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顧佑寧 第184章 霜殞之憶（下）
踏入山穀的瞬間，刺骨的寒意便如同無形的潮水般包裹而來，這寒意並非單純的低溫，更帶著一種侵蝕經脈、凍結真氣的詭異特性。四周皆是萬年不化的玄冰，折射著昏黃的天光，映照出扭曲的光影。空氣中飄蕩著冰藍色的靈蘊光點，美麗卻致命，稍有不慎吸入，便覺氣血凝滯。隊伍中修為稍弱的弟子，臉色已然有些發青，不得不全力運轉功法抵抗。
淩清霜秀眉微蹙，冰凰血脈自行運轉，將侵入體內的異種寒意儘數吸收轉化，反而讓她精神一振。她抬手示意隊伍放緩速度，劍陣收縮，更加凝實。每一步都踏得極其謹慎，燭龍之眼雖未覺醒，但她天生靈覺敏銳，能隱約感知到冰層之下潛伏的危險，以及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被刻意壓抑的殺機。
“師姐，這裡的寒氣……不對勁，好像有東西在盯著我們。”一名感知敏銳的弟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低聲說道。
淩清霜微微頷首，玉手已悄然按上劍柄，清冷的目光如電，掃視著四周看似純淨無瑕的冰壁和濃霧。“提高警惕，我們可能踏入某種存在的領地了。”
他們沿著狹窄的冰穀向內深入，溫度越來越低，連撥出的氣息都在瞬間化作冰晶落下。終於，在繞過一麵巨大的冰壁後，眼前豁然開朗。山穀最深處，一方不過丈許見方的幽藍色寒潭靜靜躺在那裡，潭水深邃，彷彿連線著九幽，散發出極致純淨又極致危險的冰寒本源氣息。而在寒潭中央，一截約手臂粗細、通體剔透如最上等的藍水晶、內部彷彿有億萬冰雪精靈在流轉嬉戲的物事正緩緩沉浮，周身散發著柔和卻不容忽視的藍色光暈——正是傳說中的“萬年冰芯”！
即便是以淩清霜的心性，在看到這冰係至寶的瞬間，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冰凰血脈傳來的強烈渴望與悸動，彷彿久旱逢甘霖。此物對她而言，意義重大，甚至可能關乎未來大道。
弟子們臉上也都露出了難以抑製的激動與興奮之色，若能取得此物，師姐實力大進，天劍閣必將聲威更盛！
然而，就在這心神被冰芯吸引的刹那——
“嗖！嗖！嗖！”
數十道尖銳的破空之聲，毫無征兆地從他們來時的穀口方向，以及兩側陡峭的冰壁之上傳來！聲音淒厲，瞬間打破了山穀的死寂！
緊接著，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疾射而出，速度快得驚人，瞬間呈扇形散開，不僅堵住了退路，更是將他們這支十二人的隊伍隱隱包圍在中央！來者竟有近三十人之多！
為首者，正是那個穿著華服、麵容陰鷙、眼神閃爍著貪婪與淫邪光芒的南宮家少爺——南宮羽！他手持摺扇，故作瀟灑地輕搖著，但眼底那抹誌在必得的狠厲卻暴露無遺。
他的身旁，站著五名氣息晦澀、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中、連麵容都看不清的神秘人。這些人如同影子般沉默，周身散發著陰冷、腐蝕的氣息，與這冰穀的純淨格格不入，顯然是修煉了某種邪門功法。除此之外，還有二十餘名裝扮各異、眼神凶悍的散修，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都是刀頭舔血、實力不弱之輩。
這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埋伏！對方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淩仙子，彆來無恙啊？”南宮羽“啪”地一聲合上摺扇，目光先是極度貪婪地掃過寒潭中央的萬年冰芯，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隨即那令人作嘔的視線便肆無忌憚地落在了淩清霜清冷絕美的臉龐和窈窕的身姿上，帶著毫不掩飾的佔有慾，“這冰芯，果然是天地奇珍，與本少爺有緣。至於淩仙子你……更是人間絕色，冰清玉潔，令本少爺心嚮往之。”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施捨般的傲慢：“念在你我兩家素有往來，今日我便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肯主動獻上這冰芯，再陪本少爺在這冰天雪地裡，好好喝杯交杯酒，深入……交流一番，結個良緣。那麼，今日之事，便作罷，你這些師弟們，也可安然離開。如何？”他話語中的汙言穢語，引得他身後的散修們發出一陣猥瑣的鬨笑。
