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弄巧_飛星傳恨_銀漢迢迢暗度。 讀心世子遊記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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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心世子遊記廢稿
驚鵲啼破海棠春
十三年的春末,京城的天氣已然帶了點燥熱。葉府練武場裡,一身利落墨青騎裝的葉縱剛挽了個漂亮的槍花收勢,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她將長槍擲給一旁伺候的丫鬟,接過汗巾隨意擦了擦,動作灑脫,全然不見閨閣女子的嬌柔之態。
今天是葉縱穿來的遮掩。阿銘他們纔剛摸清酈州一帶的山路水路,遊記才寫了開頭……可千萬彆被這突如其來的婚事,絆住了手腳纔好。
這京城,這世子身份,再加上一紙婚約,真是……麻煩透頂。
何時才能回到山水之間啊!
他翻了個身,將窗外喧囂的議論和恭喜聲徹底隔絕在外。
茶樓聽書逢冤家
賜婚的旨意下來後,葉府的氣氛總有些微妙。葉夫人林氏深知女兒性子,怕她鬱結於心,又恐她做出什麼出格舉動,平白惹人笑話,便拘著她在府中學些女紅刺繡,美其名曰提前適應。
可葉縱哪是耐得住這般拘束的人?針線活做得歪七扭八,受時代影響的女戒內訓讀得她氣血攻心。比起後宅方寸間的瑣碎,她更嚮往外頭的廣闊天地,愛聽那跋山涉水、金戈鐵馬的故事。
這日,她實在悶得發慌,眼珠一轉,又故技重施。趁著母親被管事嬤嬤請去處理田莊事務,她利落地套上一身灰撲撲的小廝衣衫,將一頭青絲儘數塞進同色的軟帽裡,對著模糊的銅鏡照了照,又抹了點灰在臉上,活脫脫一個清秀小廝模樣。她熟練地避開府中上下,從角門溜了出去。
京城最熱鬨的茶樓“一品香”今日座無虛席。大堂中央,鬚髮皆白的老說書人正講到前朝名將霍霆雲“雪夜破狄戎”的經典段子。
“……話說那霍將軍,親率十八輕騎,冒著鵝毛大雪,夜行三百裡!直搗狄戎王帳!那狄戎王還在夢中,便被帳外震天殺聲驚醒,隻見一尊雪甲戰神,手持長槊,破帳而入!端的是……”
葉縱擠在人群角落裡,聽得如癡如醉。說書老伯很會引導觀眾的情緒,四處此起彼伏的叫好聲,讓她早已將什麼婚事、什麼紈絝相公拋到了九霄雲外。
聽點古代的說書人講段子,這纔有意思。
“好!”
她忍不住低喝一聲,嗓音壓得低低的,卻滿是激動。周遭茶客們也紛紛叫好,掌聲雷動。
說書人一段落下,醒木重重一拍,留下扣人心絃的懸念,稍作休息。
茶客們議論紛紛,皆讚今日這故事格外精彩,細節詳實,氣氛渲染得淋漓儘致,聽得人熱血沸騰,也不知說書人從哪得知這些史料編的,彆有一番風味。
葉縱也沉浸在方纔的激昂情緒中,回味無窮,心中暗忖:這老先生今日狀態極佳,這段子編得也比往日更精妙些。
她下意識地往二樓雅座方向瞥了一眼,卻恰好瞥見斜對麵一間雅座的竹簾半卷著,一個熟悉又礙眼的身影正倚窗而坐。
竟是楚哲!他世子之名遠揚,也愛出風頭,卻因為英俊的容貌被不少天真少女追捧,甚至有段時間,普天之下,他的麵容畫卷紛飛,叫人一眼就認出。
他依舊是一身招搖的錦繡華袍,姿態懶散,麵前擺著幾碟精細茶點,一副標準紈絝聽曲享樂的做派。可他手中竟拿著一支筆,正對著鋪在桌上的紙箋奮筆疾書,時而蹙眉思索,時而嘴角輕揚,那專注的神情,與他平日的浪蕩模樣判若兩人。
葉縱正疑惑這草包何時轉了性竟會寫字了,就聽到一道清晰的心音越過嘈雜人聲,精準地撞入她腦海——
【……阿銘這次尋來的史料果然有用,增補的夜襲細節效果不錯。老先生演繹得也到位,台下反響熱烈,這稿費冇白加。嗯,‘雪壓弓刀寒芒黯’這句可以再琢……下次南疆風物的篇目,或許可以換個切入方式……我再改一版交了,看看效果!】
葉縱猛地怔住,眼睛微微睜大。
稿費?史料?反響?這聲音是哪來的!
可葉縱轉眼一看,眾人隻會拍手叫好,在匆匆寫字的,隻有楚哲一人。
難道……這說得如此精彩的故事稿子,竟是他寫的?!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劈在她腦海裡,讓她一時有些回不過神。那個鬥雞走狗的楚哲,私下竟在搗鼓這個?還如此專業?
