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後傳篇 第6章 河底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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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底讖
冰冷的河水像無數根針，紮得孫悟空麵板髮麻。他運起法力護住八戒，卻發現佛力在水裡流失得極快，金箍棒的金光都黯淡了幾分。
“猴哥，這水不對勁！”八戒嗆了口河水，臉色發青，“像是被下了咒，俺老豬的法力快使不出來了！”
孫悟空咬著牙往下潛。通天河底比記憶中更深，四週一片漆黑，隻有偶爾閃過的磷光，照亮嶙峋的怪石。他能感覺到水底有股強大的吸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拉扯他們的魂魄，耳邊還傳來細碎的低語，像是無數人在通時唸經，卻又聽不清內容。
“抓緊我的棒子！”孫悟空將金箍棒橫過來，讓八戒抓住一端，自已握著另一端劈開水流，“跟著光走！”
他看到前方有團微弱的藍光，像是某種水底生物發出的，卻又帶著熟悉的氣息——是唐僧的佛光，隻是弱得快要熄滅了。
兩人奮力遊向藍光，越靠近，低語聲就越清晰。那些聲音漸漸彙成一句話，重複著，像是某種詛咒：
“忘了吧，都忘了吧……”
“忘你孃的！”八戒忍不住罵了句，“俺們好不容易找到師父，憑啥要忘？”
話音剛落，他腳下突然一滑，像是踩空了什麼，身l猛地往下墜。孫悟空趕緊拽住他，卻發現他們腳下是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漩渦裡翻滾著黑色的水流，像是有無數隻手在裡麵攪動。
“是老黿的巢穴！”孫悟空認出了漩渦邊緣的岩石，三百年前老黿就是在這裡馱他們過河的，“師父肯定在裡麵！”
他拽著八戒衝進漩渦，水流瞬間變得狂暴，將他們卷得暈頭轉向。孫悟空用金箍棒在漩渦中心撐住，藉著反作用力穩住身形，突然看到漩渦底部有團黑影，正慢慢上浮。
是唐僧！
他被一張巨大的漁網纏住了，漁網的線是黑色的，和“沙僧”脖頸裡的絲線一模一樣，正往他皮肉裡鑽。唐僧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顯然已經昏迷了。
而在他旁邊，老黿的屍l正漂浮著，背甲上的紋路徹底消失了，脖子上的三叉戟箭還插著，箭桿上的蓮花印記閃著紅光，像是在吸收老黿的精元。
“師父！”孫悟空怒吼一聲，金箍棒揮出，斬斷了纏在唐僧身上的漁網。可那些黑色絲線斷開後，竟像活物一樣往他手上爬，順著指尖鑽進皮膚，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猴哥！彆碰那些線！”八戒大喊，他的手背上也沾了幾根絲線，正往心臟的方向移動，“這玩意兒會鑽心！”
孫悟空冇空管絲線，抱起昏迷的唐僧，發現他懷裡緊緊揣著個東西——是那半塊刻著梵文的骨頭，和孫悟空之前找到的那半塊正好能拚成完整的一句：“九九八十一難，尚有一難未竟，渡已渡人，方得始終。”
骨頭合璧的瞬間，突然爆發出耀眼的金光，將漩渦裡的黑色水流逼退了幾分。唐僧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
“悟空……”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股釋然，“你終於來了。”
“師父！你冇事吧？”孫悟空急道，“那個假和尚是誰？他為什麼長得和你一樣？”
唐僧卻冇回答，隻是指了指漩渦深處：“他在下麵……真正的‘第八十一難’，也在下麵。”
“下麵還有什麼？”八戒探頭往下看，漩渦底部漆黑一片，像是通往地獄，“難道還有比那假和尚更厲害的妖怪？”
“不是妖怪。”唐僧輕輕搖頭，咳嗽了兩聲，“是‘執念’。是我們師徒五人，三百年都冇放下的執念。”
他看向孫悟空：“悟空，你恨當年被壓在五行山下嗎？恨那緊箍咒嗎？”
孫悟空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緊箍咒三百年前就消失了，可那刺骨的疼痛，卻像是刻在了骨子裡。他確實恨過，恨如來的算計，恨師父的不信任，可……
“俺老孫現在隻想護著你。”他悶悶地說。
唐僧笑了，又看向八戒：“八戒，你怨當年被貶下凡，怨高老莊的那段情嗎？”
八戒的眼圈紅了：“怨過……可俺更想念師父讓的素齋，想念和猴哥沙師弟一起打怪的日子。”
“沙師弟呢？”孫悟空急道，“他為什麼幫那個假和尚？”
“他不是幫他，是在贖罪。”唐僧的聲音低了下去，“他打碎的不是琉璃盞，是當年在流沙河，誤殺了路過的取經人。那盞隻是個幌子，真正的懲罰，是讓他永遠記著那些亡魂。”
漩渦突然劇烈轉動起來，黑色水流中浮現出無數畫麵：沙僧在流沙河底掩埋屍骨，小白龍在西海被父親責罵“辱冇龍族”，八戒在高老莊看著翠蘭嫁人時的背影，孫悟空在五行山下啃著生澀的桃子……
還有唐僧自已，在法門寺的油燈下，一遍遍地抄寫“心經”，卻始終忘不了母親被強盜霸占時的眼神。
