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星河[先婚後愛]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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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方寧匆匆趕到病房。林允川已經被安置在病床上,但固執地不肯躺下,依然保持著半躺半坐的姿勢。許星藝幫他塞了幾個枕頭在腰部,好緩解他的壓力,汗水浸濕了林允川的襯衫後背,布料緊貼在突出的脊椎骨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
“392度!”方寧甩下水銀體溫計,聲音裡壓著怒火,“林允川,昨天我都說了,要好好休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鐵打的?”他粗暴地擼起林允川的上衣下襬,露出腰間隱約泛紅的皮膚,“支具都勒出壓瘡了,你還打算硬撐到什麼時候?”
許星藝的呼吸猛地滯住。她的目光落在林允川腰側那圈猙獰的勒痕上——暗紅的壓痕像一道醜陋的枷鎖,深深嵌進蒼白的皮膚裡,邊緣處已經破皮,滲出細小的血珠。那些傷痕在燈光下泛著病態的光澤,與他平日裡一絲不茍的精英形象形成觸目驚心的反差。
她突然想起每次商務會談時,他永遠挺直的背脊,想起他在星樂病床前俯身檢視時,西裝下襬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原來那些遊刃有餘的姿態,都是靠這樣的代價換來的。
“你”她的指尖懸在半空,不敢觸碰那些傷口。林允川的雙腿正在不受控製地痙攣,病號服褲管隨著顫抖勾勒出消瘦的輪廓。那些曾經在財經雜誌上被稱讚的修長線條,現在隻剩皮膚下突起的血管在無聲抗議。
林允川條件反射地去拽衣角,卻扯動了輸液針。血珠順著透明的管線倒流,在藥液裡暈開淡淡的紅。許星藝看見他瞬間繃緊的下頜線,和迅速泛紅的耳尖——那是她第一次在這個永遠遊刃有餘的男人臉上,看到如此鮮明的難堪。
“隻是工作太忙冇休息好”林允川的聲音越來越弱,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汗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尿路感染合併前列腺炎!”方寧瞪著檢驗報告,聲音都在發抖,“白細胞計數高得離譜!你知不知道再拖下去不僅僅得褥瘡,還可能會引發敗血癥?”
林允川感覺不到尿路感染帶來的疼痛,冇有疼痛的預警,他的身體就像一座失靈的信號塔,隻能通過早晨渾濁的尿液來推測內部的潰敗。但是那時的許星藝正沉浸在弟弟甦醒的歡喜中,他不想掃了她的興。
方寧一把扯下聽診器,“連續三個月不按時複健,發燒了還要自己硬撐著,現在好了,非得把自己折騰進醫院才甘心是不是?”
方寧利落地捲起林允川的褲管,露出那雙浮腫慘白的腿——它們像兩條失去生機的枯枝,無知無覺地癱軟在病床上上,任由擺佈。
林允川閉著眼睛冇有發現方寧的動作,也冇有反駁,此刻高燒與寒意交織,像鈍鋸般來回拉扯著他的神經,可下半身仍是一片死寂,彷彿那部分靈魂早已抽離,徒留一具不聽使喚的軀殼,隻有劇烈起伏的胸口顯示著他正忍受的痛苦。許星藝注意到他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四個月牙形的血痕。
“需要立即插導尿管導尿,並進行抗生素靜脈注射。”方寧轉向護士下醫囑,然後又瞪向林允川,“這次必須住院治療,彆想再找藉口溜走!”
當護士準備掀開被單進行操作時,林允川突然睜開眼,目光直直看向許星藝:“星星你先出去”
許星藝張了張嘴,卻在看到他眼中罕見的脆弱與難堪時,想起了第一次同床那晚,他訕訕地說“除非生病時”的無奈,她默默點了點頭,退出了病房。
她虛脫般靠在冰冷的走廊牆壁上,雙腿不受控製地發顫。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林允川慘白的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幾乎要嵌進金屬床欄裡。方寧俯身的背影擋住了大部分視線,隻能看見醫用托盤裡泛著冷光的器械。一滴冷汗從林允川緊繃的太陽xue滾落,在枕套上暈開一片暗色的水痕。
雖然他們朝夕相對,同床共枕,可此刻隔著這道玻璃,她才驚覺自己從未真正瞭解林允川,也從未觸碰過這個男人的痛苦。
許星藝在走廊長椅纔剛剛坐下,病房門終於打開。方寧白大褂上沾著水漬,手裡端著不鏽鋼托盤,裡麵躺著幾支用過的注射器。
“都處理好了,他腰側有點壓瘡,不過不嚴重,你記得讓他多休息多翻身,不要久坐,有什麼事叫我”方寧用肩膀頂了頂滑落的眼鏡。
“我知道了。”許星藝輕輕地點點頭。
她望向病房內,林允川正側著頭看向窗外。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和插著留置針的蒼白手背。
方寧突然壓低聲音,“他堅持要用間歇導尿,但現在的身體狀況必須留置導尿管。”許星藝有些茫然,畢竟還冇接觸過這類專業名詞。“允川的脊髓損傷位置在t8,這意味著他不僅失去下肢運動功能,連排尿感知都很微弱,這次感染完全是因為他長期久坐,不及時排尿導致的。”
方寧拍了拍許星藝的肩膀,“等他出院了,你記得勸他去複健,總歸對他身體是好的。”
“辛苦方醫生了。”許星藝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醫用推車滾輪聲由遠及近,護士推著要換的輸液瓶走過來。許星藝攔住她:“我來吧。”
林允川聽見門響時,正盯著床側邊導尿管裡淡紅色的尿液出神。他下意識去扯被單蓋住側邊的尿袋,此時許星藝已經走到床邊,把剛剛輸完的空瓶換成了新的,還順帶調節了一下輸液調節器。
“溫度調太高了。”她越過林允川,去拿另一側床頭的空調遙控器,髮梢掃過他的臉頰,“方醫生說你現在需要物理降溫。”
林允川看著許星藝在病房裡忙碌的背影,又低頭瞥了眼身側的尿袋,突然覺得荒謬又諷刺。
他剛想試探她的心意,結果現在卻像個廢人一樣躺在這裡,連最基本的生理問題都要靠一根導管解決。她會不會覺得他很冇用?會不會在心裡嫌棄他這副狼狽的樣子?
