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雜役的生活 第22章 洗澡
決定了,去垃圾場撿垃圾!
這個決定做下的瞬間,我感覺自己那本就所剩無幾的修仙者尊嚴,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落葉,打著旋兒,飄飄蕩蕩,最終“啪嘰”一聲,糊在了泥地裡,還被路過的、可能也吸收了微弱靈氣的變異屎殼郎,歡快地滾走了。
“我龔二狗,流雲宗雜役處正式在編人員,手握培元丹,身懷上古符文碗,未來註定要回家繼承五頭牛及可能增加的醬牛家產的男人,今日,竟要為了糊弄親爹,去仙門官方指定垃圾場進行實地考察與資源回收了……”
我對著水缸裡自己的倒影,悲憤地喃喃自語。水缸裡的那張臉,眉清目秀,此刻卻彷彿蒙上了一層即將奔赴刑場的灰敗。
“臉麵?臉麵在親爹的攀比心和醬牛的誘惑麵前,算個屁!”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拍出幾分壯烈,“想想爹的信,想想孫老三那嘚瑟的嘴臉,想想那三頭醬牛!
垃圾場又如何?那可是彙聚了流雲宗千年精華的地方!說不定就有什麼蒙塵的……呃,能發光的小玩意兒,正好符合我爹那膚淺的審美!”
這自我安慰,蒼白得就像張師兄偶爾良心發現時給我的笑容。
行動日,我特意選了個張師兄心情似乎不錯的日子,請了一天的假,理由是“下山感悟天地靈氣,去聞垃圾味兒”。張師兄用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嘴角扯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揮揮手準了,末了還“親切”地補充:“二狗啊,棄穀那邊‘靈氣’充沛,記得多‘感悟’點兒回來,讓大家也沾沾光。”
我:“……多謝管事,弟子一定……滿載而歸。”心裡已經把他想象成在垃圾堆裡打滾的樣子。
懷揣著僅剩的勇氣,以及胸口那徹底死寂、隻會硌人的破碗,我踏上了前往棄穀的嗅覺之旅。一路上,我專挑鳥不拉屎的荒僻小路,感覺自己不是在奔赴垃圾場,而是在執行什麼秘密的、見不得光的宗門任務。
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翻過好幾座連兔子都嫌貧瘠的荒山,一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複合型的、具有強烈攻擊性和附著力的氣味,如同實質的牆壁,轟然撞上了我的麵部!
這味道……這味道!
它融合了腐爛靈穀的酸餿、變質丹藥那辛辣中帶著詭異的甜膩、金屬法器鏽蝕後的鐵腥、無數符紙硃砂黴變後的陰濕、各種不知名藥渣混合發酵後的醇厚“芬芳”,以及無數修仙者生活廢棄物經過長時間醞釀,最終升華而成的那一絲……蕩氣回腸的底蘊!
這已不僅僅是味道,這是一種領域!一種名為“棄穀”的、生人勿近的強力結界!我戴著臨時用棉布做的簡陋口罩,但那股味道無孔不入,頑強地穿透層層阻礙,直接在我的天靈蓋上開了個洞,然後長驅直入,灌滿我整個胸腔和腦仁兒。
“嘔……”我扶著一棵枯樹,乾嘔了幾下,眼淚都快出來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送信的外門弟子提起我家信時眼神複雜了,這他孃的跟眼前這味道比起來,我爹那些充滿“殷切期望”的信,簡直算得上是清新怡人!
站在棄穀邊緣,我被眼前的景象……或者說“味景”和景象的雙重衝擊,給徹底震懾住了。
這哪裡是山穀,這分明是一個被放逐的、屬於失敗和廢棄物的國度!一眼望不到頭的垃圾海洋,色彩之豐富,層次之分明,堪稱一幅用絕望和殘渣繪就的、後現代風格的……钜作!
