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 040
補微博番外
小潭山沒有天文台2
維港煙花隻放到十一點。
聚會結束,譚又明上了賓利副駕,直接拿起沈宗年的手機開啟線上德撲,這是沈譚兩家合作新投入的係統,目前運營良好,回報可觀。
譚又明玩了一把,電量告急,他剛稍微坐直,沈宗年就在中控台上按了個開關,抽屜開啟,充電線露出來。
譚又明寧願等著充電也懶得去拿自己的手機——已經形成根深蒂固的習慣。
沈宗年被送來譚家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依舊受到宗族的騷擾,電話威脅,簡訊恐嚇,威逼的,利誘的,沈宗通通置之不理,譚又明卻氣不過,每天檢查他的手機。
“我靠,你就任由他們發癲??”
混世魔王的字典裡沒有一個忍字。
沈家人威脅一句,譚又明要回罵十句。
沈家人打一個電話,他直接買黑把對方的卡銷號。
沈宗年第一次正眼看譚又明,就是他呲著虎牙對著沈家伯父的來電回以一係列中、粵、英無間隙轉換並參雜著國罵的輸出。
“……”
如果是在家裡接到的電話,關可芝還會嫌兒子罵人不夠地道、用詞過於含蓄,並熱心提供一些更刁鑽和跋扈的方言。
“……”
對此,譚老太爺目含鼓勵,譚重山欲言又止。
至此,譚又明霸占沈宗年手機在譚家是過了明路的事情,後來,家裡人要找譚又明就直接打沈宗年的電話了,再後來,朋友們也如此。
賓利駛過香江,譚又明降下一點車窗,同沈宗年說今晚從朋友那裡聽到的八卦。
“謝振霖媽媽過世了。”
他語氣難得顯得幾分沉重,以前學校組織春遊,他們都吃過謝太太做的楊枝甘露。
因為還在春節,葬禮草草辦了,也沒讓親友來弔唁,海市忌諱這個,生意人尤是。
“他和那個男模的事,謝家一直不鬆口。”
從他們大學到現在,也很多年了,即便是在朋友來求助的時候,譚又明給過慷慨的幫助,但心裡也清楚地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
他們這樣的家庭。
“就是前幾天的事,初三都沒過,又吵起來,父子反目,雞飛狗跳,阿姨進了醫院,病危通知下了幾次。”
譚又明重感情、講義氣,家庭觀念很重,自言自語:“就非得那個人?”
譚又明從不質疑好友的情比金堅,隻是他從未愛過誰,很難切身地理解,尤其在聽聞對方在墓前如何悲痛悔恨時,心中升起無限唏噓與不忍,歎息道,“希望他沒有後悔吧。”
對向遠光燈刺過來,照亮他多情又無情的臉,有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殘忍。
沈宗年握著方向盤一聲不應譚又明也能滔滔不絕,
他已然習慣,十句裡沈宗年能回你一句那就是給麵子了。
又說到正事。
“我看到新躍在低點丟擲,就用你的賬號抄底了,”江風灌進來,吹亂的頭發讓他的麵容顯得幾分亦正亦邪,“忍他們夠久的了,這次乾脆點吧,懶得給他們留全屍了。”
沈宗年沒有說他,譚又明看著不正經,事實卻並非如此,沈譚兩家盤根錯節,公事上向來是沈宗年唱白臉,譚又明唱紅臉,借沈宗年的刀殺人,他最爐火純青。
手機電量恢複到百分之四十,震動了兩聲,譚又明“謔”一聲:“大導演回我了。”
十五歲德語課上的可分動詞、反身動詞譚又明早已忘到天邊,印象深刻的也不過是沈宗年突然消失的那一天。
沈老太爺臨危之際,沈家局勢動蕩,爭權達到白熱化,叔伯對沈宗年下了死手。
海市到底還是太小,藏無可藏,在三番四次被定位跟蹤、竊聽監視後,老太爺和譚家決定將沈宗年送到國外封閉保護等一切成埃落定。
行動機密,譚又明不記得那天周幾,每天麵無表情叫他起床,給他穿襪的沈宗年沒有出現。
一天、兩天,周圍人個個三緘其口,混世魔王大發雷霆,偷聽父親和祖父的談話,推測出沈宗年的藏身之地,雷厲風行給自己報了個德語班。
沒有一門功課上過A的譚又明,咬咬牙德語竟然也學得很不錯,不過他偷逃出國尋人的計劃最終沒能用上。
沈老太爺過世後,譚家儘全力保下遺囑未被篡改。
