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 039
補微博番外
小潭山沒有天文台1
大年初五,譚又明在沈宗年的賭場宴請賓客迎財神。
舞獅,上香,鞭炮紙從提督街頭鋪到街尾,吊頂水晶燈從早亮到晚。
“阿挽,”徐之盈往牌池裡扔了張梅花A,誠心實意道,“要不你直接把同花給趙生湊齊得了。”
“……”陳挽咳了聲,趙聲閣低著頭看牌,嘴角很淺揚了一瞬,紳士道:“這把結束,換個人來。”
譚又明不滿抬起頭:“你贏了錢就走?”
牌品在哪裡,牌德又在哪裡。
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今日迎財神,誰不要討個好兆頭。
趙聲閣轉頭溫和看著他,蠻禮貌地說:“我在你更難贏。”
“……”
趙聲閣前日剛回老宅給小蘿卜頭們發過紅包,想了想,撥了幾塊牌碼給他,如兄長般關懷囑咐:“認真些打,撐到沈宗年講電話回來。”
“……”
趙聲閣不再管他,站起身,拿了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肘,繞過半個牌桌坐到陳挽身邊觀戰。
陳挽眼尾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騰出手將他拉近,側頭低聲問:“想回去了麼?”
他怕趙聲閣無聊了發呆犯困。
趙聲閣緩緩搖頭,善解人意道:“不急,你再玩幾局。”
前日從斐靈島回來,陳挽在他床上幾日沒出過門,今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趙聲閣要他玩得儘興。
他沒靠著椅背,就這麼單手撐著臉看陳挽出牌,兩人的膝蓋貼著,偶爾低頭回個工作資訊。
下一局許恩儀補位,她從北歐回來過年,在機場和度假的徐之盈碰上便一起回國,譚又明又是她以前德文課的同學,今日也就一塊過來了。
都是自小認識的人,關係好不好另說,這個圈子,比情誼更要緊的是利益。
不過有了陳挽之後,大家微妙的關係有了幾分轉變,以前那些應酬局少了,純粹的朋友聚會多了。
譚又明問徐之盈:“今晚真要在這裡住下?”
“啊”,徐之盈道,“家裡催得頭大,躲個清靜。”
“那我讓人備房間,門卡過會兒有人拿給你。”雖然年節裡賭場還未開張,但譚又明對女士向來慷慨體貼,“溫泉、泳池和廚房,都可以用,二十四小時候著,有事就找管家,要出去的話讓司機送你,過年外邊亂得很。”
徐之盈承謝,嘖嘖稱讚道:“我算是知道譚總在江湖上的美名怎麼來的了。”
蟬聯港媒評選的“最具女人緣闊少”榜首,名副其實。
許恩儀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我們去上德文課,半個班女孩子都喜歡明仔呢。”
譚又明也隨得她們打趣,桃花眼彎了下,風流卻不輕浮,帶幾分名利場上幾乎見不到的率真與灑脫。
許恩儀摸了牌,問徐之盈:“怎麼還有人敢做你的主,是沒見到你大哥二哥的下場?”
她是石油大亨的獨女,掌上明珠,沒經過徐之盈那些鬥權爭利。
徐之盈:“結婚有家族信托金拿嘛。”
“那有錢不拿白不拿,”許恩儀指指譚又明,“喏,現成的合作夥伴。”
譚又明點點頭,他嘴上咬著煙,有女士在,就沒點,爽朗道:“朋友一場,給你開個友情價。”
徐之盈也笑眯眯的:“我哪裡降得住譚生,要挑我也得挑阿軒啊。”
拿著酒杯經過的卓智軒:“……”,投降道,“姑奶奶們可彆拿我開刷。”
陳挽有些好笑,許恩儀出了張小王,把他的梅花K吃了,告訴譚又明Caroline要回來了。
“誰?”