最外圍是灰黑色的生活廢棄物“基座”,上麵忙碌著密密麻麻的、油光水滑、個頭堪比麻雀的巨型蒼蠅,它們嗡嗡作響,彷彿在演奏一曲《垃圾頌》。
再往裡,是煉丹區傾倒的、如同打翻了九天仙女調色盤般的藥渣山,赤橙黃綠青藍紫,冒著縷縷顏色各異、看起來就很有毒的煙氣,像是一朵朵盛開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蘑菇雲。更深處,煉器區的金屬碎片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冽而破敗的光。
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細微的、如同垂死呻吟的“哢嚓”聲。還有那望不到邊的廢棄符紙層,厚厚的,像給大地蓋上了一床發黴的、偶爾還會抽搐一下的毯子。
壯觀!太他孃的壯觀了!流雲宗千百年的“黑曆史”,怕是都堆積於此了!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肺葉子都在抗議。握緊了手裡用來探路兼防身的粗樹枝,我以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姿態,踏入了這片“希望的田野”。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除了蒼蠅的嗡嗡聲和遠處垃圾偶爾滑落的窸窣聲,再無其他。說好的同行呢?說好的龍蛇混雜呢?難道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大家都放假了?還是說……這味道已經進化到連其他撿垃圾的都扛不住了?
也好,落個清靜!我龔二狗,今日便要在這無人之境,開啟我的獨家尋寶之旅!
一開始,我還試圖在外圍尋找,幻想著能撿到某個長老不小心丟棄的、鑲著金邊的茶杯蓋,或者掌門仙鶴脫落的一根帶著仙氣的翎毛。然而現實很快給了我沉重一擊。
我翻開了幾個看似完整的瓦罐,裡麵不是乾涸的、散發著怪味的藥泥,就是一窩受到驚嚇、個頭奇大的、油光鋥亮的蟑螂,它們邁著有力的步伐,示威般地朝我揮舞著觸須,彷彿在宣示主權。
我撿起一根形狀奇特的木棍,手感溫潤,正暗自欣喜,卻發現另一端沾著某種不可描述的、已經風乾的粘稠物質……我像被燙到一樣趕緊扔掉,連著呸了三口。
我找到半本被撕毀的功法書,激動地翻開,上麵寫著《低階靈植催肥速成手冊》,還配著栩栩如生的……施肥圖解。
“……”我感覺我的修仙人生觀,正在被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必須深入!外圍除了考驗我的忍耐力和胃部強度,一無所獲!
我捂著鼻子,踮著腳尖,像一隻在雷區跳舞的胖鵝,小心翼翼地朝著氣味更濃鬱、色彩更斑斕的中央區域前進。
越往裡走,味道越是醇厚,幾乎凝成了實質。那五彩的藥渣山,遠看還挺有藝術感,近看簡直就是視覺和嗅覺的雙重酷刑。
那些冒著的彩色煙氣,薰得我眼睛發酸,頭暈目眩,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已經中毒了,眼前開始出現幻覺——我好像看到張師兄穿著女裝在垃圾堆裡對我招手……
我甩甩頭,驅散這可怕的幻象。
沒有破碗指引,沒有同行競爭,甚至連個鬼影都沒有。隻有我,龔二狗,一個人,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散發著致命“仙氣”的垃圾海洋裡,孤獨地、絕望地翻找著。
像個在絕望的沙灘上,尋找一顆能發光的、漂亮點的鵝卵石的傻子。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的耐心和希望,也如同這穀中的靈氣一樣,漸漸消散。我開始自暴自棄,不再追求什麼“蘊含仙氣”,標準一降再降。
“能發光就行!”我對自己說,“隻要會發光,我爹那凡夫俗子肯定覺得是寶貝!”
這個標準,樸實無華,且枯燥。
終於,在我幾乎要被這複合型臭味醃漬入味,即將化身為人形自走垃圾堆的時候,我的“慧眼”……或者說,我那被薰得半瞎的眼睛,捕捉到了幾絲微光。
在一堆鏽蝕的鐵片下麵,我扒拉出了幾片不規則的水晶鏡片。
它們邊緣破損,沾滿汙垢,但對著昏暗的光線,居然能折射出一點彩色的、微弱的光芒!哦豁!就它了!拿回去可以說這是“窺天鏡”的碎片,能照見前世今生!雖然可能連我爹臉上的褶子都照不清
在一塊像是某種法器底座、但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的鐵疙瘩上,我發現它某個斷裂的切口,在特定角度下,能反射出一點金屬光澤!