“明仔BB,”關可芝捏著兒子的臉,嘲笑,“你那點算盤打得太響咯,隔條香江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架不住譚又明嘴甜,哄起女人來從小就很有一套,關可芝大手一揮,不顧譚重山阻攔,同意了他跟著保鏢去接人回國。
譚又明這才知道,沈宗年其實根本不在什麼德語區,或許短暫在過,但為了避開追蹤,經常更換棲身之地。
從赤道以南的秘魯庫斯科,到阿塔瑪咖,沈宗年的最後一站是費爾彆克裡。
距不凍港摩爾曼斯克隻有不到二十公裡,被極光照耀的聖地。
費爾彆克裡終年大雪,冰川靜寂。
譚又明從天而降,如熱帶風過境,猛烈強勁,勢不可擋,萬年冰雪都要被他消融。
多年後沈宗年仍然記得,費爾彆克裡一年長達三百天以上的雪霧天氣,在譚又明出現的這一天,也是有過半日晴的。
站在雪地裡練槍的沈宗年眉目冷峻,譚又明揚著大大的笑容,呲著虎牙,像赤道的太陽一般奔跑撞過來,無比激動地擁抱住他。
“我靠,你怎麼瘦成這樣?”
“他們不給你飯吃?”
“我現在就去向關女士告發譚重山虐待你!”
譚重山安排了魁梧蠻壯的俄人負責訓練沈宗年的格鬥和槍法,此外每天還有遠比校園課業繁重百倍的學習任務。
比起封閉保護,更像是一場嚴酷密訓,求生技能、沈家的水路航運、海外資產,要學的東西太多。
在分離的這一年裡,沈宗年在以譚又明無法追上的速度飛速成長,日後的陰鬱和狠厲已初見雛形。
但譚又明並不覺得他陌生,四肢牢牢纏在他身上。
沈宗年推了一下沒有推動,譚又明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表情,在他皺眉之前先捂住他的嘴,先聲奪人:“行了你不用罵我,反正我現在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生於熱帶的富貴花禁受不住半點嚴寒冰雪,他從下飛機那一刻全身都是麻的。
沈宗年麵無表情地垂眼睨他,譚又明也不管,很自覺地繞到他身後,爬上他的背,說:“好了,可以走了。”
“……”
沈宗年故意重重地掂了掂他。
譚又明差點摔下去:“臥槽——”
沈宗年背著他沉默地走在雪地裡,高大的身影擋住迎麵的風雪。
譚又明把自己的圍巾從後邊往沈宗年脖子上也繞了一圈,沈宗年立刻皺眉攫住他的小腿,剛想讓他彆亂動,就聽人懶懶道:“行了,都到西伯利亞了,彆裝酷了。”
譚又明怕冷,貼沈宗年很近,說話撥出熱氣,沈宗年耳朵又濕又癢。
他不耐地偏開頭,譚又明立刻被迎麵的風雪吹了一臉,他不滿地“嘖”了一聲,輕輕一勒圍巾,像勒住一匹桀驁難馴的野馬。
沈宗年眉目更冷,額角的青筋顯露,攫他小腿的手指愈加用力,卻始終、始終無法逃離身後那片溫暖。
屋裡壁爐燒著火,譚又明一來就把沈宗年原本簡潔的房間弄得很亂,他帶來遊戲機,帶來譚老夫人給他們織的圍巾,甚至帶來了關可芝親自煲給沈宗年的靚湯。
“……”
沈宗年看著他冷得乾燥起皮還停不下來的嘴唇,倒了杯熱水,說:“喝完。”
譚又明邊喝水邊說:“喏,你的高橋。”
一台價格頂譚重山一塊表的天文望遠鏡。
英華國際部的學生被硬性要求至少加入一個社團,趙聲閣選了機器人模型小組,沈宗年加入天文社。
譚又明本來心血來潮,準備率卓智軒隆重加盟醒獅隊,因卓智軒的激烈反抗,兩人最終去了詠春拳社。
這台天文望遠鏡是譚重山和關可芝送沈宗年的生日禮物,在沈宗年在來到譚家之後過的第一個生日。
“這裡的星星夠得你看了。”譚又明推開窗,儘管雪已經停了,但還是被冷了個哆嗦。
窗外就是涅爾韋斯河——流經這片雪山唯一的外流河,受北大西洋暖流影響沒有結冰,最終會在摩爾曼斯特彙入北冰洋。
河水緩緩流動,撞擊石頭的聲音在雪中分外靜謐。
陽光也靜,有飛鳥在雪地啄食草籽和落果,金色日落在它們白色的羽毛上。
風一吹,譚又明的鼻子變得彤紅。
沈宗年皺了皺眉,下令:“關窗。”
他聲音不凶,但語氣裡的專斷更勝以往,譚又明撇撇嘴,忍了,不小心碰掉桌上的標本。
“這是什麼?”
