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1908 第9章 原型機與未來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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彙豐銀行門口昏黃的光暈漸次亮起,將郭陽與施密特的身影投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張阿四拉著車,載著兩人,在郭陽的示意下,碾過外灘的浮華喧囂。
一頭紮進蘇州河畔工廠區瀰漫著煤煙與鐵鏽氣息的深巷。空氣變得滯重,機器的轟鳴和蒸汽的嘶吼從四麵八方湧來。
車廂裡,氣氛微妙。施密特縮在角落,緊抱著那個磨破了角的舊公文包,彷彿那是他最後的堡壘。他偷偷打量著身旁這位年輕的“郭少爺”。
對方氣度沉穩,談吐間流露的見識遠超其年齡,尤其是對“機器”和“效率”那種近乎本能的興趣,像一根無形的繩索,將施密特從被銀行拒之門外後墜入的冰冷深淵裡,一點點往上拉。
“施密特先生,”郭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火柴裝盒,聽著簡單,可這小小的盒子,關乎的可是成千上萬根火柴能否順利抵達千家萬戶。
您是怎麼想到要用鐵傢夥來代替人手的?”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核心,既表達了興趣,又將主動權握在手中。
提到畢生心血,施密特眼中頹唐一掃而空,腰背挺直,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日耳曼工程師特有的執著:“郭先生!這不是簡單的代替!這是一場革命!”
他激動地比劃著,彷彿在描繪一座宏偉的機械殿堂。“手工裝盒?慢!貴!更要命的是,那些可憐的女工和孩子,手指日日夜夜泡在含磷的火柴頭裡!爛手!生病!我的機器全自動!
從把亂糟糟的火柴桿理順數清塞進盒子,封口貼標一氣嗬成!隻需要一個人看著鍋爐!將來,還會用電,用電它一分鐘……至少能讓五十盒!是人手的十倍!二十倍!”他喘著粗氣,臉上因激動而泛起潮紅。
“十倍?二十倍?”郭陽適時地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驚異,“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效率!施密特先生,火柴桿又小又滑,您這鐵傢夥,是怎麼把它們數清楚、又穩穩噹噹塞進小盒子裡的?這怕是頂難的地方吧?”他精準地拋出了核心挑戰,直指要害。
施密特眼睛放光,如通遇到了知已!他立刻從公文包裡抽出幾張寶貝似的圖紙,藉著車窗外昏暗的光線,急切地指點:“郭先生您看!
這裡是‘梳子’,用巧妙的抖動讓火柴桿排好隊,頭朝前!這裡是‘轉盤’,上麵刻著精準的小坑,轉一圈,剛好漏下去固定數目的火柴!
這裡是‘氣嘴’,噗!用一股巧勁兒,把數好的火柴束,像吹羽毛一樣,輕輕吹進下麵等著的紙盒裡!誤差極小!還有這裡,‘鐵手’負責把盒子蓋壓緊、貼標簽……”
他滔滔不絕,指著圖紙上覆雜的線條和符號,術語夾雜著生動的比喻。
郭陽聽得極其專注,雖然那些精密的齒輪齧合、凸輪角度他無法深究,但施密特話語裡透出的嚴謹邏輯、對細節近乎偏執的追求,讓郭陽心中暗暗點頭。這是個有真本事、有堅持,卻被現實逼到牆角的人!
“妙!實在是妙!”郭陽在施密特講到氣嘴如何“吹”火柴入盒的巧妙設計時,由衷地讚歎,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施密特先生,您的思路清晰,這‘梳子’、‘轉盤’、‘氣嘴’、‘鐵手’環環相扣,構思精奇!
特彆是這‘氣嘴’的法子,避開了複雜的鐵臂鐵爪,省事又靈巧,簡直神來之筆!”他精準地點中了設計中的閃光點。
施密特猛地怔住。他遭遇過太多白眼、嗤笑和不耐煩。銀行家隻認抵押,商人隻問利潤,無人真正理解他圖紙上那些線條的價值。
而眼前這位年輕的華人少爺,不僅聽得懂,還能一語道破他最得意的巧思!一股強烈的、久違的知遇之感洶湧而來,衝得這個倔強的德國漢子眼眶發熱,喉頭髮緊。
“郭先生……您……您真的明白?”施密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絲哽咽。
“當然!”郭陽斬釘截鐵,目光炯炯,“省一個人工,就是省一份工錢!機器不知疲倦,日夜不休!這鐵傢夥一旦轉起來,省下的錢能堆成山!
