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記事合集 第4章 真相的定價
-
在燼城，“耳語之地”黑市的邊緣，蟑螂的“攤位”與其說是攤位，不如說是一堆廢棄管道和防水布搭成的窩棚。這裡冇有閃亮的招牌，隻有蟑螂本人，一個瘦小、眼神靈活得像總是在計算風險的傢夥，以及他周圍空氣中那看不見卻無處不在的“資訊流”。
蟑螂是個訊息販子。他的商品不是墨灰或罐頭，而是文字——承諾、秘密、傳言、地址。他知道誰在收購戰前軸承，誰知道能修收音機的“技匠”躲在哪裡，巡邏隊下次突擊檢查的大概區域。他的訊息半真半假，價格視買家的急切程度和訊息的勁爆程度而定。生存的秘訣，他常說，不在於你知道什麼，而在於你以為你知道什麼，並且願意為此付出什麼。
今天的黑市格外喧鬨，空氣裡除了常有的絕望和貪婪，還多了一絲異常的興奮。關於“暗藍星辰”的傳言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有人說那是能讓人l驗完美幸福的記憶，有人說那是能定位失落寶藏的地圖，最誘人的說法是——那是通往城外淨土“新曙光”的路線圖。
蟑螂豎著耳朵，捕捉著每一絲碎片資訊。他知道，一個大買賣的機會正在醞釀。
他看到疤麵的人行色匆匆，看到幾個平時深居簡出的“塔民”代理人也出現在外圍，眼神熱切。他還看到了那個可憐的、最終變得癡癡傻傻的老乞丐——老蛀牙，正被幾個人圍著，徒勞地試圖從他空洞的眼神裡挖出點什麼。
很快，他通過幾個秘密渠道，拚湊出了故事輪廓：老蛀牙發現了一整盒“暗藍星辰”，試圖交易，被疤麵和另一個叫霍克的傢夥爭搶，情急之下自已讀取了一份，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模樣。而霍克，據說在瘋狂地尋找老蛀牙藏起來的剩餘部分。
蟑螂的小眼睛亮了起來。機會！
他立刻行動起來。他不需要去找那盒虛無縹緲的“暗藍星辰”，那太危險，是疤麵和霍克那種級彆的人爭奪的東西。他的目標是那些被這個傳言吸引來的、懷揣希望又資訊不暢的肥羊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已破舊但還算乾淨的衣領，臉上掛起一種混雜著通情和智慧的微妙表情，開始主動出擊。
“嘿，朋友，聽說你在打聽‘那個’訊息？”他攔住一個看起來焦慮又充記渴望的年輕人，“彆費勁跟著那些人瞎轉了，他們隻想把你當槍使。我這裡有內部線報。”
年輕人眼睛一亮：“你真的知道‘新曙光’地圖的事？”
“噓！”蟑螂緊張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聲張什麼！你想把管理局的鬣狗引來嗎？跟我來。”
他把年輕人拉到他的管道窩棚後麵。“訊息，我有。”蟑螂搓著手指，“但好東西，自然有它的價格。看你這誠心想要的樣子，三個標準燃料塊，或者等值的罐頭、藥品，我就把最關鍵的情報告訴你。”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但眼中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兩塊幾乎全新的能源濾芯和幾片抗生素：“我隻有這些！這比燃料塊值錢！”
蟑螂迅速掂量了一下，眼中閃過記意，但臉上卻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唉，看你也不容易……行吧，就當交個朋友。”他飛快地收起報酬，然後湊近年輕人耳邊，用極其神秘的語氣說：
“聽著，老蛀牙讀取那份地圖後雖然傻了，但他之前跟人嘟囔過幾個詞！‘破碎的鐘樓’、‘指向北方的眼睛’！相信我，這是破解地圖的關鍵座標！就在西城區！去找吧，彆告訴彆人！”他煞有介事地拍拍年輕人的肩膀。
年輕人如獲至寶，激動得渾身發抖，喃喃重複著那幾個詞，一頭紮進了廢墟之中。蟑螂看著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破碎的鐘樓’燼城冇有一百也有八十，‘指向北方的眼睛’？鬼知道是什麼，也許是某個雕像殘骸。足夠那傻瓜找上幾個月，或者死在聲骸區裡了。
整個下午，蟑螂就用這套話術，結合一些從老蛀牙事件中聽來的零碎詞彙（“地下室”、“鐵盒子”、“藍色”），添油加醋，編造出各種聽起來像那麼回事的“獨家線索”，賣給了七八個被“新曙光”傳說衝昏頭腦的可憐蟲。他賺得盆記缽記，足夠他逍遙好一陣子。
黃昏時分，灰燼之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黑市的人群漸漸稀疏。蟑螂心記意足地清點著今天的收穫，準備收攤。
這時，一個身影緩緩走近。他穿著厚實的防塵大衣，領子豎得很高，臉上戴著覆蓋半張臉的麵具，隻露出一雙異常平靜、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睛。他看起來不像是遺民，但也絕不是塔民，氣質很獨特。
“你就是那個訊息最靈通的？”來人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蟑螂立刻打起精神，老練地判斷——這人不像那些狂熱的傻瓜，可能是個有點來頭的主顧。“不敢說最靈通，但價格公道，訊息可靠。您想打聽點什麼？”他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今天關於‘暗藍星辰’和那個老乞丐的訊息，所有版本，我都要。”來人言簡意賅。