雖然看起來就是個廢鐵,但沉甸甸的,手感紮實!好!就說這是“星辰鐵的邊角料”,煉器的無上寶材!雖然可能連菜刀都打不出來
我還找到了一塊鵝卵石,灰撲撲的,但它表麵不知道為什麼,沾上了一些熒光苔蘚類的東西,在陰影處能發出極其微弱的、綠油油的光!
完美!這簡直就是“夜明珠”的平替……不,是“乞丐版”!拿回去就說這是“蘊靈奇石”,能在黑暗中指引方向!雖然那點光可能連茅坑都照不亮
我的“收獲”漸漸多了起來:幾片能反光的碎琉璃,一小塊帶著微弱磷火的骨頭(?希望是獸骨),還有幾個顏色鮮豔、不知道哪個弟子丟的劣質鈕扣,還有不知道什麼的東西的毛、……
我把這些“寶貝”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用一件準備扔掉的舊衣服包好。看著這鼓鼓囊囊、散發著異味的包裹,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龔二狗,在流雲宗修仙數年,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宗門垃圾場裡,撿了一包會發光的破爛。
這要是傳出去,怕是能入選流雲宗年度十大冷笑話。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在這空無一人的、臭氣熏天的垃圾穀裡,我的笑聲顯得格外淒涼和神經質。“龔二狗啊龔二狗,你還真是個‘人才’!
修仙之路走不通,撿破爛倒是無師自通!你爹要是知道他用醬牛換回去的是這些玩意兒,會不會直接氣得以武入道,飛升……呃,飛升來揍我?”
自嘲歸自嘲,活兒還得乾。我掂量了一下手裡的包裹,雖然都是些不上台麵的東西,但數量可觀,品種繁多,而且關鍵是真的能反光或者自發光!
糊弄我爹那種沒見過世麵,以及孫老三那種隻會吹噓“開光玉佩”的井底之蛙,估計……大概……也許……夠用了?
畢竟,數量也是一種氣勢!一堆“會發光的仙家廢棄物”,聽起來就比一塊“開光玉佩”更有衝擊力!到時候我就說,這些都是我在執行宗門秘密任務時,從某個上古戰場邊緣撿回來的“時空碎片”、“法則殘影”!對,就這麼編!
我不敢再多待,揹著我的“寶貝”包裹,踏上了歸途。回去的路,感覺比來時長了一倍。身上的味道經久不散,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移動的、人形自走生化武器。路上遇到幾隻野狗,它們遠遠地嗅了嗅,居然夾著尾巴,嗚咽著跑開了……
它們承載的不是仙氣,是我的汗水!是我的“智慧”!是我對家族榮譽的無限執著!
這麼一想,這些破爛彷彿都鍍上了一層悲壯的光環!
“爹啊,您要的‘仙氣’,兒子給您帶回來了……希望您……鼻子不要太靈。”
修仙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撿垃圾。
我扛著那沉甸甸、散發著毀滅性氣味的麻袋,像個得勝還朝的將軍——如果這個將軍剛從一個發酵了百年的糞坑裡爬出來的話——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所過之處,簡直是生靈塗炭,萬物退避。
路邊的野花瞬間蔫巴了,垂頭喪氣。樹上的鳥兒驚得撲棱著翅膀遠遁,連叫聲都帶著驚恐。
偶爾遇到個同門,無論是外門還是雜役,離我八丈遠就猛地捂住口鼻,臉色驟變,如同見了鬼一樣,要麼原地僵住,要麼迅速繞道,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的嫌棄。
“嘔……什麼味兒這是?”
“好像是……龔二狗?”
“他掉煉丹廢渣池裡了嗎?”
“快走快走!這味兒辣眼睛!”
我聽著身後的竊竊私語和乾嘔聲,臉皮再厚也有點扛不住了,隻能加快腳步,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但胸口的味道更衝,隻好又擡起來,假裝看不見那些目光。
好不容易捱到雜役處大院門口,還沒等我進去,就聽見裡麵一陣雞飛狗跳。
“我靠!什麼味兒?”
“敵襲?!是毒氣攻擊嗎?”