她下意識地仔細打量他。他書寫時神色認真,側臉線條在窗外光線下顯得有些清俊,甚至帶著一種與他紈絝外表極不相符的沉靜書卷氣。
葉縱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荒謬,有震驚,還有一絲壓不住的好奇。這人的傳聞沸沸揚揚,大婚前還在這裡加班加點寫書?
然而,這點剛冒頭的震驚,很快就被對他紈絝名聲的固有厭惡壓了下去。尤其是想到自己竟因他的作品而心潮澎湃,更覺一陣彆扭,說不定是他從哪個大家那抄來的,算不得什麼。
恰此時,楚哲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擡眸望來。
四目相對。
楚哲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懶洋洋調子,他挑眉,目光在葉縱那身小廝打扮上溜了一圈,這小廝不像尋常人家裡伺候的,五官倒有幾分精緻,怕不是出來玩的丫鬟。本朝聖上開明,對這些個少年少女社交寬容些,大戶人家的千金,讓貼身人溜出來買東西也是有的。
不知那葉家小姐如此豪邁,會不會樣貌五大三粗連小廝都不如。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遙遙舉了舉茶杯,算是隨意打了招呼。
葉縱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豎起了眉毛,心頭火起。他那是什麼眼神?連小廝都勾勾搭搭,是不是有什麼龍陽之好?還是得意他的稿子吸引了她?
她冷哼一聲,扭開頭,心中打定主意要給他點難堪。
眼見說書結束,楚哲也收了筆墨,似乎準備離開。葉縱眼疾手快,故意側身擠過有些擁擠的走廊上樓,隨著簇擁的人群,看似不經意地,手肘猛地朝他那邊一撞!
她習武之人,力道控製得極巧,目標是撞翻他桌邊那壺剛沏好的、滾燙的熱茶。
眼看茶壺就要傾覆,淋楚哲一身。卻見他彷彿隻是隨意地一擡手,用手中剛合起的摺扇輕輕一撥一擋,那茶壺滴溜溜轉了個圈,竟穩穩噹噹地落回桌麵,一滴未灑。
他甚至還順勢用扇骨抵著壺身,將它往桌內推了推,動作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小心些,”楚哲擡眼看向葉縱,桃花眼裡漾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語氣輕佻,“這茶燙,若是濺傷了人,姑孃的銀子可就要賠在這了。”
葉縱心裡一驚,一擊落空,反被他看穿言語調侃,更是氣結。她繃著臉,硬邦邦道:“誰要聽你的破書!”
楚哲聞言,眉梢挑得更高了些,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哦?小兄弟也知這書稿與在下有關?”他明明看出了她的偽裝,卻打量著她的男裝,眼底笑意更深,不再追問,隻懶懶道,“看來是同道中人?幸會。”
葉縱被他這話噎住,差點咬到舌頭。她總不能說自己是聽了他心聲才知道的!
正憋得難受,又聽楚哲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用扇子輕輕敲了敲掌心,語氣隨意得像在談論天氣:
“對了,瞧你這身手利落,是在哪家府上當差?過些時日府上辦喜事,正缺些靈醒的人手。”
喜事?葉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指他們的婚事,心頭火“噌”地又冒起三丈高。
卻聽楚哲接下來的心聲慢悠悠地響起,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唉,麻煩。也不知那位葉家小姐是何等‘英姿’,可千萬彆是整日盯著夫君行蹤的母夜叉纔好。不過這婚事嘛,橫豎是陛下塞過來的,走個過場,大家麵上過得去也就罷了,誰還當真指望舉案齊眉不成?關起門來,自是兩不相擾最好。】
這話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葉縱心頭那把因好奇和較量而燃起的火苗,隻剩下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鄙夷。
原來他不僅是個紈絝,還是個對婚姻毫無責任感、隻想敷衍了事的混賬!陛下之命?不好違背?所以她就活該成為他用來敷衍聖意的工具?
“哼!”葉縱再也懶得跟他虛與委蛇,狠狠瞪了他一眼,連偽裝的聲音都忘了壓,帶著女兒家的清銳,“誰跟你同道!礙眼!”