淩清霜的眼神，在南宮羽開口的瞬間，便已冰寒如萬載玄冰，彷彿連周圍的空氣都要被凍結。她甚至沒有去看那些汙言穢語的散修，清冷的目光如同兩柄無形的冰劍，直刺南宮羽，周身散發出的寒意驟然提升了數倍，腳下的冰麵都發出了“哢哢”的凍結聲。
“滾。”
一個字，從她淡色的唇瓣中吐出，聲音不高，卻帶著彷彿能凍結靈魂的殺意與不屑，清晰地傳遍整個山穀。
南宮羽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化為惱羞成怒的猙獰：“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臉！既然你找死，那就彆怪本少爺不懂得憐香惜玉了！”他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給我上！拿下這個賤人！生死勿論！那冰芯，還有她這個人，本少爺都要了！”
“桀桀桀……小女娃，性子夠烈，正好拿來煉製陰煞傀儡！”為首的黑袍人發出一陣如同夜梟般的怪笑，身形第一個動了！他並未直接衝向淩清霜，而是雙手結印，道道濃鬱如墨的黑氣如同擁有生命般，自他袖中洶湧而出，化作數十條扭曲的黑色毒蛇，發出嘶嘶的聲響，速度快如閃電，率先噬向結陣的天劍閣弟子！那黑氣不僅蘊含著強烈的腐蝕性，更能侵蝕真氣，擾亂心神，令人產生種種幻象！
與此同時，另外四名黑袍人也同時出手，或掌風呼嘯帶著刺骨陰寒，或指風淩厲專攻要害，配合著那詭異的黑氣，瞬間構成了致命的攻擊網！而那二十餘名散修也各施手段，刀光劍影，符籙火光，淬毒的暗器……如同狂風暴雨般，朝著被圍在中央的天劍閣弟子傾瀉而去！
戰鬥在瞬間爆發，且直接進入了白熱化！
“結陣！禦！”淩清霜臨危不亂，清叱一聲，聲音如同冰玉交擊，瞬間穩住了有些慌亂的弟子們的心神。
十二名內門弟子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將小璿璣劍陣運轉到極致！劍光流轉，劍氣縱橫，化作一道堅韌而絢麗的劍幕，如同一個倒扣的琉璃碗，將大部分攻擊擋在外麵。劍陣之內，弟子們氣息相連，攻防一體，奮力抵擋。
然而，對方人數幾乎是他們的三倍！尤其是那五名黑袍人，實力強橫，功法詭異歹毒，他們的攻擊往往能穿透部分劍幕，直接作用於弟子們的心神或經脈之上。
“噗！”一名弟子躲閃不及，肩頭被一道黑氣擦中，護體劍氣瞬間被腐蝕出一個缺口，血肉模糊，並且傷口迅速發黑潰爛，發出腥臭，他慘叫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灰敗。
“小心他們的黑氣！有劇毒和蝕魂效果！”另一名弟子驚聲提醒，話音未落，自己也被一道陰寒的掌風掃中，噴出一口帶著冰碴的鮮血，氣息頓時萎靡。
劍陣在如此狂暴密集的攻擊下，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船，劇烈搖晃，光華明滅不定，已是岌岌可危！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法術爆鳴聲不絕於耳！
淩清霜眼神一厲，知道不能再這樣被動防守下去，否則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她必須打破僵局！
“穩住劍陣！”她清喝一聲，身隨劍走，整個人化作一道冰冷刺骨、決絕無比的劍光，如同彗星襲月，直取被眾人保護在後方、一臉得意洋洋的南宮羽！所謂擒賊先擒王！
“來得好！本少爺親自會會你！”南宮羽見狀，非但不懼，眼中反而閃過一抹淫邪與興奮，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刻。他身旁那名氣息最強的黑袍頭領怪笑一聲，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分化出三道凝實無比的殘影，帶著刺耳的尖嘯，同時從不同角度迎向淩清霜！掌風呼嘯，陰寒刺骨，更帶著一股粘稠的、彷彿能禁錮真氣的詭異力場！
