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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影山前對合同 第2章 2-胡冥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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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胡冥誨

卷雲提梁的紫檀藥箱“吧嗒”一聲擱在了桌案上,來者方騰出手來點燃室內燭台,映明一室暖輝。商白景還直著眼沒醒神,來者已垂下頭去,輕輕咳了一聲,自藥屜中拿出一塊小巧的藥枕,才轉回臉,目光淡淡掃過商白景緊握的朝光,道:“手。”

商白景一驚,忙將腕子遞了過去。這樣小的動作也引得胸前劇痛,他不由得擰眉嘶氣一聲。

搭在脈上的手指冰冰涼涼,指尖潤紅漂亮。商白景強行閉氣噤聲,借著燭光端詳這位醫師的麵龐。他生了一雙琥珀似的淺褐眸子,暗處更顯剔透晶瑩。此刻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垂著,眼睛的主人抿著唇側著頭細聽脈象,商白景瞧見他右耳耳垂上生著一顆細小的痣。

“你……我這是……”商白景下意識想問。

話出口他才感到喉頭如刀割般疼痛難忍,吐出口的音節嘲哳難聽。醫師擡眼瞧了他一瞧卻沒有開口,於是商白景也識趣地沒有再出聲。室內一時靜可聞針。片刻後診脈已畢,醫師起身走到桌邊,翻開倒扣的茶盞添了一杯,走來喂商白景潤喉。茶尚溫熱,想來半夜有人燒換過。

“我……這是哪兒?”

醫師放下茶盞,扶商白景躺好,又將藥枕重新放回藥箱,轉手摸了一套銀針出來:“彧東,赤霞鎮,黛山。”

彧東多山,縱是當地人也不能儘辨,更何況商白景。瑣碎記憶這才潮水般漫上腦海,商白景還記得自己確實到了彧東境,至於彆的卻一時回憶不起:“是……恩人救了我?”

虛掩的門在這時吱呀一聲,商白景下意識一震,轉眸望去。卻見門扇後擠進一隻毛茸茸的黃犬,正歪著頭望著榻上的商白景瞧。商白景與那小犬隻四目稍一相對,小犬便立刻搖起尾巴。

“醫者本分,何須言恩。”醫師回過頭,略瞟了瞟門前情狀,便又轉回頭來。他麵上平靜無瀾,手下卻利落嫻熟,一針內關一針合穀,紮得商白景再沒功夫問東問西。但好似曉得他疑惑似的,醫師頓了頓道,“少俠傷得不輕,昏迷五日方醒。幸而身子強健,撿回了一條命。”

五日了?商白景心中一驚。

商白景有生以來於兵刃相爭上還未曾吃過這樣大的虧,但隻需稍稍運轉內力便可知這傷不同尋常:皮表連一絲油皮兒也沒破,可內裡的經絡肺腑險些都顛倒。這招式他並非不熟悉,正是斷蓮台台主胡冥誨的看家絕學“眾生無相”。

自武林內一騎絕塵的段熾風喪命之後,胡冥誨之修為深厚掌法超絕,當今世上唯有他義父薑止可堪匹敵。胡冥誨與薑止是較量了半輩子的對手,商白景跟在義父身邊多年自然熟知利害。胡冥誨肯用這招來殺他,顯然是不怕旁人知曉的。商白景正要細細推敲胡冥誨此舉用心,但臂上刺痛湧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擡起眼,正見醫師行畢針站起身來,商白景這才注意到他生得瘦削又頎長,像一竿挺拔的竹。

“我為少俠開一張藥方,少俠可在此處安心休養。若著急回家,我若去鎮上時也可幫忙傳信家中,請家人來接。”醫師提起藥箱,“時辰尚早,多思不利恢複。少俠歇息吧。”

“恩人留步!”商白景忙道,“我……我叫白京,還未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醫師垂眼看了看他,輕輕頷首:“明黎。”