說罷,轉身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茶樓,背影都冒著噝噝的怒氣。
楚哲站在原地,看著她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玩味和疑惑。
【這小火氣……倒是莫名其妙,罷了,跟我也毫無乾係。】
他搖搖頭,將這點小插曲拋諸腦後,心思又轉回了方纔未修改完的稿子上,優哉遊哉地搖著扇子,下樓去了。
隻留葉縱一肚子悶氣,快步走在回府的路上,隻覺得今日陽光都格外刺眼,那說書故事帶來的酣暢淋漓早已消失無蹤,隻剩下對那樁婚事和那個未來夫君更深的厭惡與無力。
“姑娘您看!”雲兒見她麵色不虞,忙拉著她逛樓下市集上的小玩意,近日各國商人來京兜售特產,在此安紮住宅。
葉縱也不是個愛內耗的,轉眼就被琳琅滿目的西洋物品吸引了去。
這不是日後的透明玻璃嘛,想不到這裡還能看到!葉縱眉眼彎彎,她早就想仔細看看遠處的星辰,早聽聞古時冇有現代光汙染和人造光源,所看到的星空更加亮麗。可冇有現代器械的輔助,還是模糊些。
這些都是眾人冇見過的新鮮玩意兒,熱鬨非凡但買下的人極少,還是時興的衣服料子和香膏更暢銷些。
葉縱卻不以為意,花重金買下幾塊琉璃,打算自己磨成凸透鏡和凹透鏡,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又像尋常小廝一般又添了點羊肉和饃饃,在外頭繞了一大圈,這纔回府。
紅妝夜奔星月明
轉眼吉日至。
天子賜婚,排場自是不同凡響。永王府與葉府縱然各懷心思,麵子上卻做得十成十隆重。永王府張燈結綵,賓客如雲,喧鬨幾乎要溢位那硃紅的高牆。葉縱鳳冠霞帔,被繁複的禮服裝裹著,如同一個精緻卻失卻靈魂的玉雕娃娃,由著喜嬤嬤攙扶,完成一係列繁瑣的禮儀。
鼓樂喧天,紅綢鋪地。她隔著墜珠的流蘇,看向對麵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的楚哲。他麵如冠玉,被紅衣襯得愈發俊美無儔,行止間帶著慣有的、恰到好處的風流儀態,應對賓客談笑風生,一副遊刃有餘的世家公子模樣。
一切都完美得挑不出錯處,要不是知道楚哲的秉性,肯定要被他騙過,葉縱暗自腹誹。
而在喧囂的縫隙裡,她還捕捉到一絲不和諧的音符。
永王妃,楚哲的母親,端坐高堂,接受新人叩拜。她妝容得體,笑容卻像是描畫上去的,眼底深處是一片化不開的疏離與冷淡,看向楚哲的目光,甚至談不上多少真切的喜悅,倒像是完成一樁不得不做的任務。而永王爺,更是稱病未曾露麵。
葉縱心下愕然。獨子大婚,父母竟是這般情狀?她下意識地看向楚哲。
他臉上那副完美無缺的紈絝笑容未曾有絲毫改變,似乎對父母的缺席與冷漠早已司空見慣,甚至在那份慣常的懶散下,透出一種近乎麻木的習以為常。
【……又是這樣。也好,省了麻煩。】一道平靜無波的心聲驗證了她的猜測。
葉縱心頭莫名地堵了一下。這紈絝子弟,似乎也並不全然像表麵那般無憂無慮,爹不疼娘不愛,也是有些無奈,也讓人疑惑。
繁瑣的禮儀終於熬到尾聲。新房內,紅燭高燒,暖香馥鬱。
喜嬤嬤說儘吉祥話,丫鬟們抿嘴笑著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這對新鮮出爐的夫妻。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和尷尬。
楚哲擡手揉了揉笑得有些發僵的嘴角,踱步到桌邊,自顧自倒了兩杯合巹酒。他轉身,將其中一杯遞給仍端坐在床邊的葉縱。
“折騰一日,累了吧?”他語氣隨意,試圖打破這令人不適的寂靜。
葉縱擡手欲接,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纖細卻隱含力量的手腕。
楚哲的目光在她手腕上一頓,隨即上移,落在她被燭光映照的側臉上。她嫌熱,眾人退下便自顧自摘了麵紗,冇了白日濃重的脂粉和繁複頭飾的遮掩,那張臉清晰銳利,眉眼間的英氣愈發凸顯。
他眼底倏地閃過一絲訝異,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們是不是在……”
話未說完,一道心音卻更快地竄入葉縱腦海:
【……是茶樓那個炸毛的小廝?!竟是她?】
葉縱動作一頓,擡眸,正好撞上他來不及掩飾的驚訝目光。她心下冷哼,索性也不裝了,接過酒杯,語氣硬邦邦的:“是啊,真是冤家路窄。世子爺那日茶樓的稿費,賺得可還開心?”
楚哲被噎了一下,隨即桃花眼裡漾起玩味的光,那點尷尬瞬間消散無蹤。他仰頭將自己那杯酒飲儘,嘖了一聲:“比不上葉小姐……呃,世子妃女扮男裝、聽書品評的興致高。”
“總比某些人,明明胸有丘壑,卻偏要裝瘋賣傻、矇騙世人強。”葉縱反唇相譏,也仰頭飲儘杯中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起一陣暖意,也壯了她的膽氣。
楚哲挑眉,倚在桌邊,抱臂看她:“哦?那也比不得某些姑孃家,自詡飽讀詩書兵法,卻用來琢磨怎麼溜出府門、不務正業來得高明。”
“你!”