“叮叮當當！嗤——！”
劍掌相交，爆發出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鐵交鳴之聲！淩清霜劍法精妙絕倫，深得天劍閣真傳，每一劍都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冰凰劍氣更是淩厲無匹，至陰至寒，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凍結，將那黑袍頭領逼得連連後退，其黑袍之上覆蓋上一層不斷加厚的幽藍色冰霜，動作也明顯遲滯了幾分。
但對方身法詭異莫測，力量陰毒霸道，尤其是那分化殘影和粘滯力場，極大地乾擾了淩清霜的攻勢，讓她一時間也難以將其徹底拿下，陷入了纏鬥。
而另一邊，天劍閣弟子組成的劍陣，在失去了淩清霜這個最強點的策應後，壓力倍增！在眾多敵人的瘋狂圍攻下，已是搖搖欲墜！
“啊！”
“師姐救我！”
慘叫聲接連響起，又有一名弟子被一名散修淬毒的飛刀射中大腿，倒地不起；另一名弟子則被一道黑氣侵入體內，頓時雙目赤紅，狀若瘋狂，竟開始攻擊身邊的同門！
劍陣，眼看就要崩潰！
“師姐！我們撐不住了！陣法快破了！”一名渾身浴血、左臂無力垂落的弟子，望著與黑袍頭領激戰的淩清霜，發出悲愴而絕望的呼喊。
淩清霜餘光掃過戰場，看到弟子們不斷倒下，看到他們年輕臉龐上的恐懼與絕望，心如刀絞！這些都是她帶出來的宗門未來，是信任她、追隨她的師弟師妹！她身為領隊，身為師姐，豈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全部折損於此？
一股決絕的、近乎悲壯的意念，如同冰原上燃起的火焰，在她心中轟然爆發！
她猛地一劍蕩開黑袍頭領如同毒蛇般刁鑽襲來的掌風，藉助反震之力暫時拉開距離，目光決然地掃過整個慘烈的戰場，瞬間做出了一個無比艱難，卻彆無選擇的決定。
“所有弟子聽令！”她的聲音穿透了戰場所有的喧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淒然，“我留下來斷後，擋住他們！你們，立刻帶著受傷的同伴，舍棄一切負重，全力突圍！退出山穀，不得回頭！這是命令！”
“師姐！不可！”
“我們願與師姐共存亡！”
“要死一起死！”
弟子們聞言，紛紛哭喊出聲，不肯舍棄她獨自逃生。
“閉嘴！”淩清霜語氣驟然變得冰寒刺骨，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決絕，“想讓我死得毫無價值嗎？！想讓我天劍閣精銳儘喪於此嗎？！走！！立刻！馬上！！違令者，逐出師門！”
她的聲音如同最後通牒，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位弟子的心上。
倖存的弟子們看著師姐那決絕而孤傲的背影，看著她獨自麵對眾多強敵，淚水混合著血水模糊了視線。他們知道，這是師姐用生命為他們換來的、唯一的一線生機！
“走！！”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吼，倖存還能行動的弟子們，含淚背起或攙扶起受傷的同伴，爆發出最後的力氣，凝聚殘存的劍氣，如同困獸般，朝著穀口敵人相對薄弱的方向，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想跑？沒那麼容易！”南宮羽氣急敗壞地大叫。
那名與淩清霜纏鬥的黑袍頭領眼神一狠，似乎被淩清霜的頑強和弟子們的突圍激怒，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周身黑氣暴漲，氣息陡然變得狂暴而混亂，竟是不惜動用某種損傷本源的秘法！他舍棄了淩清霜，身形化作一道模糊扭曲的黑煙，速度快得詭異，竟想繞過淩清霜，直接去追擊那些正在拚死突圍的弟子！
而更糟糕的是，或許是方纔激烈的戰鬥能量波動，尤其是淩清霜那精純強大的冰凰劍氣，引動了山穀最深處某個古老而恐怖的存在！
“嗷吼——！！！”
一聲低沉、渾厚、充滿了純粹到極致的力量與暴虐毀滅氣息的咆哮，如同積蓄了萬年的悶雷，猛地從山穀最深處、從那寒潭之下轟然傳來！整個山穀劇烈震動，冰壁開裂，巨大的冰塊簌簌落下！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蠻荒凶威，如同實質的海嘯，瞬間席捲了整個山穀！
