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淋濕了 第81章 裂痕 謝謝你曾經如此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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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謝謝你曾經如此慷慨。
他垂眼時,
看見薄夏正看著他,那樣純淨的眼神好像隻是觀察他是否因為這件事而開心。
靳韞言冇忍住擡起手溫柔地撫著她的眼角,帶著某種漂泊過後旅人纔有的歸屬感。
她這會兒正被睏意折磨,
也冇來得及思考那麼深,
看了他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腦袋還靠在他手臂上。
靳韞言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轉眼薄宜在京市待的日子也快到了儘頭,
原本她跟靳韞言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
但剛好那天靳韞言得了空,三個人就一起出去吃了個飯。
回來時他們在客廳打遊戲,薄夏進去處理了一會兒工作,隱約能聽見薄宜崇拜的聲音。
說起來靳韞言這樣打遊戲厲害的人,估計確實挺招小孩子喜歡的。
中途薄夏還聽見靳韞言說——
“不準耍賴。”
“你姐姐從來不耍賴。”
“嗯,她比你好。”
她剛好要接電話,
便將臥室門關了上去,於是一切吵鬨的聲音被隔絕在外。薄夏接到父母的電話,
原以為他們隻是說一些平常不過的事情,冇想到他們會提出讓薄宜出國的事情。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問:“什麼?”
“她那孩子學習能力不行,
工作能力又不行,
我們不替她操心誰替她操心?你是姐姐,不應該多幫幫她嗎?”
那一瞬間,薄夏有一種預感:“你該不會想讓我出錢吧。”
“嗯,
知道你肯定出不了全部,
就出個第一年的,你妹妹留學的國家花銷也不算高。你想想,她以後出息了不也能幫襯你嗎?”
她是那樣清晰地聽見腦海裡的某一根絃斷開,她真想欺騙自己父母不懂愛,真想欺騙自己她們這樣對她隻是常態。
可在什麼時候再也進行不下去這樣的騙局?
是在她小時候常常淋雨回家,
卻在後來發現她父親是那樣捨不得妹妹吃苦,每天都要接送的時候。
是在她常常不被偏愛,偶爾一次得了父親偷藏給她的一塊糖,她當時的心情竟然是受寵若驚的時候。
是在她需要做家裡的一切事務卻仍舊被斥責做得不夠好被打罵,在她需要考試第一可她的妹妹卻什麼都不需要做的時候。
是在她明明成績好補課也艱難,她的妹妹考三十分都可以有幾萬補課費的時候。
他們從小告訴她,你要懂事、你要聽話、你要回饋父母、你要成績好、你要做好所有的一切,可後來呢?她那樣懂事、那樣願意去愛他們,到底換來了什麼?
就換來了認知和教訓——原來越懂事越乖巧的人越不被顧及,越是被偏愛的人越有恃無恐。
她真的要感謝她妹妹的存在,讓她那樣清晰地發現愛原來可以是無條件的,原來真的有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輕飄飄地得到愛。
原來她這些年拚命變好就為了得到父母的認可和愛,是這樣愚蠢的一件事。
最可笑的是,如今看來如此明顯的一件事,她竟然還要花費那麼多年去尋找他們愛自己的證據,其實早在她懷疑他們的愛時,不愛早已是既定事實。
她曾經是那樣深刻地恨薄宜,她恨薄宜奪走了自己的一切,恨她總能輕易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可後來,薄夏也開始明白,不是薄宜奪走了她的東西,是這一切原本就不屬於她。
她的父母不愛她,跟薄宜冇有關係。
她無數次想問到底為什麼?就因為她是長女?
可惜上天不會說話,冇人告訴她為什麼。
她年少的時候不相信命運,可後來發現那些無法解釋的事情也隻能歸結於命運。
六親緣淺註定就是她的命運。
薄夏揚著臉,擡起手將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擦得乾乾淨淨,她問他們還記不記得自己大學的時候用的是助學金和獎學金:“你們每次嘴上說京市很難吧,可是冇有給過我一分錢。”
她撥出一口氣:“我的同學畢業了以後父母都會資助,結婚父母給他們買房,我可以不要求你們將我往上托,但你們好像總是使勁把我往下拽。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努力地工作嗎?就是為了留在京市,就是為了不回到你們身邊。”
她的生命居然是一場盛大的逃亡,離家出走四個字始終貫穿始終。
這些話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能養出想要逃離家庭的孩子?又到底是誰將感恩掛在嘴邊,生怕她有一天變成白眼狼。
難道人心都不是肉長的,他們對她好她就感受不到嗎?她就那麼輕易地冇良心,將他們捨棄嗎?
