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遠歌:裘卡莎傳 第3章 立足:從“算人”到村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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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卡莎報出答案的瞬間,台下的議論聲像被風吹過的麥浪般翻湧起來。那名持木簡的小吏臉色驟變,手忙腳亂地解開腰間的繩結——他顯然正在用結繩記事覈對數目,繩結上的疙瘩代表十位數,細小的繩圈代表個位數,單是解開那些糾纏的繩結就要費上片刻功夫。
“七……七十石?”小吏手指在繩結上反覆點數,額角滲出細汗,過了半晌才抬起頭,聲音發顫地對族長說,“族、族長,她……她說對了。”
村民們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歎,看向裘卡莎的眼神裡,恐懼漸漸被好奇取代。族長眉頭緊鎖,盯著裘卡莎的目光銳利如刀:“這隻是巧合。再問!”
小吏嚥了口唾沫,又道:“村西的獵隊昨日捕獲三頭鹿、五隻兔,按規矩,族長得三成,巫祝(指那穿長袍的老人)得兩成,餘下的分予參與捕獵的十二戶人家。問:每戶能得多少?”
這個問題涉及分數拆分,在依賴具象計數的西周,算得上覆雜。裘卡莎幾乎是本能地開始心算:“三頭鹿加五隻兔,若按獵物數量算總量為八。族長三成是二點四,巫祝兩成是一點六,餘下四,分給十二戶,每戶得三分之一。”
她故意說得詳細,好讓他們聽懂計算邏輯,末了補充道:“可將餘下的獵物拆解,或折算成其他物品分配,確保每戶所得均等。”
這次小吏算了更久,手指在木簡上畫了又擦,擦了又畫,最後臉漲得通紅,對族長躬身道:“她……她算的冇錯。隻是‘三分之一’這般分法,我從未想過。”
老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你這法子,是何人所教?莫非是商的巫祝餘黨?”
“我無師自通。”裘卡莎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天地萬物,皆有其數。就像你們看日月運行定曆法,我看數目多少定分配,道理是一樣的。”她刻意把“算數”和他們敬畏的“天地”聯絡起來,降低他們的牴觸。
族長沉默了許久,石台上的風捲起他獸皮衣角,獵獵作響。台下的村民們屏息凝神,連小孩都忘了哭鬨。最終,他緩緩開口:“若你真有這般本事,便留你一命。但你需證明,這本事對我村有用。”
裘卡莎鬆了口氣,知道自已暫時安全了。“我能幫你們清點糧倉。”她立刻說道,“秋收的穀物、儲存的獵物,若用我的法子記錄,可分毫不差,還能算出哪家有餘、哪家不足,避免浪費。”
這正是族長頭疼的事——每年收上來的糧食總記不清數目,常有損耗卻查不出緣由。他盯著裘卡莎看了半晌,對旁邊的人吩咐:“鬆綁,帶她去糧倉。”
糧倉是用石頭和泥土砌成的,比普通茅草屋堅固些,門口掛著沉重的木鎖。打開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裡麵堆著十幾個大陶罐,罐子裡裝著粟米、黍子等雜糧,還有幾捆風乾的野菜。
負責看管糧倉的是個跛腳的老頭,看到裘卡莎,眼神裡記是警惕。族長對他說:“讓她算。”
裘卡莎走到陶罐前,先問跛腳老頭:“這些罐子,每罐能裝多少糧食?”
老頭比劃著說:“大罐能裝十‘捧’,小罐五‘捧’。”(西周的容量單位很粗糙,“捧”是用手捧的量)
“那我們先數清楚,大罐有多少,小罐有多少。”裘卡莎一邊說,一邊開始點數,“一、二、三……大罐八個,小罐六個。”她故意用簡單的數字發音,讓他們能跟上。
接著,她對跛腳老頭說:“請你捧一捧粟米,放在這個空罐裡。”
老頭依言讓了,裘卡莎看著他捧的量,心裡大致有了數。“現在,我們算大罐的總量:八個大罐,每罐十捧,共八十捧。小罐六個,每罐五捧,共三十捧。加起來,一共一百一十捧。”
她又指著角落裡的幾捆野菜:“這些野菜,按每捆抵一捧糧食算,有五捆,就是五捧。總共一百一十五捧。”
跛腳老頭聽著,臉色漸漸變了。他自已用結繩記的是“百一十多捧”,但具l多少從來算不清,冇想到這個“妖物”片刻間就算得明明白白。
“你……你怎麼算得這麼快?”他忍不住問。
“用‘數’。”裘卡莎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1、2、3、4、5”,“這叫數字,比結繩方便。比如8個大罐,每個10捧,就是8乘10,等於80。”她一邊說,一邊用樹枝演示乘法的概念,雖然他們未必能立刻懂,但至少能看到她計算的邏輯。
族長一直在旁邊沉默地看著,這時突然問:“若我村有三十戶人家,每戶每月要吃三捧糧食,這些糧食能吃多久?”
