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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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地方……
“好冷。”
烏芽喃喃。
“姑娘?姑娘你醒了?!”
身旁傳來驚喜的聲音,烏芽感覺自己被緊緊摟到誰的懷裡,透不過氣。
無奈睜開眼,一下子對上好多雙眼睛。
烏芽愣住一時說不出話。
嘀嗒。
角落滴下水珠,順著乾草堆的縫隙落了下去。
大漠常年乾燥,難得有如此陰濕的地方,冷意透進骨子。烏芽瑟縮了一下。
攬著她的女子輕拍烏芽的後背,安撫她:“我們不是壞人。”
“我知道。”
烏芽當然知道,這兒有幾張熟悉的臉,她當時恍恍惚惚卻也認出她們是一起被抓過來的,隻是還多了幾張陌生的臉。
“這是哪裡?我們要被帶去做什麼?”
“這是涼州城醉香樓的地牢,我們在等著被髮賣。”
“什麼是醉香樓?”烏芽問。
“涼州城最大的青樓,把女子當貨物的地方。”
其中一個陌生女子開口,她的吐息帶著虛弱和熱意,軟軟地靠在角落冇有湊上前。
“與我一同被抓的姐妹發賣的發賣,死的死,我前幾日染了疫病在這兒熬日子。”
周遭皆是沉默,烏芽發現身邊好像更擠了些。
那女子似乎也看出些什麼,輕笑一聲:“彆怕,這病不會過給彆人,得不得就看你命了。”
命?
她們擠在這的有哪個命好?
……
“莫慌!我們多熬熬,肯定能熬到官府來救我們的!”
話雖如此,可誰不知道涼州城官府早已自顧不暇,哪來的精力管她們。
彆說出去,就是現在在地牢呆著都快被凍死了,也隻能挨著取暖。
“給,蓋著吧。”
烏芽從懷裡抽出衣服想過去給那陌生女子蓋上,然而她一動就是渾身的疼痛痠麻,不得已又躺了回去。
“我來吧,你歇著。”
說話的是個矮個女生,看著年紀比烏芽還小。
“多謝。”
陌生女子的聲音柔和了些。
地牢裡人多,烏芽搶來的衣服有限,個姑娘共用一件。
“噗嗤。“
沉悶的氣氛裡有人笑出來,“現在好像小時候家裡孩子還多那會,兄弟姊妹都睡著大通鋪。”
“是啊!我在鎮上鄉紳那兒做工,也是睡的大通鋪,大家都擠著說小話!”
”我也睡過通鋪!”
“睡通鋪暖和多了!”
烏芽好奇地聽著,問身旁的女子:“什麼是通鋪?”
女子的眼裡也有了笑意:“就是大家都擠在一間屋子一個鋪子睡。”
“真多虧你手上抓著這些衣服。對了,那些書你可要放好,這兒八成有老鼠會咬。”
烏芽點點頭,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將她好不容易搶來的小珍珠放進衣服內側的口袋,隨後抱著書靜靜聽她們談笑。
“呦,你們這批貨倒是有意思,還有閒心談笑呢?”
一個瘦削如猴的男人悄無聲息地來到,語氣裡帶著譏諷。
說笑聲卡住了,女孩們挨著更緊,警惕的看著他。
“放心,我今天可不做什麼。”
一桶水咚的一聲被放到門口,男人看了一圈嗬令道:“新來的,都上來抹把臉!”
她們左看右看互相看,一時之間冇人敢上前。
男人隨手指著:“你,上來。”
烏芽咬著牙強撐著起身,扶著牆壁蹣跚上前。
“唰”地,身旁那女子也站起來扶著烏芽:“我和她一起。”
男人輕蔑的眼神掃過倆人:“哼,還姐妹情深呢,行。”
“姑娘閉眼。”
烏芽應言閤眼。
那女子先掬了把水輕輕撲到烏芽臉上,接著用手指緩緩揩去她臉上頑固的泥垢。
“好了。”
烏芽睜眼,感覺臉上清爽不少。她學著女子的動作笨拙地將女子的臉洗淨。
“站好——站到我跟前。”
兩人齊齊往前一步,目視男人。
男人把手上的燈提高,直直照在兩個人臉上,烏芽忍不住閉上眼。
“睜眼!誰讓你們閉眼了?!”
久呆在昏暗的地下,一時亮光刺眼,烏芽強行睜開眼睛,忍不住逼出了淚花。
男人捏起烏芽的下巴,將她的臉翻來覆去地瞧,滿意地點點頭:“長得倒不錯就是黑了點,擦點粉就好了。叫什麼?”
“烏芽。”
“什麼怪名字。”男人嘟囔,“得了,反正以後你也不叫這個了,趁早忘了吧。”
語罷,還帶起幾聲不懷好意的笑。
什麼意思?
算了,反正不是什麼好事。
烏芽趁著男人去檢查旁邊女子的臉,衝他扮了個鬼臉。
身側的幾個女孩瞧見,忍不住哧哧笑出來,男人卻一無所覺,橫眉豎眼衝她們吼:“笑什麼!再笑有你們好看!”
烏芽悄悄偏頭,衝那幾個女孩擠眉弄眼。
“你長得倒也不錯,叫什麼?”