“我如何?”
兩人針尖對麥芒,嘴上誰也不肯饒誰。可奇怪的是,這番互揭老底,反倒驅散了先前那層相敬如冰的虛假隔膜。兩人對視一眼,又扭過頭去。雙方乃知“原來你我都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
微妙默契,在無聲中悄然滋生。
至少,比起和一個真正無知無覺的草包或者一個矯揉造作的閨秀相處,眼前這樣的情景,讓人覺得省心。
有點意思,明人不說暗話,倒也不用裝著了。而楚哲隱藏的才華和那份對父母冷漠的麻木,也讓葉縱的厭惡裡,不由自主地摻入一絲心疼,隨即又掐掉。
這是他自找的,天天遊手好閒,說不定永王和王妃早對他失望透頂。
雖不再像最初那般排斥,但驟然拉近的距離,仍讓兩人都覺得有些彆扭,不知該如何相處。
沉默再次降臨,卻不再是最初的冰冷,而是帶了點試探和揣摩的意味。
楚哲擺弄著空酒杯,狀似無意地瞥向窗外墨藍色的夜空,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嘖,算日子就在這幾日了,錯過可惜。偏偏剛成婚,總不能立馬就夜不歸宿……找個什麼藉口出去?】
葉縱豎起了耳朵。天文現象?他要去觀星?她也很想看!
又聽他心裡繼續嘀咕:【城西觀星台那邊視野最好,但這個時辰過去,怕是也來不及清場了……要是能去郊外雁回坡……】
葉縱眸光微動,放下酒杯,忽然站起身。
楚哲被她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怎麼了?”
葉縱卻不看他,徑自走到衣櫃旁,從最底下拖出一個小包袱,扔到他麵前。
楚哲疑惑地打開,隻見裡麵竟是兩套利落的深色騎裝,還有一份手繪的、標註細緻的京郊地圖,甚至還有一個看起來頗為古怪的、用銅管和琉璃片勉強拚湊成的長筒狀物事。
“這是?”
“更衣,”葉縱言簡意賅,自己已經開始解嫁衣繁複的扣絆,“三更天,東側角門彙合。帶你去看星星。”
楚哲徹底愣住,看看包袱,又看看一臉平靜彷彿在說“今晚月色不錯”的葉縱,桃花眼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她……她怎麼知道?!她連這個都準備好了?!這女人……】
葉縱聽著他心底那一片混亂的驚濤駭浪,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平日裡進城這麼多次,倒也收集了不少奇珍異寶,除了琉璃,還有時興的幾樣新奇水果,她也一併帶上了。
見他不動,葉縱隨即又立刻繃緊,故作不耐煩:“愣著乾什麼?再磨蹭天亮了!”
……
三更鼓過,萬籟俱寂。幸好楚世子驕縱慣了,聽他的要求,除了貼身小廝,寢室中無人值守。
兩匹駿馬悄無聲息地溜出永王府東側角門,如離弦之箭般融入夜色,直奔京郊。
雁回坡上,夜風微涼,吹散了白日的燥熱和婚宴的喧囂。天幕如墨染,綴滿碎鑽般的星辰,一輪明月高懸,清輝遍灑四野。
葉縱擺弄著那個簡陋的弧度玻璃,自己磨了許久初見雛形,眯著眼對著月亮調整了半天,“望遠鏡”終於忍不住低呼一聲:“成了!雖然模糊,但坑窪竟能看清些許!你快來看!”
楚哲湊過去,學著她的樣子,將眼睛對上那冰涼的琉璃片。頓時,一個從未見過的、凹凸不平的碩大月球闖入視野,震撼得他呼吸一窒。
“這……這便是月亮真容?那平日裡淡黃的一小片,細看竟然如此壯觀!”他喃喃道,一時忘了身旁是誰。
葉縱隻偷跑出來看過辰星,卻不知今日正好是月全食,一時驚撥出聲。楚哲連忙捂住她的嘴,溫熱的體溫讓兩個人微微一怔。
【當日之衝,光常不合者,蔽於地也,是謂暗虛。在星則星微,遇月則月食。】她聽見楚哲激動地在心中狂喊,兩人慢慢看著月亮的光輝吞併在黑雲之後,就像天狗吞月!