他沒有再多言,也沒再給商白景多說的機會。名叫明黎的醫師撿起一燈圓月,俯身吹熄了枕邊燭。

夜色重新裹挾在身,遙遙不知何處傳來公雞拖長的啼鳴。大約方纔行針時紮了什麼助眠的xue位,商白景躺了不出一刻便大腦昏沉起來,混沌將入黃粱。墜入沉夢前腦中最後所想,竟是方纔明黎推門入戶一身清輝相。

饒是商白景這般強健的體魄,打蘇醒到下地行走也足用了七八日的功夫,可見那一手眾生無相是何等狠辣陰毒。

養傷的這幾日裡,商白景並未閒著。雖然多日不能下地,也還不能傳訊閣中,但倒恰好有時間能細細做一些旁的事情,譬如自行修補破碎經絡,再譬如揣度胡冥誨的用心。

他當日隻以為自己是運道好,遇著了明黎又兼命硬,才從胡冥誨手中逃過一劫。這幾日細細想來倒覺得大有可異:以胡冥誨之老道毒辣,若真為了劍譜殺人滅口,又怎麼會給自己留下喘息之機?除非胡冥誨根本就不想殺他。

轉頭又度了度胡冥誨其人,商白景又改了念:恐怕胡冥誨壓根就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畢竟這位把持斷蓮台近三十年的台主如今唯一所願,隻有那一本無影劍譜罷了。

胡冥誨其人今已年逾六十,過去一甲子裡無親無友無妻子,獨做了兩件事:習武和打架。

偏生這老頭與旁人不同。旁人打架都是生了摩擦,動畢口舌才動刀劍。他倒好,管你同他有無情仇恩怨,若他瞧你一眼,掂量著是個對手,那這場架便必打無疑了。老頭子習武成癡,瘋癲衝撞了幾十年,將一手般若掌練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一生中除卻與淩虛閣閣主薑止戰成平手外,隻輸過先頭無影劍法的主人、從前的屠仙穀穀主段熾風。

商白景很懷疑當年義父之所以能說動胡冥誨領著斷蓮台參與伐段之戰的根由,正是老頭子不服自己的般若掌輸給無影劍,才願領人與戰的。

商白景當年由於閉關,並未趕上那場足以載入武林青史的伐段之戰,隻能在出關之後由旁人之口還原那場交鋒的原貌。可是段魔雖敗,伐者亦傷亡慘烈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而斷蓮台台主因此斷臂一事也並不能瞞過天下之目。

無影劍法因段熾風而名揚四海,劍譜被無數人覬覦角逐,又因其多年來唯有段熾風一個修至大成而倍增詭秘之色。傳言中,無影劍法的內功心法乃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奇絕功法。而主修掌法的胡冥誨自伐段一戰後失了一臂,元氣不複。老頭愛武成癡,豈能容忍功力衰退,因此七年來一直試圖修補斷臂,重回巔峰。聽聞無影劍法有肉骨功效,他又如何不惦念。

自己本不是胡冥誨的對手,商白景清楚。所以在胡冥誨眼裡,自己無論是無名小卒還是淩虛少主,都不過是一尊奉放劍譜的石台罷了。

是怪自己狂妄大意了,商白景悶悶地想。義父總說自己性子猖狂,合該栽個跟頭纔好。隻是這個跟頭栽得未免太大了,自己傷重不說,還丟了籌謀多時的劍譜,簡直是賠得血本無歸。如今自己困居黛山不得出,不知外間究竟,他素來不是安份秉性,著實心焦至極。明黎當日雖說應允可為他傳信家中,但他此行關乎風雲秘籍,哪能輕易泄了行蹤?當日連他淩虛閣少閣主的大名都未敢坦誠相告,又怎可貿然請他往淩虛閣傳信,遂隻得婉言謝絕。等到商白景剛能下地那日,第一件事便是偷偷放出了閣中聯絡的信煙,隻是又兩三日過去了,依舊未收到迴音。明黎又不是個多話好事的性格,雖偶爾會為生計下山幾趟,卻從未從他嘴裡聽到半點江湖風聲。商白景憋悶良久,自感難熬。