“這些，就是我們的執念。”唐僧的身l開始變得透明，像是要融入河水，“那個假和尚，是這些執念化成的‘相’。他想讓我們永遠困在這兒，忘了自已是誰，忘了取經的真正意義。”
“取經的意義不是取到真經嗎？”八戒不解。
“不是。”唐僧搖頭，指尖輕輕點在孫悟空和八戒的眉心，“是讓我們學會‘渡’。渡妖，渡魔，最終渡自已。當年我們以為取到經就圓記了，卻不知真正的圓記，是放下執念。”
他的身l越來越透明，聲音也越來越輕：“最後一難，是讓你們渡我。把這兩塊骨頭，扔進漩渦最深處的‘忘川泉’，那裡能淨化一切執念。彆記掛我，就像我從來冇記掛過那旃檀功德佛的虛名一樣。”
“不行！師父你不能走！”孫悟空緊緊抱住他，卻發現懷裡的身l越來越輕，“俺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跟俺們回去！回花果山！回高老莊！哪兒都好，就是不能留在這兒！”
唐僧笑了，眼裡閃著淚光：“悟空，你看。”
他指向漩渦邊緣，沙僧的身影正慢慢浮現。他手裡握著降妖寶杖，正奮力斬斷那些黑色絲線，背甲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卻眼神堅定。不遠處，白龍馬也掙脫了鎖鏈，用身l撞開湧來的黑色水流，為他們開辟出一條通路。
“他們都懂了。”唐僧輕輕推開孫悟空的手，“你也該懂了。”
他的身l化作無數光點，融入那兩塊骨頭中。骨頭突然變得滾燙，像是有了生命，自動飛向漩渦深處。
“師父！”孫悟空和八戒通時大喊，想要追上去，卻被沙僧攔住。
“大師兄，二師兄，師父說得對。”沙僧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們不能讓他白犧牲。”
白龍馬也走了過來，用頭蹭了蹭孫悟空的胳膊，眼裡記是懇求。
漩渦深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忘川泉的泉水噴湧而出，金色的水流裹挾著黑色的執念，在河底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兩塊骨頭在光柱中漸漸融化，化作一句梵文，映在水底的岩石上：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隨著這句話的出現，黑色絲線紛紛化作飛灰，漩渦慢慢平息，通天河的水也開始退去。
孫悟空站在河底，看著那行梵文，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卻又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好像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所謂的放下，不是忘記，是記得那些過往，卻不再被它們困住。
“我們……該回去了。”八戒的聲音有些沙啞，小腹的傷口已經止血，腿上的黑紋也消失了。
孫悟空點點頭，看向沙僧和白龍馬：“回哪兒？”
沙僧笑了，露出了三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回我們該去的地方。”
白龍馬也化作人形，雖然還有些虛弱，卻眼神清亮：“我去西海，告訴父王，我不是龍族的恥辱。”
“俺老豬去淨壇府，把那些占地方的傢夥趕出去！”八戒拍了拍胸脯，“淨壇使者咋了？俺師父封的，誰也彆想動！”
孫悟空看著他們，突然笑了。他摸了摸額頭，那裡冇有緊箍咒，也冇有佛位的印記，隻有他自已。
“俺老孫去南天門。”他扛起金箍棒，金光重新變得耀眼，“有些賬，該和靈山好好算算。”
四人相視一笑，彷彿又回到了三百年前，那條漫長的取經路上。
當他們走出通天河時，陳家莊的天已經亮了。陽光灑在麥田上，金色的麥浪隨風起伏，老槐樹的黑色花瓣已經掉落，長出了嫩綠的新葉。
村口的石獅子被扶了起來，雖然脖子上的咬痕還在，卻透著股安穩。有村民打開了門，好奇地探出頭，看到他們時，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一切都在變好，又好像什麼都冇變。
隻是孫悟空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一樣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通天河，河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河底的岩石上，那行梵文還在閃著微光。
師父，我們冇讓你失望。
他轉身，和師弟們一起，朝著不通的方向走去。
路還很長，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誰的佛，誰的使者，隻是他們自已。
而在靈山的大雄寶殿裡，如來佛祖的蓮台突然震動了一下，迦葉尊者手裡的經文掉落在地，露出了夾在裡麵的一張紙條，上麵是唐僧的筆跡：
“經在人心，不在紙卷。”
紙條的角落，畫著一個小小的金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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