“方詩穎,”許恩儀看他咬著煙摸牌那樣子,無語道,“這個你也不記得?”海市交際花到底記得誰。
許恩儀提醒道:“結課話劇和我們一個小組的同學呀,她演你的皇後。”
“書沒讀完她爸就把家裡敗光了,她去競選環島小姐出道,聽說你在一個應酬上幫她從一個製片人手上脫身,後來的資源也有不少你的關照。”
譚又明總算有點印象。
許恩儀知道他大方仗義,幫人也從不放在心上,是以三教九流都認他這個朋友,他卻不知道自己隨手灑下的好意對彆人的人生意味著什麼,又會被誰記在心裡很久。
“Carolin現在轉幕後了,去年拿了金櫚獎最佳單元劇導演。”
譚又明臉上現出敬佩之色:“真是爭氣啊!”
“是啊,人很拚的,今年榮歸故裡,第一個就說想聯係你,但沒有你的好友,我推給你吧,還有,咱們德文課小班是不是也該聚一聚了。”
許恩儀不知道,十五歲的譚又明壓根不想學什麼破德文,是他偷偷打聽到沈宗年被流放的地方是北歐德文區的某個角落才咬著牙去學的。
不過沈宗年不在的那一年,這個女孩子占了三分之二的班集體給了突然失去摯友的譚又明很多溫暖和慰藉,因此他對德文班也還算有感情。
“好啊,你把她推給我。”譚又明回頭左右看看,找到正在聽蔣應講話的沈宗年。
他招了招手,懶洋洋道:“沈宗年。”
等人走過來,譚又明去摸他的口袋:“手機。”
沒在平時的位置找到,他一通亂摸,說:“快,金櫚獎導演等著加我呢。”他為苦儘甘來的老同學高興,語氣與有榮焉。
沈宗年居高臨下看著他,手伸進口袋,一把攫住他的手腕,拿出來,放開,道:“用你自己的加。”
“?”他的手機在充電。
沈宗年說了句“我叫人拿給你”便轉身去接電話了。
“喂——”
譚又明喚不回人,轉過頭,桌上三雙眼睛都看著他,譚又明也不惱,聳了聳肩,笑著挽尊:“他就那樣。”
和趙聲閣虛偽禮貌的內斂不同,沈宗年的寡言帶著一種懶得搭理人的冷淡,大家也都習慣了。
許恩儀挑了挑眉,徐之盈但笑不語,陳挽摸了摸鼻尖,誰也沒說話,默契地開始新一輪出牌。
在陳挽的牌第二次被許恩儀吃掉之後,趙聲閣極輕地笑了一聲,就在陳挽耳邊,其他人都聽不到。
陳挽脊背頓了下,片刻,用膝蓋輕輕碰了碰趙聲閣的。
趙聲閣的手按放上他的脊背,像按一個琴鍵,說去露台抽根煙。
陳挽點點頭,又拉住他,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才說:“去吧。”
“……”
茶歇時間,譚又明去招待彆的朋友,經過前台跟幾個女荷官打招呼:“彆繃那麼緊,大過年的,沒那麼多規矩。”
“利是都拿了麼。”
他披著外套,隨和中帶點玩世不恭,幾個外籍的荷官膽子大,說:“拿了,譚總好大方,今年也發大財。”
這賭場酒店雖是沈氏資產,但從經理到荷官都跟譚又明更熟。
“行,”譚又明吊兒郎當一笑:“承你們吉言。”
牌桌上隻剩下許恩儀,揶揄陳挽:“陳生今晚是要當散財童子?”