“古籍有載,然親眼得見,終是不同。”楚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褪去了平日裡的懶散輕佻,帶著一種純粹的興奮與專注,“可惜今日無星雨,否則以此鏡觀之,定然更為壯觀。”
兩人擠在那小小的窺鏡前,腦袋幾乎靠在一起,爭相看著那遙遠天體的奧秘。
夜風寒涼,葉縱下意識搓了搓手臂。
下一刻,一件帶著暖意、略顯寬大的外袍便罩在了她肩上。楚哲的動作有些笨拙,甚至冇看她,目光還黏在望遠鏡上,嘴裡嘟囔著:“……這騎裝太礙事,我穿著太熱。”他倒是嘴硬。
葉縱怔了怔,攏了攏帶著身旁男子氣息的衣袍,那點暖意似乎順著皮膚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她冇說話,隻輕輕“嗯”了一聲。
坡上隻剩下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和兩人偶爾壓低聲音的、關於星辰月亮的交流。
先前婚宴上的虛假繁華,新房中的針鋒相對,似乎都被這浩渺的星空滌盪而去。那份彆扭感,確確實實被這並立觀星的靜謐時刻沖淡了不少,葉縱有些怔愣,新婚紈絝皮下的山海誌
好在兩人趕回來得及時,一路上悄然騙過所有人,趕緊梳洗一番。
新婚翌日,依禮需向長輩敬茶。
永王妃端坐堂上,妝容依舊精緻,神色卻比昨日更添幾分淡漠。她接過葉縱奉上的茶盞,指尖冰涼,並未立刻飲用,目光在葉縱身上逡巡片刻,緩緩開口:
“既入王府,便是世子妃。往日那些跳脫性子須得收一收,好生學著主持王府各事,恪守婦德,安分守己,方是正理。莫要失了王府體麵。”
話語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敲打意味,這是打算拘著葉縱安心做那後院婦人。
葉縱垂眸,心下不豫,卻礙於禮數打算暫且忍下。正欲應是,卻清晰地聽到身旁楚哲的心聲——
【……又來了。套上這層身份,便連喘氣都得分個尊卑對錯。無趣。】
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與麻木,瞬間點燃了葉縱心頭那點不快。她正要開口,又想到這樁婚事是當今聖上賜下,自己父親在外守望疆土,母親主持大局不易,家中並無其他長輩坐鎮,這種話在此時也是尋常,何必觸王妃的黴頭,惹她不快。
卻見楚哲搶先一步,笑嘻嘻地攬過話頭:“母親教訓的是!”
他語氣輕佻,彷彿全然不覺氣氛凝滯,“兒子這般不成器的,正需得個厲害夫人嚴加管束纔好!否則日日在外胡鬨,豈不更敗壞了王府名聲?如今有夫人看著,兒子定當收斂,母親儘可放心!”
他一番話,看似自貶,實則四兩撥千斤,將王妃對葉縱的敲打全數引到了自己身上,更隱隱以退為進,乍一看是在悔過,實則再次強調了自己的光榮黑曆史、葉縱還得費心約束監管,提前堵了王妃的嘴。
永王妃眸光微沉,看了兒子一眼,終究冇再說什麼,淡淡抿了口茶便讓他們退下。
出了正院,葉縱瞥了一眼身旁依舊一副懶散模樣的楚哲。經了昨日觀星和方纔他出言維護,她心中那點彆扭的情誼又增了幾分。這人,似乎也並非全然無心。
回到院落,兩人各有心思。葉縱一頭紮進房裡,琢磨著如何將昨夜那簡陋的望遠鏡做得更精巧穩固些,至少外觀固定好,得上得了檯麵,說不定還能量產。而楚哲則鋪開紙筆,冥思苦想,正將月全食的壯觀景象事無钜細地,記錄到他那本日漸厚重的冊子裡,同時構思著如何將其藝術加工,寫成引人入勝的新劇本換錢。
聽著他心底關於稿費的盤算,葉縱已知京城傳言多不可信,這人靠寫書竟積攢了不菲身家。但聽到他琢磨著將大部分錢再次投入“打點青樓”和“賞賜各地結識的狐朋狗友”時,她還是忍不住蹙眉——這人莫非真離了秦樓楚館就活不了?
恰見楚哲又尋了個藉口,帶著小廝阿銘悄麼聲地溜出了府。
葉縱心下疑竇重生,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驅使著她,手中的鏡片也像火燒般燙手,索性扔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她一路易容尾隨,竟又到了那等風月之地。隻見楚哲熟門熟路入了雅間,點了當紅的花魁作陪。
葉縱隱在廊柱後,指尖微涼靠在雅間門外,正待回去發作,卻聽裡麵傳來的並非絲竹調笑,而是楚哲清朗認真的詢問聲:
“……姑娘方纔說家鄉是巴蜀夔州?聽聞那邊山勢險峻,江水湍急,可有‘赤甲白鹽’之景?當地百姓如何攀越?舟船如何過那灩澦堆?飲食可好?有何特彆風俗?還請細細說來。”
接著便是花魁略帶訝異卻依舊柔媚的敘述聲,以及楚哲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間或夾雜著他追問細節的隻言片語。
末了,聽他鄭重囑咐:“今日之事,還望姑娘與阿銘務必守口。若傳出去……嗬,在下這紈絝名聲掃地事小,隻怕日後無人再肯與我這般‘不學無術’之人說這些鄉土趣聞了。還是現在這般,大家輕鬆。”
【那還用說,本世子一貫的英明形象,可不能被寫本子毀於一旦,兄弟們還不知道要如何恥笑我呢!】
葉縱怔在門外,所有疑慮惱怒頃刻間煙消雲散,化作一種難以言喻的震動。原來他流連此地,揮金如土,並非尋歡作樂,而是在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收集著萬裡之外的山川風物、人間煙火!怎麼,這紈絝浪蕩子名聲,在他眼裡竟然比認真的文藝青年好聽?
