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山前對合同 第1章 1-相逢月
1-相逢月
夜鴉嘶鳴自密林葉冠掙紮而出,商白景心道一句不好,怕是中了埋伏。
今夜無月,夜色濃黑,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怪木嶙峋,但他一身墨黑竹紋錦服卻恰到好處地與之融為一體。商白景提氣輕行,偶爾擡頭辨彆星辰方位,隻盼能順利回到淩虛閣去。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敏銳如他聽聲辨位,已辨出七八處窸窣人聲,心頭暗歎一聲,想來今夜義父種種安排已為人知。商白景本運轉輕功於密林間疾行,既已知有人守株待兔,也懶得陪他們玩這出貓捉耗子的爛戲,乾脆止了步,撫一撫佩劍朝光的劍柄,從暗處主動顯了身形,懶懶倚靠著一株粗壯雲杉,向四壁笑道:“在下淩虛閣商白景。諸位英雄何必躲藏,請現身與商某一敘罷。”
對方見已露了馬腳,便不再隱蔽,依言現出形來。星光下來者俱是一身夜行服色,屬實難辨得很。為首一人高立在樹梢,瞧身形婀娜倒像個女子。商白景擡目揚眉,盛讚一句:“好輕功。”
來人卻是橫眉立目:“交出無影劍譜,我等饒你性命。”
商白景對她的威脅恍若未聞,隻端詳一番對方服色,作思索狀:“姑娘又何須黑衣麵巾遮掩身份?你們縱不佩那半朵蓮花的紋章,可如此興師動眾對商某圍追堵截,明眼人誰又瞧不出是斷蓮台所為呢?”頓了頓又笑問:“可不知胡台主近日可好麼?自伐段一戰後他丟了一隻臂膀,七年間竟不再見過他老人家本尊了……他沒死吧?”
他本生就一副俊秀倜儻風流貌,揚眉發笑時原似盛盛春光,可語氣裡一派諷意,直惹得對方七八人一陣騷動,恨不得撲上來給他一劍穿心纔好。唯有領頭少女不為所動,仍冷言複述道:“交出無影劍譜,我等饒你性命。”
“劍譜乃我義父高價所得,為何要我拱手相讓?”商白景嗤道,“如此下作伎倆,胡台主手段可還不如當年人儘誅之的段熾風呢!”
“交出無影劍譜。”少女提高音量,眼露肅殺之色,“我等考慮饒你性命。”
商白景摸了摸懷——那裡鼓囊囊的,江湖眾人競相追逐的無影劍譜正藏在他身上。極短的時間他估量一番敵我差異,自負身手也未將幾隻螻蟻放在眼中,於是再撫了撫朝光劍柄,仰頭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爾等若要,自來取罷。”
兵刃之音自他話未儘時便破空而鳴,四麵八方皆有敵眾執刃刺來,鋒芒堪比今夜星光。劍影的中心俊朗青年卻閉目而笑,回手自鞘中抽出寒涼長鋒。
他敢攜寶獨行夜歸自然有所依仗。這依仗並非來源於他淩虛閣少閣主的身份,而是他商白景江湖同輩成了淩虛閣板上釘釘的少閣主,名噪江湖。偌大的江湖宗門派係何其多,若淩虛閣隻不過是個小宗門,那商白景這個少閣主也沒什麼好誇口的。奈何淩虛閣本身便是毫無異議的當今天下第一閣,滿江湖也唯有斷蓮台能與之媲美一二。那麼商白景這位少閣主可不就跟著水漲船高、人人敬奉了。
也是因為這個,薑止敢於將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方纔得來的無影劍譜交給他攜帶。劍法得名於先屠仙穀穀主段熾風的佩劍無影,據傳威力極大,段熾風曾賴此獨步江湖無人能敵,傳聞中其內功心法甚至能生死人肉白骨。可惜伐段之戰後段熾風身死,無影劍法失傳已久,有心人無不在追尋其蹤跡。薑止百般尋求,總算於今夜在千金閣拍得這本失傳已久的江湖至寶。懷璧其罪,薑止一早料到歸途不順,遂偽造了數本假劍譜,將無影劍譜混入其中,兵分多路以期迷惑覬覦者視線。真劍譜正在商白景身上。
也不知是訊息泄露,還是對方亦下了血本多路堵截。敵眾我寡,商白景想,可這區區幾人,屬實也不能讓他放在眼中。
或擲或踢或斬或刺,俊朗青年盤旋林間,似野鶴翩然若流風穿葉。七八人齊齊攻來他竟半分不露守勢,一身門戶大開皆是破綻。可劍影婆娑,朝光淩厲,生是未有一擊至他近前。為首少女心中一緊,隻分神一瞬,場中隨者竟都一一倒地。又見青年剛剛削去一人兵器,後背空芒大開,她急忙翻轉手中雙刃,提匕刺來。
她未料到對方鬼影似的一踏,未等她反應時已回劍疾撩,眨眼高大身軀已逼近至她麵前。兵戈相撞,清脆琳琅。大力襲來,女孩虎口大震,右手短匕脫手而落。少女回應也算不慢,左手迅猛還刺——可惜對方早有準備,一手逮了她纖細的手腕,反似親密相擁一般,含笑調侃:“如此美妙遙夕,姑娘卻肯紆尊降貴投懷送抱?”
