姐姐。”何盈水將手上精心準備的乾糧遞給烏芽,“過兩日我便上京尋你。”
“好。”烏芽與她相擁過後才上了馬車。
常懷對何太守頷首:“多謝大人照顧,我們二人先走一步。”
何太守道:“是我得多謝二位,突逢洪水多虧二位出手相助,一路平安。”
馬車踏上大道,烏芽像來時一樣趴在視窗看逐漸復甦的川澤城。路過醫館門口,幾個學徒正巧在清掃門口。烏芽伸出手與他們告彆,那幾個學徒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揮著手追在馬車後頭,嘴裡大喊著:“姑娘一路順風!”
烏芽探出身,手揮得更加起勁,一聲謝謝被風捎去,不知道有冇有傳入學徒們的耳朵。
常懷一擡頭就見烏芽半個身子懸空在外,忙扯住她的衣角,嘴裡唸叨:“小心小心。”
川澤到長京有些路途,一時間又回到了風餐露宿的日子,隻不過這次冇了何盈水。
今兒午間路上耽擱了點時辰於是便在附近的一家農戶家交點碎銀蹭飯。農戶自然欣然應允,左右也是要做飯的,不過多加兩雙筷子的事情,還能掙些銀子何樂不為。
飯桌上,農戶家的女主人瞧著氣氛有些沉默,自己丈夫又是個悶葫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便主動開□□絡活絡:“二位這是要去哪啊?”
不等常懷說話,烏芽興沖沖道:“長京!我們去長京!”
常懷無奈地瞥去一眼,閉上剛要回話的嘴巴。這一路上烏芽一個勁在哼著不成調的自創小曲,連睡夢裡都喃喃著“長京、長京”的,簡直興奮得不成樣子。
為她高興的同時,常懷也有些擔心。長京這地兒慣來喜歡看人下菜碟,也不知道烏芽外祖家是個什麼光景,萬一不認她倒是叫她難過。不過好在他也在長京,能幫襯幾分,倒不至於讓她多受委屈。
農婦點頭:“長京啊,長京是個好地方,都是些權貴人家。——我們家雖離長京不遠,倒是一直冇有去過,就怕自個露了怯叫人嘲笑。“
男人嚥下嘴裡的飯,嘟嘟囔囔道:“我做工時候遇見過長京的,下巴都要擡到天上去,去哪兒受罪做什麼?”
農婦用筷子一敲男人的手,叫他閉了嘴,和和氣氣開口:“你倆可彆聽他瞎說,去了長京做了大事日後就有得福氣了!”
臨走,農婦還送了些軟糯的米糕,道:“這是新做的不嫌棄帶些去吧,不然收了你們小倆口這麼些銀子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烏芽接過米糕的手一頓,紅霞瞬間攀上耳廓,難得細聲細氣說:“大娘,我們不是小倆口。”說著話音更低了。
農婦也不好意思起來,拍拍自己的嘴:“看我這嘴,真是對不住!”
常懷將害羞得說不出話的烏芽拉進馬車,掀開簾起輕咳一聲道:“無妨,多謝大娘。”
馬車再次啟程向官道去。
常懷捧著書卻兀自發起呆了,待他猛地回神這才驚覺不對勁——怎麼這般安靜?他悄聲擡起眉眼,隻見烏芽正愣愣盯著地板發呆。
常懷冇有說話,默默把視線移回書頁上,讀著讀著竟然又發起呆來。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無言。
幾日後,馬車終於進入長京,常懷本打算直接帶著烏芽回端王府,以慰問焦急多日的父母,然而半路正巧路過一家金碧輝煌的店鋪,上麵印著金閃閃的三個大字“八寶閣”。
烏芽緊急喊停馬車,跳了下去。
常懷:“做什麼去?”
烏芽頭也不回:“那天陳小姐的宴會,我把盈水的簪子弄丟了,要給她再買一個!”
這丫頭知道裡頭東西多貴嗎?彆說兜裡那三瓜倆棗了就是怕是把她賣了都買不起!常懷將自己的荷包解下丟給她:“拿著!彆回頭冇有錢把自己賣了!”
烏芽拎著荷包,急吼吼上前問門口的侍女:“姑娘,那個什麼海棠什麼紅玉金的簪子還有嗎?”
那侍女被她著急的模樣嚇住,磕磕絆絆道:“呃……是、是金絲鑲紅玉海棠簪嗎?在那裡。”她往後一指,烏芽道了聲謝便往那處去。
八寶閣裡滿噹噹的人,大多是姑娘,脂粉香甜的氣息浮動在四周,烏芽側身再閃身,一路過關斬將在一處滿是金簪的匣子裡找見一支海棠簪。
烏芽拿起海棠簪還冇來得及動作就被人截住,她一看,是個丫鬟打扮的姑娘。那姑娘霸道得很,道:“這簪子我們姑娘看中了,你開個價把簪子讓給我們。”
烏芽向後望去,是個麵容美好氣質卓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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