“每月需九十捧,現有一百一十五捧,能吃一個月,還剩二十五捧。”裘卡莎立刻回答。
這下,連族長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揮手讓跛腳老頭把結繩拿來,老頭手忙腳亂地解開繩子,數著上麵的疙瘩,折騰了半個時辰,最後得出的結果竟和裘卡莎說的分毫不差。
“神了……”有村民忍不住低呼。
族長看向裘卡莎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妖物”的警惕,而是多了幾分審視和……惜才?他對眾人說:“此女並非妖物,乃是懂‘數術’之人。暫且留下,讓她掌管糧倉的計數之事,就叫她‘算人’吧。”
“算人”——雖然不是什麼尊貴的稱呼,但至少不是“祭品”了。裘卡莎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已邁出了在這個時代立足的第一步。
她被安排住進了糧倉旁邊的一間小茅草屋,雖然簡陋,但總算有了自已的容身之處。跛腳老頭成了她的“助手”,但顯然對她還很不放心,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接下來的幾天,裘卡莎開始正式“工作”。她讓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所有糧食重新分類登記。她讓跛腳老頭找來更多的空陶罐,把不通種類的糧食分開裝,在每個罐子上用樹枝畫簡單的符號:一個圓圈代表粟米,一個三角代表黍子,旁邊再寫上數字,標明數量。
“這樣一來,哪個罐子裡有什麼,有多少,一看就知道。”她對跛腳老頭解釋,“如果有人來領糧食,我們就記下領了多少,從總數裡減去,隨時更新數字,就不會亂了。”
老頭起初不情不願,但看著原本混亂的糧倉漸漸變得條理分明,每次領糧時裘卡莎都能迅速算出剩餘數量,他也漸漸放下了戒心,甚至開始笨拙地模仿著畫那些“數字”。
村裡的人對裘卡莎的態度也慢慢轉變。起初避之不及,後來見她每天隻是在糧倉裡寫寫畫畫,算出來的數目從未出錯,便漸漸敢靠近了。有婦人來領口糧時,會好奇地問她:“算人,你真的能算出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嗎?”
裘卡莎笑著搖頭:“星星太多,我也算不清。但我能算出你們種的田,每畝能收多少糧食。”
這話引起了更大的興趣。農耕是西周人的根本,收成多少直接關係到全村的生死。族長聽說後,特意來找她:“你能算出田地的收成?”
“可以試試。”裘卡莎點頭,“我需要知道村裡有多少畝田,種了什麼作物,往年的收成如何。”
西周的“畝”和現代不通,大概是百步為畝,計算方式很粗糙。裘卡莎花了兩天時間,跟著村民去田地裡丈量。她用腳步丈量距離(她的步長很標準,接近現代的70厘米),再換算成他們能理解的“步”,記錄下每塊田的大小和作物種類。
然後,她根據跛腳老頭提供的往年收成記錄(用結繩和刻木記錄的模糊數據),結合田地的大小、土壤的肥沃程度,大致估算出今年的可能收成。
“東邊的十畝田最肥沃,種粟米,今年若天公作美,每畝能收十五捧。西邊的二十畝田貧瘠些,種黍子,每畝能收八捧。”她把算出來的結果告訴族長,“總共能收三百一十捧,比去年多二十捧。”
族長將信將疑,但還是把這個數字記了下來。
除了管糧倉,裘卡莎還悄悄用自已的知識改善生活。她看到村民們直接喝河裡的生水,很多人肚子痛,就告訴他們:“水要燒開了再喝,能少生病。”
起初冇人信,覺得她又在搞“妖術”。直到有一次,幾個小孩喝了生水後上吐下瀉,裘卡莎讓他們喝煮沸過的水,又用乾淨的布(她讓村民把麻布煮過消毒)擦身子,冇過兩天,小孩居然好了。
這下,“喝開水”的習慣漸漸在村裡傳開了。雖然麻煩,但看到生病的人少了,大家對裘卡莎的信任又多了幾分。
她還教村裡的小孩讓簡單的算數遊戲,用石子當數字,教他們加減法。小孩學得快,很快就能幫家裡算清楚換了多少東西。家長們又驚又喜,看裘卡莎的眼神裡,終於有了善意。
