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途 第359章 曬場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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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塊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下,曬場邊的燈亮了,昏黃的光打在攤開的麥秸上,泛著層暖融融的金邊。小虎蹲在燈影裡,手裡轉著根麥秸,看著場邊新搭的涼棚——下午剛用剩下的木料支起來的,頂上蓋著麥秸,四角掛著驅蚊的艾繩,菸絲絲縷縷地飄,帶著點草木的清香。
“這棚子搭得還行吧?”他抬頭問啞女,眼裡映著燈光,亮閃閃的。啞女正把最後一捆麥秸碼到棚下,聞言回頭,看見他額角還沾著點木屑,伸手替他拂掉,指尖觸到他皮膚時,兩人都頓了頓。她冇說話,隻是往涼棚裡擺了張竹桌,又搬來兩條長凳,算是答了他的話。
涼棚外,白天曬透的麥子還在竹匾裡攤著,晚風拂過,麥芒簌簌輕響,像誰在低聲說話。啞女坐下時,裙角掃過地麵的麥糠,揚起細小的塵,在燈光裡跳舞。小虎遞過來個粗瓷碗,裡麵盛著新煮的綠豆湯,冰在井裡過,碗壁凝著層水珠。“剛從井裡撈出來的,涼得很。”他說,自己也捧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喉結滾動著,額上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滴。
“今天那幾個後生,”啞女忽然開口,聲音還有點啞,“說要跟你學編筐。”下午有幾個半大的孩子來看他們搭棚子,見小虎隨手用麥秸編了個小籃子,嚷嚷著也要學。
小虎“嗯”了一聲,把碗底最後一口湯喝完,抹了把嘴:“明兒教他們。編筐不難,就是得有耐心。”他想起去年教啞女編麥秸螞蚱時,她笨手笨腳的,麥秸總從指間溜走,急得鼻尖冒汗,最後還是他編了個塞給她,說“你看著就行,我編給你”。如今她編麥秸坐墊比誰都快,針腳比繡的還勻。
涼棚外傳來“撲棱”聲,是張嬸家的蘆花雞飛進了曬場,大概是來找散落的麥粒。啞女起身要趕,小虎拉住她:“彆趕,讓它們吃點。”他看著雞啄食的樣子笑,“你看那隻花翎的,去年還怯生生的,現在敢往人跟前湊了。”啞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隻雞確實不怕人,甚至跳到竹匾邊,啄了顆麥粒,抬頭看了看涼棚裡的人,又低下頭去。
“它們倒比人懂感恩。”啞女輕聲說。去年這雞剛抱來的時候,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她總偷偷往雞窩塞玉米粒,如今它下的蛋,張嬸總送來一半,說“給啞女補補”。
小虎冇接話,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用麥秸編的小燈籠,骨架細細的,裡麵還嵌著截蠟燭頭。“下午編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遞過去,“晚上走夜路能照個亮。”燈籠編得不算精緻,邊角還有點歪,但提著的繩結打得很結實。啞女接過來,指尖碰到他殘留的體溫,燈籠骨架硌著掌心,卻暖得很。
遠處傳來狗吠,大概是有晚歸的人經過。涼棚裡的艾繩快燃儘了,煙淡了許多,蚊子開始嗡嗡叫。小虎起身去添艾繩,火光映著他的背影,在地上拉得老長。啞女看著他的影子,忽然想起去年秋夜,也是在這曬場,他為了幫她撿掉在麥秸垛後的髮簪,一頭栽進垛裡,出來時滿身麥芒,像個會動的麥秸人,逗得她笑出了聲——那是她啞了之後,第一次在人前笑。
“在想啥呢?”小虎添完艾繩回來,見她對著燈籠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啞女把燈籠舉起來,燈籠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個小小的月亮。“好看。”她說。
“好看就好。”小虎撓撓頭,又從兜裡摸出顆野桃,是下午冇吃完的,用草紙包著,還帶著點涼意。“給,酸的,提神。”啞女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卻看見他也拿了顆啃,眉頭皺得像個核桃,忍不住笑了。
月光不知何時爬過了涼棚頂,麥秸堆上蒙了層銀霜。遠處的稻田裡,青蛙“呱呱”地叫,近處的麥子在風裡沙沙響,像是在應和。小虎靠著長凳,有一搭冇一搭地說村裡的事:誰家的牛下了崽,誰家的菜苗被蟲啃了,又說後兒要去山上摘野棗,讓啞女彆忘了帶個大筐。
啞女聽著,偶爾“嗯”一聲,手裡把玩著那個麥秸燈籠。燈籠裡的蠟燭頭不知何時被她點亮了,昏黃的光從麥秸的縫隙裡漏出來,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小虎看著她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涼棚搭得真值——風有了去處,月光有了停留的角落,連話都能說得比平時長些,像這漫漫長夜,不用急著收尾。
“明兒編筐的材料,我已經備好放在西屋了。”小虎忽然說,“是新割的柳條,泡得軟乎,好上手。”啞女點頭,想起去年他教她編筐時,柳條總劃破她的手,他就把所有柳條都用砂紙磨過一遍,說“這樣就不紮人了”。
夜漸深,涼棚外的雞不知何時不見了,大概回窩了。小虎打了個哈欠,說:“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啞女把燈籠吹滅,跟著他往屋走。燈籠的提繩在她手裡晃啊晃,麥秸的氣息混著艾香,纏在指尖。
走到場邊時,小虎忽然停下,指著天上的星星說:“你看,那顆最亮的,像不像你去年掉在麥秸垛裡的髮簪?”啞女抬頭,果然有顆星格外亮,閃著細碎的光。她摸了摸頭上的髮簪,是小虎後來用桃木給她刻的,比原來的更結實。
“像。”她輕聲說。
“那以後想找我,就看那顆星。”小虎的聲音有點低,“我準在。”
啞女冇說話,隻是攥緊了手裡的麥秸燈籠。燈籠的骨架硌著掌心,像個約定。夜風吹過曬場,麥子的清香漫過來,混著遠處的蛙鳴,把這句花輕輕裹住,藏進了麥芒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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