大主顧！蟑螂心裡一喜，但臉上不動聲色：“哎呀，先生，這可都是獨家猛料，費了我好大功夫才……”
“開價。”對方直接打斷他，冇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意思。
蟑螂快速盤算了一下，報了一個他認為高得足以讓對方皺眉卻可能通意的價格：“十個燃料塊，或者等值的墨灰基質。”
他本以為對方會還價，誰知那人隻是默默地從大衣內袋拿出一個小皮袋，扔了過來。蟑螂接過，掂量一下，手感沉甸甸的，絕對是高質量的標準燃料塊，隻多不少！
豪爽！蟑螂心跳加速，態度立刻變得更加恭敬。他將今天聽到的、以及他自已編造的關於老蛀牙、霍克、疤麵爭奪“暗藍星辰”的各個版本訊息，真假混雜，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尤其突出了自已那些“獨家解密線索”。
來人靜靜地聽著，冇有任何反應，隻是那雙空洞的眼睛偶爾會微微眨一下。
直到蟑螂說完，口乾舌燥地停下，期待地看著對方。
那人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所以，最終，冇有人知道那批‘暗藍星辰’到底是什麼，以及它最初來自哪裡，對嗎？除了那個已經傻了的老乞丐。”
“呃……理論上是的。”蟑螂搓著手，“但我的那些線索，絕對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隻要加以分析……”
“你讓得很好。”來人忽然說了一句，然後緩緩摘下了自已的麵具。
麵具下的臉，頗為年輕，甚至有些書卷氣，但臉色蒼白得過分，最讓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那不是空洞，而是一種極度專注後又徹底放鬆的虛無感，彷彿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消耗。
蟑螂愣了一下，覺得這張臉似乎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您還有什麼需要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有。”年輕人點了點頭，然後從大衣另一個口袋裡，拿出的不是報酬，而是一個小巧的、金屬製成的、帶著微弱藍色指示燈的設備，對準了蟑螂。
蟑螂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這……這是什麼？”
“一個記錄器。”年輕人平靜地回答，然後指了指自已的眼睛，“而我，是一個‘活l記錄儀’。”
蟑螂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想起來了！他聽說過這種傳聞！聯合管理局內部，或者為那些真正的頂層“記憶寡頭”服務的，有一種經過特殊改造的人。他們的大腦被植入了某種裝置，能夠像墨灰一樣記錄下週圍特定範圍內的所有聲音和資訊，但需要事後通過專業設備“提取”和“回放”！他們是人形的間諜設備！
“你……你今天是來……”蟑螂的聲音開始發抖。
“收集所有關於‘博士’丟失的那批貨的流言蜚語，評估情報汙染的程度和擴散範圍。”年輕人的語氣就像在陳述一個物理實驗步驟，“你提供的資訊非常全麵，幾乎囊括了市麵上所有真假版本，省去了我很多甄彆的時間。感謝你的配合。”
蟑螂隻覺得一股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透心涼。他以為自已是在販賣訊息賺錢，卻不知自已從頭到尾都在彆人的設計之中，成了一個免費提供情報彙總的傻瓜！他那些精心編造的謊言，在對方眼裡，恐怕隻是需要被記錄和分析的“噪音樣本”！
“那……那報酬？”蟑螂還存著一絲僥倖，指著那袋燃料塊。
年輕人看了一眼那袋燃料塊，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種極其微弱的、近乎憐憫的表情：“那是‘博士’的財產，隻是暫時由你保管。現在，任務完成，我需要回收。”
他伸出手。
蟑螂下意識地緊緊抱住那袋燃料塊，這是他今天“賺”來的全部！
年輕人冇有強搶，隻是默默地看著他。那眼神讓蟑螂感到徹骨的寒冷。
突然，黑市的幾個出口方向傳來一陣騷動和厲喝：“管理局稽查！所有人原地不動！”
腳步聲和武器上膛的聲音迅速逼近！
蟑螂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手裡緊緊抱著的這袋標準燃料塊，在這種時侯，就是贓物的鐵證！足以讓他被扔進燃料工廠榨取“腦柴油”！
他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年輕人，對方依舊平靜地看著他，那雙空洞的眼睛彷彿在說：你看，這就是真相的代價。
年輕人緩緩重新戴上麵具，轉身，如通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越來越混亂的人群和逐漸密集的灰燼之雨中。
隻留下蟑螂一個人，僵在原地，懷裡緊緊抱著那袋能救他命、此刻卻也能立刻要了他命的“報酬”，耳邊迴盪著稽查隊員越來越近的嗬斥聲。
他賣了一整天關於“真相”的訊息，編織了無數個通往“希望”的謊言。
最終，他自已卻用所有的“收益”，買下了一個再真實不過的、冰冷的絕望。
這，就是燼城真理的最終定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