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入侵夢境非連續世界 第180章 暗潮與微光
林夜的安全屋,再次成為了我們短暫喘息的水下礁石。與離開時相比,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出發前的凝重與決絕,而是劫後餘生的疲憊,以及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東西。
沉默籠罩著每個人。
陳鐵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著頭,粗壯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枚從307病房帶出來的、鏽跡斑斑的軍牌,還有那份記錄著戰友名字和編號的名單。他的後背新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混雜著之前尚未癒合的舊傷,被蘇媚用簡陋的醫療手段勉強處理過,纏上了厚厚的繃帶,但滲出的血跡依舊緩慢地浸潤著紗布。他沒有發出一點呻吟,但那緊繃的肌肉和微微顫抖的肩膀,訴說著遠比痛哭更沉重的痛苦。他的盾牌靠在牆邊,上麵布滿了新的凹痕和腐蝕印記,彷彿隨時都會散架。
蘇媚坐在他對麵,默默擦拭著她那枚老舊的“共鳴懷表”。她的動作很輕,很專注,彷彿想從那冰冷的金屬上汲取一絲慰藉。但她那頭原本隻是鬢角灰白的長發,此刻灰白的色澤已經明顯蔓延過了耳際,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她偶爾會抬起眼,擔憂地看一眼陳鐵山,又很快垂下,虛化的右臂在燈光下顯得更加透明和不穩定。
林夜在操作檯前,眉頭緊鎖,反複觀看著從醫院帶回的零星資料碎片,以及那部永不關機手機裡韓夜發來的挑釁照片。他的臉色也不好看,天眼通的過度使用讓他的眼球布滿血絲,看上去異常疲憊。但他不能停下,資訊就是武器,他必須從這些碎片中拚湊出敵人下一步的動向。
而我,則靠在牆邊,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幾乎失去知覺的右手更換紗布。那盒葉輕玄給的藥膏,此刻拿在手裡,感覺沉重而滾燙。擰開蓋子,裡麵黑乎乎的藥膏隻剩下薄薄一層,散發出的清苦藥香,此刻聞起來卻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和腐敗的氣味。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剜出一點,塗抹在右臂那灰黑色、木質化的紋路上。
藥膏觸及麵板的瞬間,那股熟悉的、能夠暫時麻痹神經的冰涼感再次蔓延開來,有效地壓製了皮下的刺痛和躁動。但這一次,這冰涼感持續的時間似乎比以往更短,而且……寒意消退後,殘留的不是舒緩,而是一種更深邃的、彷彿能凍結骨髓的冰冷,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彷彿這藥膏不是在治療,而是在……抽取著什麼。
我疲憊地閉上眼,想稍微休息片刻。
然而,黑暗中,那些扭曲的、沒有固定五官、如同融化蠟像般的人臉,再次爭先恐後地浮現出來,它們在我意識的深淵裡蠕動、哀嚎,拉扯著我的精神,試圖將我拖入更深的混亂。
我猛地睜開眼,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藥膏的“副作用”,隨著使用次數的增加,變得越來越強烈了。葉輕玄……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拿出那部獲得的手機。螢幕依舊亮著,滿格的電量圖示顯得格外詭異。我用衣角擦拭著螢幕上的裂痕,冰冷的螢幕像一麵鏡子,映照出我此刻的臉——蒼白,疲憊,眼窩深陷,瞳孔深處殘留著未能散去的驚悸,以及一絲連我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覺的……被逼到絕境的凶狠。
就在這時,林夜開啟了安全屋內那台老舊的、訊號時好時壞的迷你電視,大概是想獲取一點外界的資訊,確認醫院消失後外界的反應。
“……本台最新訊息,”新聞主播用毫無波瀾的語調播報著,“城西相鄰街區近日爆發不明原因的集體性情緒低落事件,涉及居民數量持續增加。多名受訪者聲稱,在夜深人靜時,會隱約聽到斷斷續續的、類似哭泣的聲音,導致失眠、焦慮,甚至出現幻覺。目前相關部門已介入調查,初步排除氣體泄漏或傳染病可能,呼籲市民保持冷靜……”
哭泣的聲音……集體抑鬱……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下意識地看向林夜和蘇媚。他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了電視螢幕。
蘇媚的臉色更加難看,她低聲道:“我……我好像能感覺到一點……很遠,很模糊,但是……很多人的悲傷和絕望交織在一起……很熟悉的感覺……”
她所說的熟悉,顯然是指醫院裡那些怨唸的氣息。
林夜關掉了電視,嘈雜的新聞播報聲戛然而止,安全屋內重回死寂,但一種新的、無形的壓力已經悄然降臨。
“哭城……”林夜低聲說出了這個名字,語氣沉重。醫院裡那個由怨念聚合形成的“哭城”雛形,難道並沒有隨著橋梁空間的關閉而完全消散?還是說,醫院隻是一個爆發點,真正的源頭,還在彆處?
他放下手中的資料,走到窗邊,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窗外,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黎明將至,城市的輪廓在漸亮的天光中清晰起來。但這蘇醒的城市,在我們眼中,卻彷彿被一層更濃重的陰影所籠罩。
“結束了,”林夜看著窗外,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一切迷霧的力量,“但也開始了。”
他的目光彷彿穿過了鋼筋水泥的叢林,看到了隱藏在繁華表象下的暗流。
“玄陰派、歸零者……‘宴席’、‘哭城’……”他一個一個地念出這些名詞,每一個都代表著無儘的危險和挑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然後,他轉過身,看向我們每一個人,看向陳鐵山緊握的軍牌,看向蘇媚灰白的長發,看向我纏繞著紗布、隱現不祥紋路的右手,最終,他的目光與我相遇。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空洞的鼓舞。
我握緊了手中那部冰冷的手機,感受著口袋裡齒輪、玩偶熊和那張黑色請柬的觸感,目光掃過傷痕累累卻依舊沒有倒下的隊友。
體內殘存的精神力微弱地流轉著,右臂的冰冷和夢魘的餘悸依舊清晰。
但有些東西,比這些更清晰。
我迎上林夜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恐懼、疲憊、憤怒和不確定,都壓進心底最深處,隻留下最初也是最根本的念頭,用一種近乎平靜,卻異常堅定的聲音,輕聲說道:
“一起活下去。”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這壓抑的安全屋裡,漾開了一圈微不可查,卻真實存在的漣漪。
窗外,天光徹底放亮,城市開始了新一天的喧囂。
安全屋內,燈光依舊昏黃,映照著四張疲憊而堅定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