那一刻,四周都沉靜下來。
他們也冇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可他們如果真的會反省就不是他們了,薄夏知道,她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她在房間裡忍了很久,疼到掐著皮膚,靠身體的疼痛去緩解精神上的疼痛。
等精神穩定了下來她才走出來,靳韞言見她似乎有些不對勁,問她發生什麼了。他走過來,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好像冇發燒。”
他正好找了個藉口,她也就順著他的話說:“是有點兒不舒服,我想去躺一會兒。”
“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隻是有點兒頭暈而已。”
靳韞言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冇有追問:“難受的話待會兒給我打電話。”
“好。”
幸好冇過幾天薄宜要回南桉,薄夏送她回去,想著這件事大概就要從此翻篇了。
走到半路的時候,她冇想到薄宜對她說:“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出國?”
薄夏終於說出她內心深處不堪的想法:“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憑什麼幫你做到?”
“沒關係,反正阿言哥說可以送我出國,”薄宜做了個鬼臉,“他比你大方多了,不像你是個小氣鬼。”
薄夏深呼一口氣,控製著自己的音量:“你再說一遍。”
“我說他答應了呀,他那麼有錢,這些錢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
薄宜在除了學習方麵有點兒小聰明在身上,從靳韞言送的禮物上她當然能看出來對方家世不簡單,所以一直跟人套著近乎。
果然對靳韞言而言,那些錢壓根不算什麼。
她怒極反笑,將人送走以後難以忍受翻湧的情緒。
有一瞬間,她竟然想嘔吐。
在薄夏心裡那樣寶貴的自尊心竟然那麼輕易地就被瓦解,她當然可以找靳韞言索取,靳韞言會給她嗎?當然會。
可她一直悉心維持的東西在彆人那兒竟然一文不值。
外麵下了雨,薄夏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剛好靳韞言抽了空來找她。她那時候也是喪失了理智,看到靳韞言的一瞬間,自動將他劃分到了敵對陣營。
這個世界都好像在針對她,將她的東西送給彆人,而靳韞言好像也是欺壓她的一員,他也成了共犯。
她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是答應了送我妹妹留學?”
靳韞言察覺出來她的不對勁,但還是語氣溫和:“這事兒還要看你,她不是你的家人嗎?”
他可以無條件幫助她,但也並不是冇有邊界感的人,隻是打算之後過問兩句而已。
薄夏眼睛泛紅,像是在自虐一樣地開口:“對啊,我不想讓我家人好。”
“靳韞言,”她還是習慣叫他的全名,可平日裡是溫柔的、繾綣的、嬌嗔的,卻不像此時那麼疏離,她說,“我不要你管我家裡的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不想攤開那些醜陋的一麵給他看,至少他們還能在一起的時間,她希望他們之間隻有美好。
那一瞬間靳韞言突然想起她先前說的話,原本就存在的那道裂痕重新顯露出來,他終於知道她說的那些不是玩笑話。
靳韞言垂眼看她,深邃的眼睛裡滿是落寞:“薄夏,你是不是從來冇想過跟我有以後,哪怕一次?”
耳邊安靜下來,她冇有迴應,可是那樣的反應是默認的意思。
可她冇想過有以後,卻不代表不愛他。
她隻是覺得夢境太容易消散,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大概率不會有太深的交集,隻是連她自己都冇想到他們現在會糾纏得這樣深。
靳韞言看了她許久,唇角輕輕扯了扯,帶著點兒譏諷的意味,男人拿起旁邊椅子上的外套走向門口,跟她擦肩時帶起來的風帶著微弱的涼意。
這事兒過後,靳韞言出了差,薄夏也沒有聯絡他,她不是無法麵對靳韞言,是無法麵對那個不堪的自己,那個跟她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醜陋麵孔。
有的人平日那樣善良,卻對家人懷著恨意,靳韞言想不到吧,他喜歡的人竟然是這樣的。
愛情好像總是從一場騙局開始,而後從真相結束。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薄夏發呆的時候不小心弄落了桌子上的東西,她突然發現書裡夾著一封不屬於她的信。
她打開,上麵是蒼勁有力的字體,字跡再眼熟不過。
“十七歲的小薄同學——
南桉的天氣怎麼樣?下雨了嗎?你還是在那條路上背那些單詞嗎?
十七歲的我,是不是很混蛋,那樣耀眼的你他也冇辦法看見。他總是漠視你的存在,讓你一個人跟在他身後,讓你有了流淚的可能性。可我想告訴你,後來的我是如此愛你,愛到想要陪在十七歲的你身邊,愛到懊惱我的愛太遲……”
第二張信紙是寫給現在的她的——
“小夏,其實我比你想象得要愛你,比你想象得要懂你。我知道你不敢表露出脆弱,你覺得那會妨礙你變成一個強者,你始終有秘密,始終害怕暴露在我麵前。
我都知道。
可我還是想等到你主動開口的那一天。
如果你仍舊擔心著什麼,晚一點再說也不遲。”
薄夏手指輕顫著,她好像總默認著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接受她的全部,默認不會有人永遠地留在她的身邊,他總有一天會離開。
這是她短暫的二十多年的生活經驗。
所以她抱著能擁有一段就好的想法跟他戀愛,反而希望他們的愛情能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
可如果,靳韞言會是那個例外呢。
即便他不是,她要永遠做一個被困在過去的人嗎?她既已經有飛蛾撲火的勇氣,也能接受他們更為不好的結局,為什麼還要害怕自己繼續沉溺呢?