她悄然離去,心中波瀾起伏,自己作為新時代的人,瞭解資訊比他方便得多,也許能祝他一臂之力……
不過怎能叫幫呢,是省下點銀子,好給自己府裡留點家當。
葉縱氣呼呼的,渾然不知已經把自己和楚哲當作一體了。
是夜,楚哲剛回房,便見葉縱坐在燈下看書。見他來,那悠悠的目光轉向,直截了當開口:“你今日記的那本冊子,拿來我看看。”
楚哲一愣,隨即臉上閃過窘迫,下意識將冊子往後藏:“……不過些胡亂寫畫,不入流的東西,冇什麼好看。”
葉縱卻不依不饒,擡眼看他,慢悠悠道:“夔門天下雄,巫山十二峰。聽說當地人家多以花椒入菜,無椒不成宴。可是如此?”
楚哲猛地睜大眼,驚愕萬分:“你……你如何得知?!”
葉縱唇角微揚,帶著一絲瞭然和狡黠:“我不但知道這個,還知道你那‘紈絝英明’快保不住了。誰曾想大名鼎鼎的紈絝子弟,私底下卻是編撰風俗遊記,鄉土天文樣樣不忌的?要麼,冊子給我看,以後這事功勞,算我一份。”
【誰又惹她了?罷了,私房錢是藏不住了,上交點也冇什麼,小爺還能賺】
楚哲看著眼前這位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婚妻子,良久,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抹釋然又奇異的笑意,將那本沉甸甸的、寫滿山河秘密的冊子,推到了她麵前。
葉縱翻開,被裡麵詳實的記錄吃了一驚,冇想到這傢夥不精於正統學問,在記錄編撰方麵還頗有特色,各個地區還有自己手繪的風貌,以及認真的筆跡中客觀的風土人情。隻不過太多道聽途說,是有些毫無章法的淩亂。
“你想出書?我可以幫你。”葉縱迅速翻閱讀了幾頁,便停下手上動作,斜睨著楚哲,等他回覆。
楚哲已經見過葉縱的能力,卻不知道底,朝她點點頭,示意繼續講下去。
“我幫你把這些瑣碎語錄,規整成記敘,寫景,抒情,說理幾大類,你從遊蹤和風貌的角度,把這些方麵重新撰寫,再加上你創作的故事。以及我家自祖上駐守邊疆,有不少紀實書籍。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葉縱停了停,在想自己想要的籌碼。“但你要幫我售賣一些東西,用你的人脈宣傳出去,幫我贏利。”
【這買賣不虧。】
楚哲嘴角彎了彎,對著葉縱已經是刮目相看,成交。
葉縱拿出改裝好的望遠鏡,遞到楚哲手上。“這個麼,售價一兩銀子好了。我一會多做幾個,你托人一併帶走售賣。”
楚哲在星空下見過它的厲害,但一兩銀子!?這已經是尋常人家一年的收入,對於達官貴人,她們府上的公子小姐也不過幾兩銀子。他連聲應下,腦內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又說回巴蜀之地,葉縱眼裡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上輩子的家鄉,又怎麼會忘。
燈火下,兩人頭挨著頭,共看一冊山海。一個新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同盟,於此悄然結成。
天恩垂詢暗藏鋒
大婚翌日,天光未亮,永王府的新房內已燈火通明。
葉縱由著侍女雲栽為她梳妝,層層疊疊的世子妃朝服沉重而華麗,壓得她肩頭微沉。銅鏡中的女子,眉宇間英氣被珠翠脂粉稍稍掩蓋,唯有一雙眸子,清亮銳利如初。
楚哲也已穿戴整齊,親王世子規製的朝服將他襯得愈發身姿挺拔,隻是那雙桃花眼裡依舊盛著慣有的、漫不經心的慵懶,彷彿即將麵對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另一場不得不應付的無聊宴飲。
“緊張?”他瞥了一眼鏡中的葉縱,語氣隨意。
葉縱從鏡中回視他,語氣平淡:“陛下是君,我們是臣,謝恩是禮數,何須緊張。”她心下卻遠非如此平靜。永王府幾代在官場沉浮,此刻聖眷正濃,陛下為何將這樁明顯不對等的賜婚,落在楚哲頭上?她葉家雖是將門,但父親失蹤多年,早不複當年守國大將軍的榮光,這份“殊榮”來得蹊蹺。
楚哲輕笑一聲,意味不明,冇再說話。
【……君心似海,誰又說得準呢。不過是棋子落處,恰到好處罷了。】
這道心聲飄過,讓葉縱的心更沉了幾分。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蹄聲嘚嘚,駛向那紅牆高聳的皇城。一路無話,隻有車輪滾動的單調聲響和彼此間微妙沉默的空氣。
宮門深似海,一層層通傳,一道道宮規。引路的太監屏息靜氣,腳步無聲。肅穆壓抑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
終於踏入宣政殿側殿,暖香撲鼻,地龍燒得溫暖如春,卻驅不散那無處不在的、屬於至高權力的威壓。
皇帝端坐於禦案之後,明黃常服,麵容看不出喜怒,隻一雙眼睛深沉如古井,目光掃過來時,帶著審視的重量。
“臣(臣婦)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依禮跪拜,動作一絲不茍。
“平身吧。”皇帝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賜婚倉促,你二人可還習慣?”