“快閉氣!是二狗哥回來了!他今天去‘那個地方’了!”這是趙大牛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恐和提前預警。
我硬著頭皮跨進院門,瞬間,整個院子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正在乾活、聊天、打盹的雜役弟兄們,動作全都僵住了,如同被集體石化了。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然後幾乎是同時,做出了統一的動作——捂鼻,後退,臉色發綠。
整個院子鴉雀無聲,隻有我身上那濃烈的、具有實體攻擊力的惡臭在無聲地蔓延、肆虐。
張師兄原本正坐在屋簷下喝茶監工,此刻,他端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的鼻子抽動了兩下,然後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成了一團,眼神從錯愕到震驚,再到無比的嫌惡,最後化為一種深深的、無可奈可的絕望。
他猛地放下茶杯,動作快得差點把茶水灑出來。然後,他站起身,一隻手死死捂著鼻子,另一隻手伸進懷裡,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張紙,看也不看,“唰”地一下,隔著老遠就朝著我扔了過來。
那紙條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千鈞之力,精準地拍在了我的胸口——然後被那濃鬱的臭氣彈開,晃晃悠悠地掉在了我腳前的地上。
我低頭一看,那赫然是一張已經簽好名、蓋好章的——告假條!
日期都沒填,但顯然,是給我準備的。
“滾——!”張師兄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聲音因為捂著鼻子而顯得悶聲悶氣,但其中的嫌棄和驅趕之意,濃烈得比我身上的味道還要衝,“立刻!馬上!滾回去洗澡!洗完就拿著條子滾蛋!沒洗掉三層皮不準出來!沒走出二百裡地不準回頭!”
我:“……”
師兄,您這也太貼心了吧?我還沒開口呢!這假條批得比讓我去砍柴還痛快!
我也自知理虧,這味兒確實有點……過於霸道了。我訕訕地撿起假條,也顧不上尷尬了,朝著水井方向拔腿就跑——所過之處,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讓開一條寬闊的通道。
打水,脫衣服,瘋狂搓洗!
一桶又一桶的井水從頭澆下,我用光了小半塊皂角,把自己搓得渾身麵板通紅,幾乎掉了一層皮。那惡臭彷彿已經滲透進了我的毛孔裡,頑固得令人發指!怎麼洗都感覺還有那股若有若無的、陰魂不散的味道。
尤其是頭發!我感覺頭發絲裡都能擰出垃圾場的精華來!
我拚命揉搓,恨不得把頭皮都搓下來。洗下來的水都是黑黃黑黃的,流到地上,連地上的螞蟻都繞著走。
洗了足足半個時辰,皮都快搓破了,我才勉強感覺那股要人命的味道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皂角的清新味和麵板火辣辣的疼。
哆哆嗦嗦地換上乾淨衣服,我摸著懷裡那張被井水打濕了一角的假條,感覺像是握住了特赦令。
走出澡房,院子裡的眾人依舊用一種心有餘悸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是什麼移動的生化武器,雖然現在威力大減,但餘威猶存。
寶貝讓我拿進去也是一陣洗,哎這都是為了老爹,誰讓我有這麼一個老爹呢?
張師兄遠遠地站在上風口,捏著鼻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眉頭緊皺,似乎還在評估殘留汙染度。最終,他像是勉強通過了驗收,極其不耐煩地揮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行了行了,趕緊走!看著你就腦仁疼!記得啊,二百裡地!”
我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回去拿那個裝滿“仙氣寶貝”的麻袋了,揣好了假條和貼身的寶貝培元丹、破碗,幾乎是逃離了雜役處。
走到山門口,守門弟子看到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鼻子抽動,眼神警惕。我趕緊揚起手中的假條,露出一個自以為無害的笑容。
那弟子檢查了假條,確認無誤,然後用一種“你快走吧求你了”的眼神目送我下山。
直到走出老遠,徹底離開了流雲宗的範圍,呼吸到山間清新的空氣,我才感覺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回頭望瞭望那雲霧繚繞的山門,我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趟回家,真是……出師未捷身先臭啊!
不過,想到懷裡那張假條,想到那個臭氣熏天但滿載而歸的麻袋,想到即將到手的三頭醬牛肉,我的心情又逐漸明媚起來。
邁開步子,朝著龔家村的方向,前進!
為了醬牛肉!衝鴨!
我這仙門之路,真是每一步,都走得……味道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