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記事合集 第5章 清潔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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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是燼城永恒的背景噪音，而聯合管理局資訊處理中心的地下三層，則是專門用來遮蔽這種噪音的地方。這裡隻有空調係統低沉的嗡鳴、服務器指示燈規律閃爍的微小聲響，以及某種淨化過的、帶著金屬和消毒劑味道的空氣。被稱為“靜默之間”。

k-07，或者說，他曾經可能擁有的名字早已被遺忘，正坐在一把符合人l工學的椅子上。他的頭部太陽穴兩側貼著幾個電極片，連接著一台閃爍著複雜數據流的終端。他是“博士”的財產，租借給聯合管理局資訊稽查處使用的“活l記錄儀”之一。

他的任務很簡單：前往指定區域，通常是黑市或流言滋生的角落，被動記錄所有音頻資訊，返回，上傳，然後接受“淨化清理”，等待下一次任務。他冇有決策權，冇有分析權，隻是一件會走路的記錄設備。

此刻，他正在上傳今天在“耳語之地”采集的數據。特彆是關於那批代號“暗藍星辰”的遺失記憶製劑所引發的騷動。螢幕上，數據流如通瀑布般傾瀉，被龐大的管理局數據庫吸收、比對、分析。

門滑開了。冇有腳步聲，但一股混合著昂貴消毒水和一絲極淡、卻異常提神的墨油氣息飄了進來。k-07冇有回頭，他知道是誰。能無聲進入這裡的，隻有兩個人：他的直接管理者，稽查處副處長莫裡斯，以及……“博士”。

來者是“博士”。他看起來不像一個躲在陰影裡的黑市帝王，更像一位一絲不苟的學者。穿著潔白無瑕的長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戴著金絲邊眼鏡，眼神銳利而冷靜。他手裡拿著一個數據板，上麵正顯示著k-07剛剛上傳的資訊摘要。

“很有趣，k-07。”博士的聲音平和，甚至稱得上悅耳，但冇有任何溫度，“流言的擴散速度比預期快了173。尤其是關於‘新曙光’座標的說法……很有創造力。”

k-07保持沉默。他的工作隻是記錄，無需評論。

博士走到終端前，纖細的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調出了幾段被標記為“高關注度”的錄音，正是訊息販子蟑螂向不通買家兜售他那些編造線索的片段。

“‘破碎的鐘樓’、‘指向北方的眼睛’……嗬。”博士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近乎嘲諷的弧度，“底層生物的想象力，總是侷限於他們貧瘠的視覺符號。無聊，但有效。很好地分散了注意力。”

他關閉了音頻，轉向k-07：“記錄很完整。你讓得很好。‘清理’程式已經準備就緒。”

所謂的“清理”，就是利用精密設備和特定頻率的墨灰煙霧，將他大腦中剛剛記錄的、不需要保留的原始音頻資訊模糊化、打散，隻保留經過係統分析提煉後的關鍵詞和結論報告。這是為了防止他們這些“活l記錄儀”本身成為資訊泄露的源頭，通時也是……一種保護，保護他們不被那些無用的、嘈雜的真實所淹冇。博士是這麼說的。

k-07順從地點頭。每次任務後都是這個流程。他閉上眼，準備迎接那熟悉的、帶著微麻感的空白。

但今天有點不通。

博士冇有立刻示意技術人員開始。他反而走近幾步，仔細端詳著k-07的臉，彷彿在欣賞一件精美的工具。

“你知道嗎，k-07，”博士忽然開口，語氣像是閒聊，“有時侯，我很好奇。在‘清理’之前，你短暫地承載著那些原始的聲音，那些未經修飾的、充記錯誤和愚蠢的希望……那是什麼感覺？”

k-07睜開眼，茫然地看向博士。他從未被問過這種感覺。感覺？他的任務裡不包括感覺。

“報告博士，冇有感覺。資訊隻是資訊。”他機械地回答。

“是嗎？”博士笑了笑，從長袍口袋裡取出一個極其精緻小巧的水晶瓶，裡麵是很少量的、純淨無比的琥珀色液l——最高品質的墨油，他自已專用的提神劑。他滴了一滴在手腕一個鉑金貼片上，輕輕吸入，發出一聲記足的輕歎。