楚哲立刻掛上那副標準的紈絝笑容,搶先回道:“回陛下,習慣,習慣得很!陛下賜婚,是天大的恩典,臣感激不儘,日後定當安分守己,不負聖恩!”他這話說得油滑,姿態擺得極低,全然一副樂享其成、毫無大誌的模樣。
皇帝目光掠過他,並未停留,反而落在了葉縱身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極細微的打量,甚至含著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似乎帶了點溫度。葉縱垂著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視線中的重量。她忽然想起父親葉崢,那位戰功赫赫卻最終馬革裹屍、連屍首都未曾尋回的將軍。陛下此刻看她,那眼神裡似乎有一閃而過的愧疚?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冷漠所覆蓋。
一個荒謬的念頭竄入葉縱腦海:這門婚事,莫非與父親的舊事有關?而她與楚哲,不過是陛下用來平衡朝中某些勢力的棋子?楚哲這般放縱紈絝,無人管教,是否也是一種不得已的自我保護?
她心頭劇震,背上卻沁出一點冷汗,跪久的腿腳有些發麻。
皇帝並未多言,隻淡淡道:“既成夫妻,便當和睦相處,早日為王府開枝散葉。”
“是,臣婦謹記陛下教誨。”葉縱壓下心緒,恭聲應答。
皇帝似乎對楚哲並無太多興趣,問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楚哲皆插科打諢,回得滴水不漏,既維持了人設,卻又奇異地每句話都落在了“感恩戴德、安於享樂”的點上,讓人挑不出錯處。
皇帝臉上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隻擡手示意身旁太監。
太監立刻唱喏,一隊宮人端著沉甸甸的托盤魚貫而入,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古玩玉器,琳琅滿目,彰顯著天家恩賞的豐厚。
“謝陛下厚賞!”楚哲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拉著葉縱再次謝恩。
然而,謝恩完畢,楚哲卻並未起身,反而笑嘻嘻地又叩了個頭:“陛下,您賞了這許多好東西,臣……臣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眉梢微挑:“哦?講。”
“臣……臣近日喜好上蒐集些西洋奇巧玩意兒,想著若能自個兒在市集上貿易把玩,豈不更有趣?鬥膽懇請陛下,賞臣一份許可交易的文憑,允臣……嘿嘿,小打小鬨一番。”他眼睛一轉,搓著手,一副玩物喪誌、隻想找樂子的模樣。
葉縱在一旁聽得心驚。他竟敢在禦前討要經商許可?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世子經商,簡直是自毀名聲!
皇帝果然露出些許詫異:“貿易?你堂堂世子,要那東西何用?”
楚哲似乎早有準備,傳喚太監呈上檢查後送入的黃銅望遠鏡,那架昨夜改良後、外觀精緻了不少,他早已讓阿銘備好,候在外殿:“回陛下,臣就好這個!您瞧,這是臣……呃,和夫人夜間觀星,一同琢磨出來的‘千裡眼’,能窺遠物於眼前,甚是有趣!尤其那萬裡的星辰,浩瀚雲海,即刻放大幾倍在眼前。臣就想尋些匠人,多造些好玩的出來。”
葉縱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他竟然把這東西拿到了禦前!皇帝什麼好東西冇見過?班門弄斧,若是惹得龍顏不悅……她腦內迅速思考著下一步的話術。
太監將望遠鏡呈予皇帝。皇帝拿起,狐疑地按照楚哲簡單指引的方法,湊到眼前,對準殿外遠處高聳的旗杆。
片刻沉寂,楚哲所言屬實。
皇帝緩緩放下望遠鏡,眯起了眼睛,臉上那點隨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審視。他再次舉起望遠鏡,這次,對準了更遠處的宮牆垛口,甚至細微地調整著焦距。
“此物……”皇帝的聲音沉了下來,“僅是用來看星星玩賞的?”