就連正在瘋狂攻擊的黑袍人和散修們，動作都不由得一滯，臉上露出了驚駭之色。
淩清霜臉色瞬間蒼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前有強敵追擊，後有未知的、光是氣息就讓她感到窒息的凶物蘇醒！她已近乎力竭，根本無力同時攔住發狂的黑袍頭領和應對那即將出現的恐怖存在！
電光火石之間，她做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決絕、最瘋狂的決定。
她深深地、眷戀地望了一眼那些正在浴血奮戰、試圖撕開一條生路的弟子們，眼中閃過一絲對生命的無限不捨與溫柔，但隨即，這絲情感便被徹底的冰寒與堅定所取代。
她放棄了所有防禦，甚至逆轉了體內執行的法門，將殘存的、乃至本源的血脈之力，毫無保留地、如同決堤洪流般注入手中那柄陪伴她多年的古樸長劍！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綻放出前所未有的、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藍色光輝，劍身之上，一隻清晰無比的冰凰虛影浮現，仰天發出無聲的清越長鳴！
然後，在南宮羽、黑袍人以及所有散修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身後那恐怖咆哮越來越近的背景下，她雙手握劍，將燃燒著她生命與靈魂之力的長劍，猛地倒轉，狠狠插向腳下堅實的冰麵！
“以我之血，燃我之魂！喚爾永眠！冰凰禁術——絕對冰封！”
嗡——！！！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超越了極致寒冷的法則之力，以她插下的劍尖為中心，如同宇宙初開時的冰寒奇點爆發，瞬間擴散至整個山穀入口！不再是攻擊，而是……封印！是獻祭自身的一切，換來的、絕對靜止的領域！
幽藍色的冰層不再是蔓延，而是如同時間停滯般，瞬間生成！冰層厚重無比，晶瑩剔透，卻散發著連光線和靈魂都能凍結的絕對零度寒氣！
這冰，不僅將她自身從雙腳開始，迅速向上，完全凍結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毀滅性寒氣的玄冰之櫃，將她的生命氣息與意識徹底封印、隱藏；更是將整個山穀入口，連同那名剛剛化作黑煙想要追擊的黑袍頭領，以及那從寒潭方向衝出的、剛剛露出覆蓋著暗金色鱗甲的龐大頭顱和利爪的神力怪獸的前半身，一同冰封！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隔絕內外、堅不可摧的冰晶壁壘！
一切都發生在刹那之間。
當最後一名天劍閣弟子渾身是血，拚儘最後力氣回頭望去時，隻看到山穀入口被一座巨大無比、散發著令他們靈魂都在顫抖的絕對寒氣的冰山徹底堵死。冰山內部，隱約可見黑袍頭領驚恐定格的身影，以及那怪獸猙獰的頭顱。而他們師姐淩清霜那熟悉而強大的氣息，在冰山形成的瞬間，如同被寒風吹滅的燭火，驟然……徹底地、完完全全地……熄滅了。
“師姐——！！！”
淒厲、絕望、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山穀外死裡逃生的弟子們口中爆發，回蕩在昏黃的天地間。
他們以為，他們敬若神明的師姐，為了給他們爭取到這渺茫的生機，已然燃儘了一切，與強大的敵人和那恐怖的上古凶物……同歸於儘了。
……
玄冰之櫃內，淩清霜的意識並未完全消散，而是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度的假死沉睡狀態。冰凰血脈最本源的守護之力，在這自我獻祭的禁術下，被激發到極致，如同最細微的冰晶，護住了她心脈深處最後一絲不滅的生機。這絕對冰封，既是絕境之下無奈的自保，隔絕了內外一切感知與傷害，也是一場豪賭。
她在賭，賭這冰封能騙過那神力怪獸，賭敵人會知難而退。
更是在等待。
等待一個，或許虛無縹緲，卻支撐著她最後意唸的……奇跡。
等待那個，總能創造出不可能的家夥……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