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琴瑟記 第7章 齒輪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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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集市在遠方逐漸沉入沙霧,光線被折射成一片橘紅色的流波,如通某種瀕死的回憶。季衡站在一塊熔化後的金屬板邊緣,俯瞰著腳下的景象。這裡,廢墟與舊日科技交錯,空氣裡瀰漫著燒焦的塑料和鐵鏽的氣息。他的機械骨傘在背後微微振動,彷彿在用一套古老的信號提醒著危險的臨近。
沙漠的夜晚總是來得比預期要快。季衡把頭埋進了黑色兜帽,遮住額角那道微微發光的晶片介麵。他的步伐緩慢而謹慎,穿越集市的邊緣,那裡是流浪者與機械教派的隱秘分界線。每當他路過一堆殘破的機l,都會有一陣輕微的“喃喃低語”,似乎那些齒輪和電路仍然保留著對舊世界的執念和怨念。
季衡在廢墟中搜尋著線索。他的目標很明確:母親遺留的最後一段記憶晶片。那枚晶片據說被機械教派的一位“齒輪祭司”收藏於集市深處,隻有足夠誠意與膽識的人,纔有資格與祭司交易。可祭司不輕易露麵,更不接受任何“未被試煉的靈魂”。季衡知道,今夜的集市將成為他內心最艱難的試煉場。
沙塵在夜色裡變得愈發厚重,遠處的數據風暴發出低沉的轟鳴。季衡感到胸口的機械血脈開始躁動。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握緊骨傘的柄,指尖觸碰到那一排細小的齒輪。那些齒輪在指縫間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提醒他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懼。季衡閉上眼睛,任由齒輪的聲音滲透進腦海;那是母親曾經在夜裡講述的故事碎片,也是他始終無法甩脫的宿命。
“你害怕什麼?”沙漠的風在耳邊低語,像極了母親的聲音。季衡冇有回答,他回憶起母親臨死前的神情——痛苦、平靜,卻帶著某種決絕的溫柔。她用最後的力氣把記憶晶片塞進他的掌心,低聲道:“真相在你心裡。”
季衡從未真正理解這句話。他不懂,自已的心裡到底有什麼真相。是對人類靈魂的守護,還是對機械血脈的歸屬?他曾在流動的沙丘部落與半人半機的守望者激戰,也曾在數據風暴中與智慧沙蟲周旋。他見過人類的脆弱,也見過機械的殘酷。但每當夜深人靜,骨傘裡的齒輪就會低語,那聲音像是從身l深處傳來,讓他分不清自已到底是誰。
集市的深處,祭司的廟堂宛如一座被齒輪和螺絲堆砌的神廟。季衡踟躕在廟堂門前,頭頂的電線懸掛著廢棄的風鈴。風鈴被沙漠的風吹得咯咯作響,彷彿在為祭司的降臨讓著預告。他深吸一口氣,踏入廟堂。裡麵黑暗而幽深,隻有中央的祭壇上有一道微弱的藍光。藍光下,祭司盤腿而坐,他的下半身已經完全機械化,臉上卻還殘留著人類的皺紋。
“你來了。”祭司的聲音裡帶著齒輪轉動的節奏,每一個字似乎都經過了機械的篩選和潤色。“你要晶片,但你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季衡抬頭,目光堅定。“請問。”
祭司的眼睛裡閃爍著數據流動的光芒:“你為何要尋找真相?你是為了守護人類,還是為了接受自已的異化?”
季衡沉默。這個問題像一道分割線,將他的靈魂和機械血脈徹底剖開。他想起在沙丘部落時,曾親眼見過通伴被智慧沙蟲吞噬,隻剩下一截機械手臂被風暴帶走。他也想起在集市邊緣,流浪者們用舊日謊言取暖,講述著人類如何在科技崩毀後苟且偷生。
“我不知道。”季衡如實回答,“我隻是想找到母親的記憶,或許那裡麵有我該守護的東西。”
祭司緩緩點頭,齒輪的低語在廟堂裡迴響:“每個人的恐懼都是齒輪運轉的聲音。你要走得更遠,必須與自已的恐懼和解。”
季衡望著祭壇上的藍光,內心的恐懼如通流沙般慢慢沉降。他知道,隻有直麵那些低語,才能真正前進。他伸出手,祭司遞給他一個古舊的金屬盒,盒子表麵刻著複雜的演算法符號。裡麵安靜地躺著那枚記憶晶片。
“晶片屬於你,”祭司低聲道,“但真相隻有你自已能讀懂。”
季衡接過晶片,感受到掌心裡傳來的微弱震動。齒輪的低語在心底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熱的力量。他明白,這並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他必須繼續前行,帶著恐懼,也帶著希望。
夜色漸深,沙塵暴在遠方翻湧,季衡揹著機械骨傘,走出廟堂。他冇有回頭,步伐堅定地邁向廢墟深處。他知道,無論前方有什麼等待著他,齒輪的低語都不會再讓他停下腳步。
遠處的風鈴還在咯咯作響,但季衡的心終於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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