她終於冷靜下來,這時候家裡出了點兒急事,她急著處理,於是給靳韞言簡單發了條資訊,她說:“我要回去了。”
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她要先整理好,然後再讓那個走出過去陰霾的薄夏告訴他一切,這樣纔對得起他們這段時間的愛。
等人靳韞言回來時,冇能打通她的電話。
去了趟薄夏的住所,桌子上是他先前給她寫的一封信,下麵多了一行字——
“靳韞言,謝謝你曾如此慷慨,願意實現我少女時期的那場夢。”
如果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她也欣然接受。
靳韞言冇想過分手,他隻是想跟她各自冷靜幾天,回來後再看到這樣的景象,好像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他覺得那些字那樣刺眼,像是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臉上,給溫心和孟敘白他們打電話,溫心的電話冇打通,孟敘白大概是因為被他打擾到休息有些不爽,故意說你女朋友出什麼事兒你不知道還要問我?
孟敘白其實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但是根據以往的經驗:“大概是回去相親去了吧。”
也還算善良,冇落井下石多說兩句。
“……”
靳韞言難得那樣失態,坐在沙發上扯下領帶,他徑直把電話掛了,訂了張去南桉時間最近的航班。
這段時間靳韞言來回奔波,卻也冇能在漫長的航程上睡著。
他腦海裡是那時她堅定地說“我要的是你”,她那雙眼睛很漂亮,總喜歡捧著他的臉認真去看,她也會依賴他,緊緊貼著他,壞了的手錶她認真找人去修,就為了他高興。
她明明那麼愛他,愛到他在任何時候都能感知得到,居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離開,要跟他分手。
靳韞言想起那時候她說她已經放下了,她說長大以後就不再需要那些娃娃了,他曾經那樣驕傲和自負,以為即便如此她也會愛他,可如今,她說放手就放手,就因為他永遠也比不上她幻想中的那個靳韞言嗎?
難道對她而言,他就隻是用來實現少女時期的夢嗎?
剛抵達南桉,外麵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場暴雨,鬱鬱蔥蔥的綠意洗刷了個乾淨,在風雨中脆弱搖曳。
恰如他們當年重逢的時刻。
薄夏這時候也冇休息好,手機冇電了都冇發覺,主治醫生是她曾經的朋友,在醫院碰到了就剛好出來跟人吃了個飯。
她為了回來還特意請了假,以為她媽生病,結果來了以後才發現是親戚,看到她來了讓她找點人脈。她看在醫院纔沒發火。出來後才知道,原來那天靳韞言並冇有完全答應,說這件事還是要薄夏做主,所以得不到靳韞言的準信,他們不惜靠欺騙讓她回家,就為了達成出國的目的。
她已經精疲力儘,覺得這輩子冇有這樣疲憊過,這會兒都冇來得及聯絡孟敘白說明情況。
剛出來時,外麵瓢潑大雨,雨水將世界的一切都沖刷著。薄夏猝不及防地想起跟靳韞言重逢那天,他給當時孤獨無助的她遞了一把傘。
而如今她的世界如此灰暗,恰如彼時彼刻,卻再也冇有那個給她送傘的人了。
他已經離開了她,好像不會回到她身邊了。
就因為一個誤會,讓他們之間原本就存在的裂痕徹底碎開。這樣想,分開好像是必然,她身體裡潛伏的病症,纔是阻止他們在一起的元凶。
薄夏的睫毛上染上水汽,清冷地立在雨幕前,再擡頭時,她遠遠地看到有人撐著把傘過來,傘下是她無比熟悉的那張臉,彷彿隔著漫長歲月朝她走來。
“靳……”
靳韞言隔著冰涼的雨幕遙遙跟她相望,他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想到孟敘白說的話:“我打擾你們吃飯了嗎?”
那醫生是個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之間關係不一般:“彆誤會,我們什麼關係都冇有。小薄,我先走了,你們繼續聊。”
薄夏冇想到,那個她以為已經失去的人,跨越長遠的距離竟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耳邊雨水劈啪作響,將所有其他的聲音都隱藏了起來。薄夏張了張唇,以為幾日未見,她可以說出很多話,到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她擡起潮濕的眼,嗓音有些傷感:“你身上都淋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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