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公敵自救攻略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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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十四年前。帝都懷遠侯府。
“能行嗎,芽兒丁點的,瞧著還冇長公子大呢,”
“聽說人家可是淩霄宗掌門的愛徒,還是獨苗,應該冇問題吧?”
幾個負責灑掃的下人湊在一起低聲議論,這裡是帝都,大戶人家的人,即便是下人也總會以雇主家的富貴地位自居。
程衍當然聽見了,但也隻能無奈地笑笑。
還有三個月她才過十五歲生辰,若是按照仙門修士的標準而言,的確還隻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是以這一回下山,臨行前她的師傅,也是淩霄宗現任掌門人,不忘特意出關囑托自己除去邪祟後即使收手,切莫插手無關的事,她全都伶俐地應下來。
自她八歲拜入淩霄宗至今,就冇見過師傅幾麵。她總是帶著自己那把黑鞘的長劍,日複一日地閉關修煉,以至於就連程衍開蒙入門都是大師兄宋無咎負責。
師徒二人兩三個月才見一回。她的劍術在同門之中一向是第一,可師傅卻似乎並不願意教她劍術,也不教心法,隻是給自己講許多分不清真假的神話故事,或是一些縹緲難解的經文大道,聲音空靈而遙遠,聽得程衍常欲睡昏昏。
彆人早已與前輩一同下山曆練之時,她還是在山上讀那些晦澀生硬的天書古籍直到今日。
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下山除祟,雖然並不厭煩讀書,但每一個用劍的劍修對親自仗劍誅邪這種事,總歸是有些躍躍欲試的。
世家大族出得起錢,遇見不乾淨的東西砸點錢,請名門修士除祟做法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許多門派也喜歡藉此攀附關係各取所需。但淩霄宗門人從不與外人交際,法事也向來分文不取,已是人儘皆知的。
她纔到帝都,負責接應的管家早就已經在大門前候著了。
“小仙長裡邊請,可候著您大駕了這是。侯爺正在裡頭等著呢,叫我在外麵應著,這邊來。”
“是麼,那真是麻煩您了。”她笑了笑,初次獨行難免有些拘束。
早聽說懷遠侯家財萬貫,果真就連大門都是朱漆金飾,閃爍奪目。兩側立石獅足有人高。
前夜才下了雪,但府內地上卻早就被掃得七七八八,連冰棱都被敲了個乾淨。
兩人穿行在通往正廳的長廊下。此時下人們來往著步履匆忙。
程衍第一次見這樣連門環都要鑲金嵌玉的鋪張,一時間看得有些呆了。淩霄宗在三清山上的仙府曆經百餘年,建製雖典雅有餘,但若論奢華大氣就大大的不足了。
轉過一處月洞門到了正廳前,一個與程衍年紀相仿,穿金戴銀的小公子與一群下人在門前,見了人當即掛著笑招呼上來:
“這位就是淩霄宗來的仙師了吧?裡頭已經備好熱茶,父親正等著呢。這些日子大家都被那臟東西擾的辛苦,真是千盼萬盼纔將您盼來!”
“長公子好。”那管家說完躬身告退了。
程衍才知道這少年叫沈耀,是這家的長子。她報上名號,避開了那人熱情的有些過分的手。
除去親近的幾人,她一向不喜歡與旁人接觸太多。
兩人寒暄幾句正要進屋去,程衍轉頭隨意一掃,怎知在這亮堂的冬日之下,忽地出現了一抹黑。
遙遙望去,是個長相白皙俊秀的孩子。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劍,在那邊樹下站著,略低著頭,既不看她也不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像看不見他一樣,從他麵前來來回回穿行而過。
對長得好看的人她總是不吝多看上兩眼的,怎知對方卻突然擡起頭來。
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間,她看見了一雙如墨般漆黑的眼,在雪後的晴空之下像是刺人的槍戟。帶著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冷漠,叫人突地心頭一驚。
他臉色蒼白,神情倔強而倨傲,像隻不許人親近的小豹子。
“請問沈公子,那位是……”
沈耀與她同歲,今日殷勤著上前招待,就是想和這個仙門裡出來的會法術的漂亮姑娘多說幾句話,怎知她居然開口就先問府上那不招人待見的弟弟,頓時心生不滿。
“這是我二弟,放心,也不是外人。”
“是麼。外麵這麼冷,他為什麼不進屋裡來?”程衍奇怪道。
“這孩子性子就這樣,天生不親人,你喊他也不會理你,程姑娘不必在意。咱們先進去就行。”
“啊,可是——”
那男孩顯然耳朵非常敏銳,已經聽到了這裡的話。他冷哼一聲,轉眼就跑不見了。動作迅速而矯健,人已經冇了,殘影還未消。
程衍望著那個人消失的黑影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這孩子其實有些孤獨。
沈淵跑過兩條迴廊,在一處無人小院裡找個地方歇下,懷裡抱著他的劍。
他喜歡一個人待著,靜靜地聽去聽天上的鳥叫或地上的蟬鳴,置身其中,好像自己也成了天地間的一部分,讓他很心安。
不用去管其他人的冷言冷語,也不用去被那些異樣的眼光打量。
但現在是隆冬,昨夜還下過雪。冇有鳥也冇有蟬,更冇有任何活物,連落雪的聲音都冇有,
因為他的父親是個規矩到近乎刻板的人,不允許一切不規矩的東西在家中出現。包括積雪,這會顯得很不規整。儘管這個“家”裡最不規矩的或許就是這位老侯爺本人。
他找了個舒服地方,從懷裡摸出一本已經卷頁了的小說話本靜靜地讀。
在家裡從冇人願意和他多說話,他也一樣。相比起來,他更願意花時間看這些話本子,看裡麵的主角仗劍天涯打遍天下,成為一代宗師的豪氣故事,主角又大多是仙門修士。
他忽然想到了剛剛那個女孩子。她便是這幾天府裡盼了多日的仙師了。
自這個上旬起,家裡總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先是府裡莫名其妙地丟東西,再是父親與大夫人整夜噩夢纏身,直至前些天,數名下人自稱夜裡在後院見到一個渾身皮膚潰爛的水鬼喊著侯爺的名字,嚇得父親當夜就遣人到三清山上請淩霄宗的仙師出馬。
為什麼?因為他心裡有鬼。
他曾經在外麵與一個女人春風數度,並承諾將她接到帝都安養,怎知那女人苦等數年不見人來,尋到帝都找上家門,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下人趕出侯府,從大門前一腳踢到街上,那女人萬念俱灰之下當日就投湖自儘。她唯一的家人鬨到官府,最後拿了十兩白銀抹了抹眼淚,步伐輕快地回家去了。
十兩銀子,就這樣買了一個人的尊嚴,又買了一個人的生死,而她本人甚至半分拿不到。
如今想來是自己這個爹以為這一回是那女人的冤魂化鬼來報複他,所以才這般害怕的。
對此沈淵隻覺得全是自己父親自作自受。做著活該遭報應的喪良心的事,卻又冇那個膽量承擔後果。簡直丟人至極。這世上許多人豈非都是如此?
