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紅顏 第77章 是你把我逼上這條絕路的
緊接著,喉嚨裡像是卡了一團滾燙的棉絮,灼燒感順著食道一路蔓延開來。他猛地張大嘴巴想要喘氣,可吸進肺裡的空氣卻稀薄得可憐,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你……你……救……救救我!」他伸出手指著陳小芳,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頭滾落,浸濕了額前的頭發,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漲紅變得慘白,眼神裡的疑惑與不屑漸漸被恐懼與乞求取代。
他想從板凳上站起來,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剛一起身就踉蹌著撞在桌沿上,碗碟被撞得叮當作響,摔在地上碎成了片。他捂著胸口蹲下身,身體蜷縮成一團,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破風箱在艱難地拉扯。
「三爺爺,你怎麼了?你讓救你?怎麼救啊?那可是毒鼠強!」陳小芳站在一旁,語氣依舊平靜,眼神裡卻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鬨劇。
陳福道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陳小芳漸漸變成了重影。他死死摳著自己的喉嚨,想要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可劇烈的痙攣隻讓他吐出幾口酸水,隨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窒息感。
他的指甲深深嵌進胸口的麵板裡,臉上滿是痛苦扭曲的神情,原本色眯眯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儘的絕望,終於意識到那碗飯裡的「藥」,根本不是什麼補藥。
「你……你給我吃了……老鼠藥?今天……你把我毒……毒死了,你……你也活不了!」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擠出幾個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身體一軟,重重地倒在地上,四肢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
「三爺爺,我知道,我把你毒死了,手上沾了兩條人命,我也活不成。可誰叫你把我逼得這麼急?對二丫頭做出那種下作之事不說,又糟蹋了我娘,現在又對我動起了歪心思。我可是答應了九明哥,身子絕不會讓其他人碰的。三爺爺,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狗急了都跳牆!是你把我逼上這條絕路的。」
「還有,三爺爺,你太性急了!今晚老是搶話,不讓我把話給說完。」陳小芳低頭看著在地上抽搐的陳福道,語氣依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趁你還有最後一點時間能聽,我就把這三件事完整地告訴你吧。」
「第一件事你已經知道了,我去了國強哥家,名義上是感謝,其實是告彆。我清楚,今晚我用毒鼠強了結了你這條狗命,身背兩條人命的我,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見到國強哥一家人了。那七塊錢是國強娘資助我去部隊的路費和路上的雜用,早用完了,你現在也彆用惦記了。」
「第二件事,我去縣醫院也是和李九明告彆,原因也是一樣的,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肚子裡懷的,本來就是他的孩子。我要讓你死得明明白白,免得你到了地下,還像個傻子一樣告訴陳光明那個畜生,說我懷了他的種,給你們家續上了香火。到時候,陳光明那畜生還會以為這孩子是你的,你們爺倆在陰曹地府裡,有的是架要吵呢。」
「第三件事,你現在應該也清楚了,那碗裡的根本不是啥助性的藥,就是毒鼠強。以前我在縣醫院服侍李九明的時候,經常看到一個歪嘴的男人在醫院門口賣老鼠藥,嘴裡還總唱著一段順口溜。要不,我唱給你聽聽?那順口溜編得可有水平啦!」
她俯下身,目光冷冷地落在陳福道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此刻的陳福道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喉頭嗬嗬作響,兩眼漸漸迷離,藥性早已蔓延全身,四肢的抽搐也越來越微弱。
陳小芳望著滿是絕望的陳福道,輕輕哼了起來,聲音清脆,卻帶著戲謔,更多的是刺骨的寒意:「老鼠藥,賽狸貓,老鼠一吃命難逃。大老鼠,小老鼠,大大小小都藥住。各位同誌會當家,買包鼠藥帶回家。你不買,我不派,你家要受老鼠害……老鼠害!」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像淬了冰,死死盯著陳福道在地上徒勞掙紮的模樣——那副醜態,和她想象的吃了老鼠藥的耗子彆無二致。