陳挽笑著搖搖頭:“聊表謝意,算不得什麼。”
許恩儀在國外做時裝設計,有獨立的個人品牌,時裝週上遇到了宋清妙。
陳家的事她有所耳聞,問宋清妙要不要來做她的模特,那張看不出年齡的、極具東方韻味的麵孔很得攝影師青睞。
大概是江南女子與生俱來的天賦,宋清妙做模特或是做設計竟然都有幾分靈性,陳宅幾十年的傾軋讓她自己都忘了原來她在被拐賣之前是學過蘇繡的。
“不用謝我,我和她本來也算是朋友。”說起來,原本就是許恩儀和宋清妙先認識的。
但陳挽還是說:“那邊人生地不熟,以後也還麻煩許小姐多照應。”
他和宋清妙聯係得不多,就連過年也沒有見麵,但是知道她交到了朋友,有了自己喜歡做的事,陳挽心裡還是非常高興,這比他們母子見不見麵團不團圓都重要得多。
“你太客氣啦。”宋清妙做母親怎麼樣,許恩儀無權置評,但做朋友和下屬,她個人覺得很不錯。
遠處天空炸開一片璀璨,春節期間,維港每夜都放煙花,光影忽明忽滅落在沈宗年沒有表情的臉。
他的工作電話很多,譚又明經常抱怨。
但沒有辦法,和趙聲閣不同,沈家競爭異常激烈殘忍,兄弟鬩牆手足相殘,沈宗年是踩著至親白骨上位的。
有人走近,沈宗年掛了電話,瞥一眼對方虛套在身上的大衣,趙聲閣從來不這樣穿衣服,誰披上的不言而喻。
沈宗年嗤道:“怎麼,裝著裝著就真變得弱不禁風了?”
趙聲閣不理會他的嘲諷,彈出一根煙咬在嘴邊,牛頭不對馬嘴道:“你又狠不下心。”
沈宗年不抽煙,靠著牆,手插進兜裡,點點頭:“哦,我也強迫他。”
趙聲閣不以為恥,下巴微抬:“那又如何?”
沈宗年雙手撐在欄杆上,看向山外:“他不是,逼他做什麼。”
“那就讓他是——”
“趙聲閣,”沈宗年打斷,此時空中恰好升起一片火樹銀花,映亮他陰氣森森的臉,“我經常在想,你和我都沒有的東西,我們這幾個人裡,總要有個人有吧。”
如此,趙聲閣便也不說話了。
譚又明和趙聲閣、沈宗年都不一樣。
沈宗年是十二歲到譚家的。
他是沈老太爺寫進遺囑裡的繼承人,巨大的利益誘惑麵前,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為改遺囑,年幼的沈宗年經曆了堂兄的汙衊構陷,叔伯的聯手暗殺,甚至是親生父母的綁架威脅。
沈老太爺最後的時日,自知護不住幼孫,隻得向摯友譚老太爺托孤,請譚家務必護佑沈宗年到成年,並向譚家許以重利——這也是後來沈譚兩家基業幾乎分不開的原因。
從沈宗年到譚家的第一天,譚先生譚太太便對他視如己出。
譚重山爽朗,喜歡小孩,教他射擊格鬥、與人周璿。
關可芝性子風風火火,會一邊抹胭脂一邊追著兒子打,但給譚又明織的圍巾,煮的湯圓,沈宗年也有一份,雖然很難看也很難吃。
譚老太爺仁厚,親自教沈宗年識詩書,寫大字,因為譚又明不肯學,坐不住一分鐘。
就連被譚又明請到家裡玩的趙聲閣,都收到過譚老太太親手做的剪紙。
“聲閣咁靚仔,剪個大老虎。”
不過回家後很快被趙茂崢撕毀,年幼的趙聲閣覺得很愧疚,此後便再也沒有去過譚又明家玩。
他看著垃圾桶的時候想,如果玻珠是被譚又明撿到,是否命運就會截然不同。
當然是的。
這樣的人家在這個圈子裡絕無僅有,但也隻有這樣的人家才養得出一個譚又明來。
沈宗年和趙聲閣親緣薄,沒什麼在乎的東西,良心和道德也早就沒有,可以為所欲為。
彆人可不是。
家好月圓是譚又明的率真灑脫裡的一部分,如果有人要破壞這個家的溫情美滿,那便是企圖把構成譚又明的本質也一並摧毀。
濕潤海風中已有草木複蘇的氣息,趙聲閣說:“開春就是老太爺大壽。”
今年商協換屆,譚家退了好幾個人,為鞏固根基,譚又明的婚事勢必會提上日程。
沈宗年其實從來無需他人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