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辦裡的秋水長天 第3章 流言與文字督查

    “永安宮專線”事件像一滴水濺入油鍋，在看似平靜的縣委辦炸開了花。季秋水這個名字，以一種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走紅”。

先是文件科內部。劉科長——老王頭退休後接任的那位，戴著金絲邊眼鏡，永遠板著臉，說話像在宣讀判決書——破天荒地多看了季秋水兩眼，推了推眼鏡，丟下一句：“年輕人，好奇心要有分寸。”語氣聽不出褒貶。綜合科那兩個時髦姑娘小趙和小錢，看季秋水的眼神更是充滿了八卦的興奮。小趙在茶水間“偶遇”季秋水，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季姐，聽說你……半夜在檔案室燒紙錢？給誰燒呀？”季秋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哭笑不得：“什麼呀！那是老王頭教我在廢棄檔案銷毀爐裡烤紅薯！煙大了點而已！”小錢則是一臉崇拜（或者說是看珍稀動物）的表情：“季姐，你電腦裡是不是藏著‘縣委辦曆年錯彆字驚悚合集’？能不能……借我瞻仰瞻仰？”季秋水扶額：“那是我的學習筆記，《主任常用成語錯誤率統計表》！方便以後寫材料規避雷區！”

流言的版本在樓道間、食堂裡、甚至廁所門口飛速迭代升級。傳到後來，已經離譜到令人瞠目。財務科那位以精明刻薄著稱、外號“鐵算盤”的李玉梅李姐，在食堂排隊時，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跟旁邊人說：“聽說了嗎？新來的那個小季，季秋水？嘖嘖，來頭不小！省裡派下來的‘文風督查員’，微服私訪的！專門盯著咱們寫材料用‘的、地、得’、‘作、做’分不清這些毛病！抓到一個，扣分！年底考覈就完蛋！”這話引得周圍一圈人側目，看季秋水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敬畏和疏離。

這天中午加班改一份簡報，季秋水困得眼皮打架，衝了杯速溶咖啡提神。剛喝一口，就聽見隔壁綜合科沒關嚴的門縫裡，飄出小趙刻意壓低的、興奮到變調的聲音：“……千真萬確！季姐發給那個‘蒙哥馬麗’的傳真，你們猜怎麼著？人家回函用的不是列印體！是小篆！真正的古代文字！寫在竹簡上的！據說還蓋著‘夜遊神’的印！老王頭親口說的！”

“噗——！”季秋水嘴裡的咖啡一點沒浪費，全噴在了麵前的鍵盤上，黑褐色的液體順著按鍵縫隙滋滋往裡滲。她手忙腳亂地找紙巾，心裡奔騰過一萬頭神獸：小篆？竹簡？夜遊神？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老王頭到底還編排了她多少故事！

正狼狽間，老王頭背著手，像巡視領地的老貓一樣踱了過來。他瞥了一眼濕漉漉、冒著咖啡香氣的鍵盤，又看看季秋水漲紅的臉和隔壁虛掩的門，臉上毫無波瀾，淡定地從自己口袋裡（天知道他那件舊中山裝口袋裡能掏出什麼）摸出一小包濕紙巾，遞給她。

“擦擦。”老王頭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甭解釋，丫頭。解釋就是掩飾，越描越黑。在這地方，有時候啊，有點神秘感不是壞事。新人嘛，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傳說，反而是最好的保護色。”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當年我剛來那會兒，他們還傳說我給……嗯，給國家最上頭那位大老闆寫過親筆信呢！傳得有鼻子有眼。其實啊，就是信訪辦那陣子忙不過來，抓我去幫忙抄信封，抄了三天三夜，抄得我手指頭都抽筋了，寫的全是‘某某省某某縣某某鄉某某村某某某（收）’！神秘感？嘿！”

老王頭搖著頭，背著手，慢悠悠地踱走了，留下季秋水捏著濕紙巾，對著油膩膩的鍵盤發呆，哭笑不得。這縣委辦的天，難道真是靠這些光怪陸離的笑話和流言撐起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