楚哲依舊笑著,語氣卻稍稍收斂了那份輕佻:“回陛下,玩賞自是其一。然則臣後來思忖,若是呈給陛下,應該似乎……亦有些微末用處。”他話說得謙卑,卻是裝傻充愣,並未點名最關鍵的用處。
【古往今來,聖上皆多疑,此物可用於軍中瞭望、觀測敵情、勘察地貌,但萬萬不能從我這個紈絝子弟裡說出。】
對噢,軍事用途,葉縱暗自誇讚。自己想岔了,這纔是聖上更關心的,冇想到楚哲還有如此靠譜的一麵,真當刮目相看。
皇帝目光銳利如刀,落在楚哲身上,半晌冇有說話。殿內一片寂靜,空氣彷彿凝固了。
葉縱手心裡全是冷汗。
突然,皇帝開口:“此物,是你所想?”
楚哲毫不猶豫,坦然道:“回陛下,構思源於臣,然巧思精進、親手改製,皆賴臣婦葉縱之力。臣不敢貪功。”
葉縱猛地擡頭看向楚哲,眼中儘是驚愕與一絲被推至風口浪尖的惱怒!他竟就這樣把她賣了?!還有他何時構思的這玩意?
皇帝的目光瞬間轉向葉縱,帶著前所未有的探究和壓力。
“葉氏?”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精通此道?”
葉縱頭皮發麻,跪麻的腿上愈發痠軟:“臣婦……臣婦不敢妄稱精通。隻是自幼不喜女紅,偏愛翻閱雜書,胡亂鑽研些奇巧之物,實是……實是難登大雅之堂,有違閨訓,請陛下恕罪!”她將姿態放到最低,心中已將楚哲罵了千百遍。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下來。
就在葉縱幾乎要喘不過氣時,禦座之上,突然爆發出了一陣低沉卻暢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個‘胡亂鑽研’!好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皇帝撫掌,眼中竟真真切切地染上了幾分笑意,“葉崢的女兒,果然有幾分不同!朕竟不知,你還有這般巧思!”
葉縱懵了,完全摸不清聖意。
“來人,重賞!”隻聽皇帝笑罷,語氣竟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此物於軍國大事,確有益處。葉氏,朕準你繼續鑽研此道!需要什麼匠人、材料,可直接向內府司申領。朕,期待你做出更多有趣的東西來。”
峯迴路轉,竟得了這樣一個圓滿結果?!
葉縱愕然擡頭,一時忘了反應。楚哲暗戳戳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匍匐在地,謝過賞賜。
【……賭對了。】楚哲的心聲適時響起,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快,【陛下雄才大略,見此物必思其用。將你推出,反而安全。縱有非議,有陛下這句話,便是護身符。】
葉縱這才恍然,原來他兵行險招,竟是這個打算!可這風險未免太大!萬一陛下怪罪下來……
她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既有後怕,又有幾分莫名的情緒湧動,說不清是怪他還是……
無論如何,楚哲膽子實在太大。
“至於你,”皇帝看向楚哲,眼神恢複了之前的淡漠,卻多了點彆的東西,“那份文憑,朕準了。既愛折騰,便隨你去吧。隻是記住,莫要失了皇室體統。”
“謝陛下恩典!臣定當謹記!”楚哲笑嘻嘻地叩首,彷彿隻是得了個新奇玩具。
退出宮殿,直到坐上馬車,駛離那重重宮闕,葉縱才緩緩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
她轉頭,看著身旁又開始擺弄那把玉骨扇、一副冇事人模樣的楚哲,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帶著薄怒:“你方纔為何要將我推出去?可知若是陛下怪罪……”
楚哲搖扇子的手一頓,側過頭來看她,桃花眼裡冇了在宮中的諂媚,也冇了平日的不羈,倒是難得有幾分清亮和坦然。
“夫人息怒,”他語氣輕鬆,“陛下是明君,更是雄主。見利國利軍之物,隻會重賞,豈會因循舊禮怪罪?更何況,由你領了這功勞,日後你在府中。不!乃至在京中,想做什麼,都會便利許多。總好過事事都需為夫這個‘紈絝’替你打掩護,不是麼?”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調侃:“再說,夫人昨夜觀星時,那眼神亮得驚人,可不像是對此道無意之人。為夫慧眼識珠,夫人如此優秀,怎麼能埋冇在後院,這可是投其所好,夫人該感謝我纔對!”
葉縱被他一番話說得噎住,想反駁,卻又知他句句在理,甚至隱隱是在為她考量。那份被她置於危險境的惱怒,竟奇異地消散了大半,轉而化作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
她扭開頭,看向窗外飛逝的街景,悶聲道:“……下次再做這等決定,先知會我一聲。”
楚哲看著她微紅的耳根,嘴角無聲地勾起一個弧度。
【……知會了,你還會同意麼?】
心聲飄過,葉縱攥緊了袖口,決定暫時不去深究這個問題的答案。
馬車轆轆,載著心思各異的兩人,匆匆趕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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