沈宗年一件件撿他亂丟的行李,頭都沒抬:“路邊發的紀念品。”
譚又明跳下窗台,跑過去從他身上摸出手機,對著標本掃圖搜尋。
海倫娜閃蝶,生活在秘魯亞馬遜河流域,因翅麵如蔚藍大海上湧起白色浪花,又被譽為光明女神。
沈宗年的第一程落腳南美,庫斯科太陽神宮旁很多人向遊客販賣蝴蝶標本,沈宗年視若無睹,直到一位赤腳的印第安女孩用蹩腳的英文攔住他,磕磕絆絆推銷:“……永生不死……”
沈宗年腦海中忽然浮現起譚又明錯愕傷心的臉——在得知玻珠的死訊那個下午。
那隻趙聲閣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小白狗,頭很圓。
有一天譚又明說自己買了很多昂貴的狗糧,趙聲閣平靜地告訴他小狗已經死了。
譚又明驚愕地質問怎麼回事,趙聲閣沒有太多解釋,半低著頭看書,看不見表情,也不見過多傷心,隻是沉靜地告知他以後不用再買。
譚又明訝異於他的冷漠和無動於衷,憤怒地斥罵他冷血。
趙聲閣也全都平靜地接受了。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幾個人之間都不冷不熱的,譚又明甚至勒令沈宗年不許站在那個沒有心的冷血魔頭那邊。
這個圈子的友誼微妙,脆弱,充斥著過早進入成人世界的隱衷、誤解和利益背後的殘忍真相。
小狗如果活不長,標本應該可以吧。
永生的蝴蝶從熱帶雨林飛入千雪孤山,譚又明拿起相框,仰著頭細細打量,睫毛眨動,如蝴蝶扇翅。
他喜歡一切華美漂亮的事物,理所當然地開口對沈宗年說:“這個我要。”
沈宗年還沒收完地上的行李,不想理他。
但譚又明知道,那就是默許的意思。
不過要過了很久以後,他才能真正地領悟,沈宗年的東西,他其實不必征得同意,就可以帶走,不限於蝴蝶。
雪山夜晚的娛樂乏善可陳,小屋附近有個很小的天文台,據說是上個世紀一支北極科考隊迷路後修建的,通過觀星辨認方向。
譚又明帶來的天文望遠鏡派上了用場。
高緯度山區是天然觀星地帶,沈宗年加入天文社這麼久,也隻在這個夜晚觀測到獵戶座大星雲。
他除錯目鏡引數時的神情,無疑是這漂泊無定的一年來最放鬆的一刻。
不過他們都知道,隻有這一個夜晚。
極光、星河很美,但也隻有這個晚上。
遺囑生效隻是開始,回國後纔是硬仗的開始。
譚又明生來沒有什麼傷春悲秋的細胞,把手放在沈宗年的後頸取暖,理所當然地說:“星星哪裡都有啊,回去我們也可以每天都看。”
沈宗年攫住他的手腕:“安分點。”
譚又明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去小潭山就可以看。”
沈宗年潑他冷水:“小潭山沒有天文台。”隻有一個觀景台和絡繹不絕的遊客,吵且煩人。
譚大少一擲千金博人一笑的昏庸派頭在少年時代已初初顯露:“那就給你建一個。”
“……”沈宗年心裡一動,相信以對方的任性真能做得出這種事,撥開他,冷酷地說,“彆作。”
譚又明人菜癮大,被凍得發抖也不願意結束觀星,直到打了數個噴嚏直接被沈宗年拎著衣領扔回房間。
他凍得全身都沒了知覺,躺在沈宗年身邊,踹了一下他的大腿,急道:“開門開門,冷死了。”
沈宗年冷笑:“該。”
但譚又明的腳在他腿上踩來踩去,沈宗年最後也還是像以前一樣,仁慈地抬起腿夾住了他的腳讓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