陳福道這輩子真是活成了一隻最肮臟的老鼠,專門躲在陰暗角落裡窺伺,用貪婪的獠牙撕咬著周遭的一切,他已經將母親的自尊撕咬碎了,如今又要吞噬著自己的尊嚴,接下來也可能把那可惡的獠牙瞄向二丫頭!她就是死了,也絕不能讓這隻陰險狡詐的老鼠再禍害他人。
陳小芳的臉上慢慢浮起一抹濃濃的鄙夷,眼神裡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怯懦,隻剩下徹底的解脫與決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福道的動作越來越緩,喉嚨裡的怪響漸漸消失。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頭,一雙眼睛死死瞪著陳小芳,瞳孔裡滿是驚恐與難以置信,彷彿到死都不願接受這個現實。
那眼神裡的貪婪與猥瑣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定格成最後的模樣。最後,他猛地抽搐了一下,腦袋歪向一邊,徹底沒了氣息。
陳小芳依舊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他伏在滾燙泥地上的屍體,臉上沒有絲毫憐憫,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夏夜的風帶著蟬鳴從敞開的院門吹進來,拂過她的發梢,卻吹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她就那樣靜靜地立著,直到確認陳福道徹底斷了氣,才緩緩收回目光,彷彿剛才隻是碾死了一隻礙眼的螻蟻。
陳小芳歎了口氣,又朝著地上的屍體瞄上了一眼,狠狠踹出一腳,帶著濃重恨意的唾沫啐在他的屍身上。
她轉身吹滅煤油燈,昏黃的光焰瞬間熄滅,將廚房的血腥與罪惡吞沒在黑暗裡。
她神色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緩步走出這座令人窒息的屋子,徑直走向親奶奶家。
屋內,奶奶正在灶台邊麻利地收拾著碗筷,碗筷碰撞的輕響在這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二丫頭正和那名義上的堂哥、實則是親舅舅在嬉鬨著,清脆的笑聲卻絲毫驅散不了空氣中的沉悶。
小芳娘獨自坐在角落,雙眼空洞地凝望著窗外,彷彿靈魂早已抽離了軀體。
聽到腳步聲,小芳娘猛地回過神,看到門口的女兒時,她霍然站起身,嘴唇囁嚅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小芳麵無表情地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娘,一切都結束了。」
「啥?結束了?」小芳娘遲疑地望著女兒,目光在她身上反複打量。
算算時間,距離自己離家已經將近一個小時,那樁壓在她心頭的齷齪事,似乎應該完成了。看著女兒眼底深不見底的木然,她心頭一沉,隻當女兒終究還是被陳福道那個畜生糟蹋了,沉重的歎息從喉嚨裡溢位:「小芳,哎!」
陳小芳沒有多言,伸手拉住一旁的二丫頭,對母親說道:「娘,回家再說吧。」
小芳娘連忙上前,顫抖著攙扶住女兒的手,二丫頭也緊緊攥著陳小芳的衣角。三人和陳小芳的奶奶及弟弟道了彆,小芳娘跟在兩個人身後,依舊是那副木然的模樣,一步步朝著那令人生厭的家的方向走去,夜色將她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彷彿要拖進無邊的深淵裡。
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濃重的黑暗便撲麵而來,將整座屋子裹得密不透風,死寂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裡沉悶地回響。
小芳娘輕咦了一聲,心底暗罵陳福道那個老畜生——換作往常,這時候他早該在偏屋抽著旱煙,慢條斯理地回味方纔那些醃臢勾當,這也是陳福道那老畜生對她講過的,說完了事,他睡不著,得抽袋煙,好好回味回味。可今晚,偏屋、廚房、堂屋,整座院子都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那股反常的寂靜,讓人頭皮發麻。
「二丫頭,不怕啊。」陳小芳一邊低聲哼唱著不成調的歌謠安撫,一邊緊緊牽著嚇得渾身發顫、一個勁往後縮的二丫頭,快步走進堂屋。
而此刻,偏屋裡的光明娘正豎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等了半天也沒見陳福道回屋歇息,心裡嘀咕著:許是去了廁所,或是到彆處轉悠了,便沒再多想。
她隻當是小芳娘帶著陳小芳和二丫頭出去乘涼了——方纔陳小芳與陳福道在廚房的對話,被緊閉的木門隔絕,陳福道臨死前那些詭異的聲響,她更是一無所知,這份誤判讓她暫時放下了戒心。
堂屋內,陳小芳點亮油燈,昏黃的光暈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她摸了摸二丫頭的頭,柔聲道:「哎呀,姐幫你洗一洗,你早點睡,我和娘還有點事要處理。」
一旁的小芳娘則坐在東廂房的床邊上,眉頭緊鎖,腦子裡反複琢磨著方纔發生的一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床沿。
陳小芳麻利地幫二丫頭洗漱乾淨,又輕聲細語地哄著她在西廂房睡下,掖好襯單後,吹滅了煤油燈,才轉身輕輕帶上了房門。