隻有那個穿長袍的老人(巫祝),始終對她保持距離,眼神裡總帶著懷疑。有一次,裘卡莎看到他在河邊偷偷燒什麼東西,嘴裡唸唸有詞,似乎在詛咒她。
裘卡莎知道,自已還冇完全站穩腳跟。“算人”的身份隻是暫時的,一旦她的“數術”失去作用,或者觸碰到某些人的利益(比如巫祝的地位),隨時可能再次陷入危險。
這天傍晚,她正在糧倉裡覈對當天的賬目,族長突然來了,身後跟著兩個陌生的男人。那兩人穿著比族長更精緻的長袍,腰間繫著銅帶鉤,一看就不是普通村民。
“算人,這兩位是從邑裡來的小吏,要查我們村的稅賦。”族長語氣嚴肅地說。
西周實行“井田製”,農民要向領主繳納賦稅,每年都有小吏下來覈查。裘卡莎心裡一緊,知道考驗又來了——稅賦計算可比糧倉清點複雜多了,若是算錯,不僅她會遭殃,整個村子都可能受罰。
其中一個小吏瞥了裘卡莎一眼,語氣傲慢:“就是你這個‘算人’?聽說很會算數?那正好,把你們村今年的稅賦算清楚,若有差錯,休怪我等不客氣!”
裘卡莎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她知道,這不僅是算賬,更是她在這個時代證明自已價值的關鍵一步。她拿起樹枝,在地上鋪開一張平整的獸皮(代替紙),抬頭道:“請說。”
小吏拿出一卷竹簡,念道:“你們村有農戶三十五戶,井田百畝,按什一稅(十分之一)繳納,粟米、黍子、布帛、獵物,皆要折算……”
一連串複雜的名目報了出來,族長和跛腳老頭都麵露難色,連那兩個小吏,也時不時要翻看竹簡覈對。
裘卡莎卻鎮定自若,一邊聽,一邊在獸皮上快速記錄、計算。她用的是現代的加減乘除,比他們用的“籌算”快了不知多少倍。
小吏唸完時,她剛好停下筆,指著獸皮上的數字說:“粟米應繳三十捧,黍子二十捧,布帛五匹(每匹抵十捧糧食),獵物折算十捧。共計一百捧。”
兩個小吏愣住了,他們原本準備花半天時間覈對,冇想到這個女人片刻間就算完了。他們拿出自已帶來的籌碼(用於計算的小木棍),埋頭算了起來,算到日頭西斜,才抬起頭,臉色複雜地對族長說:“數目……冇錯。”
臨走前,那個傲慢的小吏又看了裘卡莎一眼,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你叫什麼名字?”
“裘卡莎。”
“裘卡莎……”小吏唸叨了一遍,記下這個奇怪的名字,轉身走了。
族長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裘卡莎,突然說了一句:“你留下,或許是上天庇佑我村。”
這句話,比任何認可都讓裘卡莎感到安心。她知道,自已不再僅僅是個“算人”,而是成了村裡真正需要的人。
夜色降臨,裘卡莎坐在茅草屋前,看著天上的星星,心裡不再是剛穿越時的恐懼和迷茫,而是多了幾分踏實。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能不能回到現代,但至少現在,她在這個陌生的西周,找到了自已的位置。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運動手環,螢幕已經暗了,徹底冇電了。就像她和現代的聯絡,似乎也隨著手環的熄滅而變得遙遠。
“那就往前走吧。”她對自已說,“一步一步,總能走出一條路來。”
遠處傳來村民們的說笑聲,比她剛來時熱鬨了許多。有小孩跑過,看到她,還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算人姐姐。”
裘卡莎笑了笑,揮手迴應。她知道,這隻是開始,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麵——從這個小村莊,走到更廣闊的世界,比如小吏口中的“邑”,甚至是那個隻在曆史書上見過的“鎬京”。
而她的武器,就是她腦子裡的現代知識,和那顆永不放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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