許星藝端著溫水回來,見他盯著輸液的手背出神,以為他是不舒服,連忙放下水盆,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怎麼了?是不是又燒起來了?”
她的指尖微涼,輕輕貼在他的皮膚上,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林允川卻下意識偏了偏頭,躲開了她的觸碰。
“……冇事。”他聲音低啞,視線落在彆處,不敢看她。
許星藝愣了一下,手懸在半空,有些無措。她抿了抿唇,還是收回手,轉而拿起毛巾浸濕,擰乾,輕輕擦拭他的脖頸和手臂,幫他物理降溫。
林允川閉著眼,任由她動作,可心裡卻像堵了一團棉花,悶得發慌。他向來驕傲,哪怕坐在輪椅上,也從未在人前示弱。可現在,他連最基本的尊嚴都維持不了——他需要她幫忙翻身、擦身,甚至處理那些連他自己都厭惡的生理狼狽。
“許星藝。”他突然開口,嗓音乾澀。
“嗯?”她停下動作,擡頭看他。
“你其實……不用勉強自己。”他睜開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可以去陪星樂,或者回家休息。這裡有護士,我不需要——”他故意讓聲音顯得冷硬。
許星藝正往盆裡倒溫水,聞言手腕一抖,水花濺在床頭櫃的化驗單上。“星樂還在icu,有護士照顧,也不給家人進去,而且”她擰乾毛巾,“星樂手術的事,我還冇好好感激你呢,怎麼會這時候拋下你不管呢?”
毛巾貼上額頭的瞬間,林允川猛地偏過頭。水珠順著他的太陽xue滑進鬢角,在枕頭上洇出深色痕跡。
“所以你留下來照顧我是因為報恩?”他聲音沙啞,“那不用了,晚點我讓桂叔過來就好了。”
林允川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玻璃,每個字都帶著粗糲的痛感。他彆過臉去,目光落在窗外漸暗的天色上,刻意避開許星藝的視線。
許星藝舉著毛巾僵在原地。監護儀的電流聲在沉默中格外刺耳,她看見他脖頸處的肌肉繃出鋒利線條。
“不是”她剛開口,就被他打斷。
“許律師。”他突然用回那個生疏的稱呼,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契約裡冇寫這一條。“他擡手就要按響呼叫鈴,“專業的是交給專業的人。”
“擡頭。”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冇等林允川反應,溫熱的毛巾已經覆上他的後頸。許星藝指尖隔著毛巾按壓他僵硬的肌肉,動作生澀卻認真:“你幫星樂聯絡心源的時候,想過這是施捨嗎?”
林允川呼吸一滯。女孩的手指正沿著他脊椎棘突向下,停在t8附近那道手術疤痕上。那裡本該有痛覺神經分佈,現在卻隻剩下一片虛無。
“性質不一樣。”他盯著天花板。
“哪裡不一樣?”許星藝擰乾毛巾,正打算要去倒水。
他呼吸一滯,喉結滾動了下,卻說不出口。
許星藝幫他理了理因為翻身而有些淩亂的被子,注意到床側的尿袋,裡麵深黃的尿液混合著血液,變得渾濁不堪。
“導尿袋滿了。”她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換。
林允川一把抓住她手腕,輸液架劇烈晃動,“你彆動,讓護士來。”
“林允川。讓我學著照顧你好不好,你現在隻是生病了。”她想掙脫開他的手,眉頭微蹙。
“你不是我的保姆或者護工,這不是你該做的。”許星藝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卻固執地冇有抽回。她仰頭望進他眼底,那裡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暗潮。
“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彆扭什麼?
——彆扭自己明明想靠近她,卻隻能以這副不堪的樣子示人。彆扭自己連照顧她的資格都冇有,反而要她來照顧自己。彆扭他幾個小時前差點脫口而出的心意,卻在這種狼狽的時刻顯得那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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