東廂房裡,油燈的光暈將小芳孃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正對著窗欞發怔,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床板木頭的紋路。
聽見腳步聲,她猛地回頭,見是陳小芳進來,聲音裡滿是麻木:「那畜生……剛纔是在我床上,還是在你床上,做了那事?」
陳小芳臉色蒼白,眼神空洞,隻是木然地搖了搖頭。
小芳娘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頭的疑惑更甚,剛要再問,就聽見陳小芳對著母親,聲音發顫卻異常清晰地說:「娘,我……我把陳福道那老畜生,給……給毒死了。」
「啥?!」小芳娘像是被驚雷劈中,猛地從床沿上彈起來,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盯著女兒,聲音都在發抖,「這……這是真的?你沒騙娘吧?」
「娘,我騙你乾嘛?」陳小芳深吸一口氣,語氣陡然堅定起來,「不把這老畜生毒死了,是你、是我還是二丫頭能擺脫得了他?估計我們三人一輩子都得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隻有他死了,才能一了百了,你和二丫頭才能真正安全!我和你交待清楚就去投案,後果無非是吃槍子或者坐牢,我都無所謂。但他要是想欺負我,惦記著二丫頭,永遠霸占著你,那絕不可能!」
小芳娘急得直跺腳:「那你……你把他毒死了,他的屍體現在在哪裡?」
「在廚房裡。」陳小芳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天上午,我借了國強哥的自行車去縣城看了李九明,順便買了一包毒鼠強。剛才吃飯的時候,我把它和在稀飯裡,他一口氣吃完了飯,然後就給毒死了。」
她的神情淡然,像隻是碾死了一隻礙眼的螞蟻。
小芳娘「咚」地一聲頹然坐下,雙手抱著頭,聲音裡滿是絕望:「那怎麼得了?你這是身負兩條人命啊,這肯定要挨槍子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陳小芳垂下眼簾,輕聲道。
「要不……你逃吧?」小芳娘抬起頭,眼眶通紅,聲音帶著哭腔。
「逃?娘,我能逃到哪兒去?」陳小芳苦笑一聲,隨即像是下定了決心,「這樣,我現在就去公社派出所投案。我走之後,你跟三奶奶把事情說清楚,就說三爺爺今早知道我殺了陳光明,就以此為把柄想強奸我,我也知道了他對二丫頭做的那些下作的事情,我是迫不得已才殺了他。還有陳光明那畜生,也是我殺的,我是在他強奸我時殺了他,他是前兩年才開始強奸我的,我肚裡懷的也是他的種。還有你讓她彆把你被陳福道那老畜生欺負、懷孕的事,以及二丫頭是我生的事、老畜生對二丫頭做的事對外講,這可是天大的醜事!不然你連著二丫頭,在村裡根本沒法活下去!記住了,你跟三奶奶叮囑好,她也是明白人,如果政府來人調查,千萬按我教的說,否則的話,我們家的臉可丟大了!這些事我們要爛在肚子裡!按我說的對外講,才能把整件事給圓起來。另外你肚裡的孩子生不生下來,你自己決定吧。」陳小芳在母親這嘮叨了半天、叮囑了許久,生怕母親講錯了話。
「不行,小芳!你還是逃吧!讓娘去替你頂罪,你還這麼年輕!而且在你三奶奶印象裡,本來就以為是我殺了陳光明那畜生,我去頂罪最合適!」小芳娘緊緊拉住女兒的胳膊,聲音裡滿是哀求。
「娘,不行!」陳小芳用力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您以為殺人是小事,能隨便糊弄過去嗎?要是讓您替我頂罪,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您聽我的,我現在就去派出所。」
「那怎麼行啊!這可是兩條人命,怎麼得了啊!」小芳娘捶著大腿哭喊道,「小芳,你咋這麼苦命啊?還是娘替你去吧,娘一把年紀了,死了也不可惜!」
「娘,您彆再勸了!」陳小芳按住母親的手,眼神裡滿是堅定,「我再說一遍,你記牢了:我走之後,您一定要和三奶奶把話說清楚,讓她千萬彆對外人說,說你被陳福道糟蹋、還懷了孕的事,更不能說二丫頭是我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氣,又道:「我現在就和您統一好口徑,然後就走。我想三奶奶會理解的,她也怕這醜事鬨大,自己臉上無光。」
說罷,陳小芳便要邁腿往外走。
小芳娘看著女兒決絕的背影,知道再勸也無用,眼淚瞬間洶湧而出,糊滿了整張臉。
一想到女兒可能要吃牢飯,甚至挨槍子,她就悲從中來。想到這個家被折騰成如今這副模樣,隻覺得老天爺對她們母女太不公平。她是真的想替女兒頂罪,可正如小芳所說,兩條人命的大案,哪能經得起仔細盤查?
最終,她隻能猛地撲到窗沿上,失聲痛哭起來。
陳小芳見母親這般模樣,便知她已經默許了自己的決定,於是不再猶豫,義無反顧地走出了房門。
可剛走到院子門口,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她得去和國強娘一家打個招呼,交代幾句。一來是感謝國強娘一家長期以來對自己的關照,二來是要叮囑他們,若是日後派出所來調查,千萬彆把二丫頭是自己女兒的事情給說出來,否則那二丫頭在村裡永遠抬不起頭來。
這樣想著,她便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一頭紮進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陳國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