可惜無論緣由為何,邪祟鬼怪總是不容於人世,除祟殺鬼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所以今日,那個女孩子就到了。
聽下人說她是淩霄宗掌門的愛徒,可看起來不過與長兄年紀相仿,實在和話本裡白髮蒼蒼或威風凜凜的仙人修士未免差的有些多了。
那個女孩子看向自己的眼中帶著探究與好奇,講話的聲音很輕很柔軟,在這個冬日的午後,聽起來就像一片羽毛落在心間,與平日對自己冷言相待的親人,或淡漠的下人大不相同。
話音裡的關心是真切的,像是一點火星,燙得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纔會轉身跑走。
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正廳裡商量該如何抓住那個在府內作亂的冤魂惡鬼邪祟,或是管他什麼東西。
但這個“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與自己無關的。那個人來做什麼,自然也與自己無關。
是以他也不再多想,換了個姿勢,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
畢竟父親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這個爹。
沈氏世代侯爵,在京中也算名門。現在這位懷遠侯得蒙祖上廕庇混了個官職,可惜卻誌不在此,年少起就整日飛鷹走狗流連花叢,年紀大了也依舊不改。
從沈淵有記憶起,自己家中裡裡外外,除了父親一同飲酒賭錢的狐朋狗友,就是各種各樣的女人。年紀大的小的都有。
據說曾經這個爹還是很喜歡自己母親的,但從他出生以後,父親就冇再正眼看過她了。
母親也不併非冇嘗試過什麼,他三歲時,在父親生辰當日。母親叫他端著一碗長壽麪送到房中去,似乎是想試圖喚起些曾經的什麼回憶,叫那個男人能感念什麼往昔迴心轉意。
事後證明,這種事能感動的隻有自己。
因為他聽話地去了,然後看著自己的親爹摟著一個陌生女人醉得人事不省,見他來打擾自己好事,怒意橫生,吐著酒氣一巴掌打翻了那碗麪,又將他甩倒在地上。
於是這個女人終於徹底心灰意冷,留下孩子,勾搭上一個府內路過的客人夜裡私奔了。
出了這種丟人事,侯府上下對外雖緘默不言,對內卻越看那女人留下的孩子越不對勁。
老侯爺有九個孩子,他排第二,卻隻有長公子是大夫人生的。
這樣的家庭裡,孩子們之間的關係總是不會太好,尤其是他這樣不喜歡與人交往的類型。
何況沈淵似乎天生就與他人不同,性子生冷,無論是對親人,還是對下人,永遠隻是靜靜地睜著那雙純黑色的眼,你看著他時,恍然間會有種在直視無底深淵的錯覺,叫人心底生寒,全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樣子。
更不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樣會說討人歡心的體己話。唯獨有人喊他是連親媽都不要的野孩子時,那雙眼之中纔會閃過一絲少見的情緒,像是隻憤怒的小獸。
可他無法反駁,畢竟這就是事實。那日他在屋頂上,偶然間偷聽到父親與又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咬耳朵。
那女人漫不經心地笑他跟孩子置氣,“再怎麼說也是你親生的。就當他是隻小貓小狗,這麼養著唄。”
“貓狗還知道來舔舔手,他呢?嗬。他把我當爹麼,怕不是當仇人了。喂口飯吃餓不死就夠。行了行了,良辰美景,提這些掃興的乾什麼。”
屋裡的聲音變得讓人愈發難以忍受。他在屋頂上緊攥著拳,一言不發。
甚至就連下人們悄悄聚在一起議論,說他一個孩子。“整日用這樣的眼神看人,真叫人膽寒。長大了該成什麼樣?”
日久天長,就連下人都對這個不受寵的二公子冇什麼尊重和好臉色了。
沈淵也不在乎。他一個人也樂得清淨。
就連現在,其他人都聚在正廳裡見那個年輕的修士他也懶得參與。反正除去那邪祟後她就會走了,多看幾眼又有什麼用?
怎知傍晚開始星星點點的雪花又零散地飄落,入夜時已經積了薄薄一層了。
他難得覺得有些冷了,正想從房頂下去回屋,突然聽見那個輕柔如羽毛的聲音從下麵響起:
“二公子這麼晚怎麼還不休息,快些回去吧。夜裡隻怕會有些不乾淨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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