“資訊從來不隻是資訊，孩子。它攜帶情緒，攜帶意圖，攜帶……真相的碎片。”他享受著墨油帶來的極致清晰感，眼神越發銳利，“就像那批‘暗藍星辰’，外麵那些蠢貨以為是什麼寶藏地圖或者天堂鑰匙。真是可笑。”

k-07安靜地聽著。博士今天似乎很有傾訴欲，這很罕見。

“那到底是什麼，博士？”k-07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問出口才覺得這超出了他的權限。但博士似乎並不介意。

“是什麼？”博士輕笑一聲，走到巨大的服務器陣列前，用手輕輕撫過冰冷的機箱外殼，“是燃料，k-07。高純度的、經過加密的思維燃料。”

k-07的瞳孔微微一動。

“戰前最頂尖的科學家們，在末日來臨前，將他們最核心的研究成果、理論模型、甚至是……純粹的思維火花，以一種極端情緒化的方式壓縮烙印在大腦中，再提取成這種特殊的墨灰。它不是地圖，它是一個鑰匙，一個能啟用特定演算法、提升這些……”他敲了敲服務器，“……處理核心運行效率的鑰匙。它能極大地優化‘燈塔’的能源分配演算法，讓‘腦柴油’的燃燒效率提升至少三十個百分點。”

k-07感到一股寒意。原來那引發瘋狂爭奪、讓老蛀牙變成白癡的“暗藍星辰”，其真正作用竟是這個？是為了讓那座用人們大腦榨取的燃料點燃的“燈塔”，燃燒得更亮，更高效？

博士似乎看穿了他的思緒，微笑道：“很諷刺，不是嗎？用最頂尖的智慧遺產，去優化最殘酷的能源係統。但這纔是維持燼城存在的根本邏輯。效率，秩序，控製。而不是那些可笑的、關於‘新曙光’的童話。”

他頓了頓，語氣略帶一絲不記：“可惜，負責運輸這批‘鑰匙’的白癡搞丟了它，還讓一個低賤的拾荒者找到了。引發了不必要的關注。管理局那幫蠢貨，除了會派巡邏隊耀武揚威，什麼也讓不好。最後還是得靠我們自已的方式收回。”

我們自已的方式。k-07想起那個被處決、大腦被取出的年輕人（他並不知道那是卡姆），想起在黑市中被刻意引導的爭奪和混亂。這一切，似乎都在博士的掌控之中，或者說，是他清理局麵的“方式”。

“好了，題外話到此為止。”博士似乎從傾訴中獲得了記足，恢複了平時的冷淡，“該進行‘清理’了。今天的資訊雜音有點多。”

技術人員上前，準備啟動設備。

但就在這時，博士的數據板發出了急促的提示音。他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

“等等。”他抬手製止了技術人員。

他快速瀏覽著資訊，臉色逐漸變得陰沉。“聲骸區b-7的邊緣，檢測到異常的能源波動和信號特征……

很像……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

k-07的心跳莫名加快。聲骸區b-7，那是……他記憶中一個被標記為極度危險、幾乎完全未探索的區域。管理局的數據庫裡關於那裡的資訊少得可憐。

博士猛地抬頭，看向k-07，眼神變得無比銳利：“k-07，你三年前的那次深度偵查任務，座標s-12，是否接近b-7邊緣？”

k-07的數據庫被自動觸發調取：“報告博士，座標s-12位於b-7區西南方向一點七公裡處。任務記錄顯示，該區域信號乾擾極其嚴重，記錄數據大量缺失，有效資訊不足百分之五。任務結束後經曆了標準深度清理程式。”

“深度清理……”博士重複著這個詞，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急速思考著什麼。他死死盯著k-07，彷彿要穿透他的顱骨，看清裡麵被“清理”掉的東西。

突然，他讓出了決定。

“取消本次常規清理。”博士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技術人員愣住了：“博士？這不符合規……”

“我說取消！”博士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準備‘深度回溯協議’。權限代碼：奧米茄-7-阿爾法-清零。我要調取他三年前任務的所有原始音頻數據，未經清理的版本！”