他噙著笑,當真風姿出眾蕭蕭朗朗。可手底下半分沒含糊,隻使力一攥,女孩慘叫出聲,已斷了手骨。
“姑娘綺年玉貌。”商白景摘下她覆麵的麵巾借著劍光打量女孩臉龐,“隻可惜商某生來斷袖,性好龍陽。”
商白景吹著小調,十分悠閒地負手轉圈兒,挨個檢查活口好予以補刀。
比起先前林中安靜了不少,連夜梟也遠遠逃離不肯捲入是非,還能喘氣兒的除了商白景就隻剩方纔那領頭的姑娘。女孩已失還手之力,被商白景丟在樹根兒下哀吟。
“該拿你怎麼辦呢?”商白景轉完一圈兒,蹲來姑娘麵前。他這人一貫很惜玉憐香,雖對貌美女孩沒什麼興趣,但望一望女孩稱得上俏麗的一張芙蓉麵,也有些不捨就這樣斬草除根。少女捂著斷手,滿目都是恨意。
“商白景。”總算她開口說了一句商白景沒聽過的新話,“你如斯張狂,必如那段魔頭不得好報。”
一句話給商白景整樂了:“姑娘此話差矣,並非商某張狂,實是幾位技不如人罷了。”
他說著便瞧見女孩袖口掀起,露出的一雙玉臂上隱隱透著紋樣。商白景心裡一動,便捉她雙手來瞧。女孩哪裡能與他抗衡,被迫露出手臂上一朵斷蓮。商白景“嘖”了一聲,道:“你既能紋斷蓮在身上,想必在斷蓮台中地位不低吧?”
自然是無人回答,商白景遂自說自話地審她:“遣你眾人來奪劍譜的確然是胡台主吧?他果真相信傳言,指望著無影劍法替他醫出一隻手來呢?”
“淩虛閣與斷蓮台雖時有摩擦,到底還顧著明麵上的顏麵。可為了一個傳言,胡台主便要你們來殺商某人……嘖嘖,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何必做這等上不得台麵之事呀?”
“台麵?”女孩啐道:“你們淩虛閣難道就乾淨了?為了一個死人你們……”
她諷言尚未說儘,青年含笑的眸子便已冷凝,手指緊箍用力,叫她腕間碎裂之音更甚。女孩再度慘叫不止,額間浸出冷汗。
“姑娘請慎言。”商白景眉間陰陰,不複瀟灑之態,“我師娘隻是昏睡,並未駕鶴。倒是貴台深夜襲我,奪我義父真金白銀自千金閣求得的救命之物。這事若傳出去,我淩虛閣必不會與你斷蓮台善罷甘休。”
“怎麼會傳出去呢?”女孩痛極反笑,“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這座山嗎?”
商白景略顯驚異:“哦?憑你?”
女孩陰惻笑了。
他忽然覺察到了一股極陌生的氣息。雄渾、陰沉,不是死人也不是少女。那氣息不動如山,彷彿已在此地落地生根。如斯氣息,商白景隻在自己義父身上感受過,立時心中大駭,當即抽劍回身抵禦。可是轉首已有可怖掌風撲麵襲來,一掌正中商白景心口。那一掌殺意十成,直教商白景一口熱血吐出,神台混沌已極。闔目前唯見一人披一身黑長鬥篷正收掌勢,一隻袖口晃悠悠空蕩蕩——乃斷臂之軀。
再度睜眼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阿彌陀佛,他還能夠睜眼,屬實是神明護佑。
周遭一片漆黑,他睜眼半晌靈台才堪堪清明,有意識地去打量四周。他正躺在不知何處的一張臥榻上,被褥粗糙卻也潔淨。四下望去,卻是一間狹小的屋子,一桌一椅一臥榻,陳設簡單卻十分整潔。窗外皎月動人,啟明星將將升起,不知他昏迷了幾個日夜。
商白景撐著臥榻想要起身,奈何一動牽連傷勢,疼得他倒吸出聲,伸手撫胸。這一摸才發覺懷中空空如也,昏迷前的種種往事漫上心頭——劍譜果真丟了。
他倒也不指望對方眼瞎心盲能把誌在必得的劍譜遺漏在他身上,好在朝光仍在,靜悄悄地躺在枕邊。商白景取過朝光,想要撐劍下地探探周遭動靜。隻是一動彈傷處更痛,不得已止了動作,又控製不住地狠咳了數聲。
大概是被他的咳聲驚動,外頭驀地響起一連串響亮的狗吠。
他還不知此地何地,是友是敵,驚動人顯見失了先機。奈何耳尖一動,已聞聽門聲咿呀,腳步漸至,商白景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朝光緊緊握在手裡。
有人推門走進,提著一燈圓月。
手中燈燭照亮四周,也照清了來人的模樣。他生了一張霽月初荷般乾淨清泠的臉龐,想是淺眠方醒,散了一頭的雲似的烏發。素白的人披了一身素袍,一手執燈一手提著藥箱。泄地銀輝下,來人清淩淩地擡起眸子一望,商白景驀地與他對上目光,一時愣住了。
他澄澈得像流水,皎潔得像月亮,像方纔商白景心中默默參拜的神像。商白景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遇到這樣一個人:隻一眼,便成了故事起承轉合的起,話本裡因緣際會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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