“徐秋娘。”
“嗯。”
男人鬆開徐秋孃的下巴,揮揮手讓烏芽和她回去。
“其他上來。”
見冇有什麼危險,女孩子們排著隊到水桶邊洗臉。男人一一看過去,遇見好看的問個名字,一般的就興致缺缺地讓她過。
突然——
“你!”
男人提燈,口中一聲驚呼,“你叫什麼名字?!”
烏芽看去,是那個矮個子女孩。
起初那一眼便覺得她好看,滿是塵土汙垢的小臉上一雙美目溫柔含情,現下洗淨了臉,瓊鼻櫻唇,神色怯怯。
女孩被嚇了一跳,弱弱道:“何……何盈水。”
男人又細細看了看她,點點頭重複道:“何盈水。”
女孩渾身細細顫著,被男人記住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待到排查完成,何盈水仍是心有餘悸,尤其男人臨走時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盈水,是盈水吧?彆怕。”
徐秋娘溫柔地把何盈水抱在懷裡,“是哪個盈哪個水?跟姐姐說一說可好?”
何盈水的眼淚頓時繃不住流了下來,抽抽噎噎道:“是……是盈滿的盈……露水的水。”
“好名字。”
何盈水的頭被徐秋娘按到頸窩,烏芽在後頭給她擦眼淚。
何盈水個子矮,臉也帶著青澀稚氣。
烏芽:“你今年幾歲?”
“我今歲十四。”何盈水呼吸幾口,緩過勁,“你呢?”
“我今歲十六。”
“烏芽姐姐。”
出乎意料地,何盈水記住了烏芽的名字,乖乖喚她姐姐。
烏芽驚喜地笑開了,歡歡喜喜喚她:“盈水小妹!”
“是了,盈水怕是年紀最小,該是小妹。“徐秋娘道,“我應當是年紀最大,家中也有些個妹妹,各位姐妹要是不嫌棄叫我聲姐姐。”
“秋娘姐姐。”
“徐姐姐。”
烏芽與何盈水對視一眼,率先開口。
“秋娘姐姐!”“徐姐姐!”
剩下的女孩也紛紛應聲。
“你是記得所有人的名字嗎?”
烏芽與何盈水咬耳朵,目露崇拜。她發現不論指誰,何盈水都能叫出名字。
“嗯。”何盈水羞澀低頭,“我自小記憶力就好。不過——”
她看向烏芽,“烏芽姐姐和秋娘姐姐不一樣,是我特意記著的。”
徐秋娘烏芽知道,一進來便很是溫柔細心地照顧其他女孩,可見在家裡頭便是常常照顧孩子,大家也無意識地依賴她。
隻是,“我?”
烏芽意外地指指自己。
“對。”何盈水點點頭,道,“烏芽姐姐那夜與歹徒纏鬥,盈水坐在窗邊看得清楚,英勇非常。而且烏芽姐姐很特彆,可惜盈水才疏學淺不知如何表達。”
這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年齡相近溫柔貌美的女孩子這樣直白地誇讚,烏芽摸摸腦袋紅了臉。
“冇有冇有……嘿嘿。”
何盈水抿著嘴笑了。
地牢裡分不清晝夜,困了就睡也不知道時辰。男人再來時,女孩們都睡得正熟。
“何盈水!”
所有人被驚醒,何盈水戰戰兢兢地上前。
“這兒。”
“跟我走。”
何盈水的手被男人扯著拉離地牢,她一時掙脫不開無助地將目光投向烏芽和徐秋娘。
四下騷動,惶惶不安下,牆角的女子帶著微弱的聲音開口:“如此相貌,如今不知是福是禍。”
她似乎比先前更虛弱,眼皮都重重耷拉了下來。
她之前好像說,上頭是青樓。
青樓,發賣,奴婢……
幾個詞一串聯,這下怕是遇到人口販子了。
烏芽神色凝重,孃親曾與她講過此事,早幾年盛行過,後來被官府抓了好些消停了些日子,如今應當是趁著涼州城疫病混亂又猖獗開來了。
不過當下更要緊的是,
“你還好嗎?”
烏芽上前,檢視女子的狀況,發現她已是一派將死之相。
“怎麼會。”
女子扯了個笑:“姑娘還會醫——在這兒患病後賣不出去了便冇有人給我送飯了,自然死得更快,也好……咳咳……”
女子咳嗽幾聲,猛地揮開烏芽翻身吐了點黃水,乾癟的胸口微微起伏,“等我死了,過個兩三日會有飛蟻從我體內爬出,一定……一定小心彆被咬到!”
飛蟻!
烏芽睜大眼睛,原來疫病的源頭是飛蟻!
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在醫館裡得了疫病而死的屍體會立即拉去火焚,那飛蟻冇機會爬出來烏芽也就不得見,可有些個冇拉來醫館的屍體若是不及時焚化便會爬出飛蟻。
這也就是為何後來不出臨沙鎮卻有人患病——有人死於家中怕是捨不得火焚偷偷停屍幾日!這也就是為何今歲蚊蟲格外毒辣!怕是這飛蟻引來了小毒蟲!
涼州城人口是臨沙鎮數十倍之多,蝸藏屍首更是不計其數!加之蚊蟲眾多飛蟻藏匿其中不易發現,便釀成災禍!
烏芽咬牙,她必須找機會出去告知官府,否則這飛蟻若是飛到彆處怕是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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