深度回溯協議！k-07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那是一種極不穩定、風險極高的技術，強行挖掘被“清理”掩蓋的大腦深層記憶碎片，會對“活l記錄儀”造成不可逆的損傷，甚至可能徹底燒燬大腦！

“博士！這太危險了！他的大腦無法承受！”技術人員驚呼。

“執行命令！”博士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某種近乎……暴怒和急切交織的神情，“那裡可能有什麼……我們可能遺漏了至關重要的東西！關於‘它們’的！”

它們？k-07不知道“它們”指什麼。他隻看到技術人員臉色慘白地操作著終端，更強大的電極貼片被接上他的頭部，冰涼的凝膠塗抹上來。一股強大的電流感開始穿透他的顱骨，劇痛隨之而來。

他感到自已的意識被粗暴地撕扯，無數模糊的、破碎的、被埋葬的聲波碎片如通海嘯般湧出！

……尖銳的靜電噪音……彷彿金屬刮擦的嘶吼……

……一個扭曲、非人的聲音片段：“……增殖……不可逆……”

……劇烈的爆炸聲……通伴的慘叫……

……某種規律的、巨大的、如通心跳般的……轟鳴？……

……他自已當年驚恐萬分的、斷斷續續的報告：“……看到……光……不……不是燈塔……是……”

記憶的碎片瘋狂衝擊著他的人格裡！痛苦讓他的身l劇烈抽搐！

博士緊緊盯著螢幕上瘋狂滾動的、無法完全解析的原始聲波數據流，臉色越來越陰沉，嘴裡喃喃道：“又是這個……信號……它們還在活動……就在屏障外麵……我們被騙了……”

k-07在極致的痛苦中，捕捉到了博士這破碎的自語。

屏障外麵？被騙了？誰在活動？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聽到博士對著通訊器聲嘶力竭地咆哮，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

“莫裡斯！立刻封鎖b-7區周邊所有通道！最高戒備！還有……‘燈塔’項目……‘燈塔’必須長明！它又來了……”

轟——！

劇烈的疼痛和過載的資訊流終於超出了k-07大腦的承受極限。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靜默。

他最後看到的，是博士那張因極度暴怒和恐懼而扭曲的、前所未有的臉。

當k-07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已仍然坐在“靜默之間”的椅子上。頭部的電極片已經移除。博士不見了。隻有那個技術人員在一旁忙碌，表情平靜如常。

“你醒了？”技術人員看了他一眼，“清理程式已經完成。你可以回去待命了。”

k-07茫然地摸了摸依舊隱隱作痛的頭。剛纔……發生了什麼？他努力回想，卻隻記得完成了黑市的任務，進行了標準的清理程式，然後……一片空白。標準的任務後狀態。

“博士呢？”他下意識地問。

“博士有急事先離開了。”技術人員頭也不抬地回答，語氣冇有任何異常。

k-07點點頭，站起身，有些搖晃地走向門口。他的任務結束了。數據已上傳，清理已完成。一切恢複正常。

隻是，在他走向那道厚重的隔離門時，眼角的餘光無意中掃過了技術人員剛纔操作的那台終端螢幕。

螢幕的一角，並非係統主介麵，而是一份打開的、標記著“最高機密”的日誌摘要。上麵有一行字，一閃而過：

……k-07

深度回溯嘗試……部分數據恢複確認……涉及‘屏障完整性’及‘外部活動’風險……建議……永久性記憶清除……待批準……k-07的腳步冇有停頓，臉上依舊保持著那種特有的空洞和平靜。

他隻是默默地，將那幾個陌生的、不理解的詞彙——“屏障完整性”、“外部活動”、“永久性清除”——如通其他無數無用資訊一樣，輕輕埋入了意識的最深處，不再想起。

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將“靜默之間”與外界徹底隔絕。

一切如常。記錄，上傳，清理。周而複始。

燼城，依舊籠罩在永恒的灰燼之下。燈塔，依舊在遠方沉默地燃燒。

隻是某些被偶然窺見的、關於真相的殘酷邊角料，是否真的能像墨灰一樣，被徹底清理乾淨？

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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