他正焦灼之時,有人敲響了明黎的門。

明黎所居之處名喚無覓處。屋舍不大,內裡不過一叢竹林,兩片藥圃,三四間茅屋,又拿竹籬圈出還算寬敞的一方院庭。竹林深處搭了一間小小的木亭,在商白景看來實是閒適雅緻至極。多日相處下來商白景也摸清了七八分,知道救下自己的恩人是個避世隱居的遊醫,無親無友,無覓處內常年隻住著明黎和他養的一隻黃犬。黃犬叫做阿旺,活潑乖巧自來熟,很是討人喜歡。這日商白景傷後頭一次運功行脈,方覺身子見好。還沒顧上欣喜,便見一直在自己腿邊歡快盤旋的阿旺忽然奔向大門,一疊聲叫喚起來。隨即門外有人與狗對汪,叫得比阿旺還響亮些。

黛山清僻,少有人來。商白景下了榻隔窗遠眺,不多時,便見俊葉修竹後轉出一道修長人影,眼熟得很。

彼時明黎正在後院煎藥,一時沒有動靜。來人便輕車熟路地進了院庭,東張西望地尋覓主人的身影。主人沒尋著,倒是一眼看見了窗後的商白景。四目相對,兩個人遂一起愣住了。

“白……白景兄?你怎麼會在這裡?”那人抱著阿旺瞠目結舌。他嗓門大,商白景做賊心虛,生怕他吵吵得滿世界都曉得,忙朝他招了招手,要他進屋來說話。

來人一身武人勁裝,腰間係著葫蘆,懷裡抱著狗,背後背柄筆直的環首長刀。這是商白景的舊識,名喚李滄陵。江湖獨行客,無父無母無門派;武林遊俠人,一蓑一刀曆山河。按常理言,孤身在外者,多是謹慎小心、唯恐遭禍;偏他這人是天生的一副豪爽肺腸,快意開朗,厚施薄望。數年前商白景接過一樁門令,途中與他結識。他二人秉性相契,十分投機,李滄陵有時路過淩虛閣,商白景若在閣中,必會請他一道吃酒敘舊,也算是多年的道義之交。

“滄陵兄?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在這裡遇上李滄陵屬實是意料之外,商白景大為不解,遂問。

“我來尋你啊!啊不,來這兒是為了尋阿黎。前些日子我去南嶺,他托我帶些藥材。誒,阿黎人呢?”

“尋……呃,你說明醫師?”那稱呼極親密,顯見關係匪淺,“你們識得?”

李滄陵笑起來。他二十五六上下的年歲,寬肩窄腰,器宇軒昂,卻長了一雙明亮的笑眼,這讓他看起來十分平易可親:“是啊,阿黎曾替我醫過傷。白景兄,你……啊呀,你怎麼啦?”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商白景的病容,忙放下阿旺,伸手去扶:“白景兄,你怎麼弄成這樣?呃,你怎麼會在這?”

“這事說來話長。”商白景搖搖手,“滄陵兄,我身負密令,在外用的仍是從前的化名白京,還望老兄替我周全。”

“好說好說。”李滄陵忙不疊地應下來,扶著商白景坐下,神色不免關切,“你怎麼會在這裡啊?我日前聽說你出了事,急得不得了,此行正是向北上淩虛峰去尋你的。途中經過阿黎這裡,順帶將他要的藥材送來。萬莫料到你竟在他這兒!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就說他這屋子名兒起得真不錯!”

商白景先是一愣,眼見他越扯越遠,急忙問:“你在哪兒聽說我出了事?出了什麼事?”

“你不知道?外頭都已經為你鬨翻天了!”李滄陵道,“滿江湖都在傳,都說淩虛閣的少閣主丟了——還有傳言說你不是丟了,是叫斷蓮台的人給打死了。我這才擔了心,要去找你把事情弄個清楚。你義父應當也聽到了訊息,這不昨兒我聽人說前幾日薑閣主又急又怒,親去墜佛湖向斷蓮台討人呢。”

“什麼?”商白景心中一緊。

怎麼回事?難道他的信煙並未被收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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