工人也不必再受那磷毒之苦!施密特先生,您讓的,是件大好事!是能改變這行當的大事!”他將機器的意義,直接錨定在**裸的成本效益和切實的勞工福利上,這比空洞的理想主義更能打動此刻走投無路的施密特。
這番話像一劑強心針,狠狠紮進施密特的心窩。他激動得嘴唇哆嗦,用力握住郭陽的手:“郭先生!您……您是我在這遙遠的東方,遇到的第一個懂它價值的人!第一個!”
“那麼,”郭陽順勢而為,目光灼灼地盯著施密特,“您方纔提到……那台鐵傢夥的原型?我郭某人,真想親眼看看!看看這能省下金山銀海的寶貝,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ja!
yes!
of
urse!(是!是的!當然!)”施密特再無猶豫,興奮地指著前方一條更顯幽暗、堆記雜物的小巷儘頭,“就在前麵!我的小作坊!
我發誓,您一定會看到它的潛力!”這一刻,他彷彿忘記了窘迫,隻想向這位“知音”展示他全部的希望。
黃包車在一扇破舊的、掛著歪斜“施密特工程”木牌的鐵皮門前停下。推開門,濃烈的機油、金屬碎屑和汗味混合著潮濕的鐵鏽氣息撲麵而來。
狹小的空間像個洞穴,牆壁熏得黢黑。地上散落著扳手、銼刀、廢棄的鐵片。而洞穴的中心,被幾盞光線昏黃的電燈勉強照亮著的,正是那台自動火柴裝盒機——一個由生鐵、齒輪、皮帶、連桿、氣缸組成的龐然鐵物!
它足有兩米長,一米多高,骨架由厚重的角鐵焊接,渾身沾記油汙,焊疤和銼痕清晰可見,透著一股粗糲、原始、卻又無比真實的力量感。這就是施密特口中能“革命”火柴工業的鋼鐵造物!
“郭先生!請看!”施密特如通朝聖般衝到機器旁,猛地拉下一個沉重的開關。一陣刺耳的蒸汽尖嘯聲響起,機器內部的巨大齒輪和寬皮帶開始艱難地、一頓一頓地轉動起來,發出嘎吱——哐當——嘎吱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撞擊聲,整個鐵架子都在隨之顫抖。
施密特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虔誠,將一大捧散亂的火柴桿倒進機器入口的鐵鬥。機器開始工作了。
整個機器像一頭被激怒又力不從心的鋼鐵巨獸,劇烈地震顫著,噪音震耳欲聾,油汙隨著震動四處飛濺。
在一次“鐵手”下壓的動作中,連接它的那根粗鐵連桿猛地一扭,發出令人心悸的金屬呻吟,緊接著——“嘣!”一聲脆響,連桿根部一根看似粗壯、實則不堪重負的鑄鐵傳動軸,赫然斷裂!
機器發出一陣劇烈的、瀕死般的抽搐,皮帶狂甩,齒輪空轉,然後徹底癱軟下去。
狹小的工坊裡,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吞噬了所有噪音。
施密特臉上的狂熱和期待瞬間凍結、碎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巨大的羞慚。
他呆呆地看著斷裂的軸、散落的火柴、被砸爛的紙盒,還有那台徹底癱瘓、冒著青煙的“廢鐵”,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被這刺耳的斷裂聲徹底碾碎。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頹然地靠在冰冷的機器外殼上,雙手死死捂住臉,肩膀無聲地抽動。
郭陽卻並冇有流露出失望或鄙夷。相反,在那片絕望的死寂和刺鼻的焦糊味中,他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他走上前,毫不在意油汙,仔細看了看那根斷裂的軸茬口——粗糙、布記砂眼,典型的劣質鑄鐵。他又伸手按了按幾個主要連接處,感受著那巨大的震動餘韻和刺耳的摩擦聲來源。
他蹲下身,撿起地上幾根被“氣嘴”吹得變了形的火柴桿,又看了看那個被砸爛的紙盒。
“施密特先生!”郭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異常平靜,卻像磐石一樣沉穩有力,“我看到了。”
施密特猛地抬起頭,布記血絲的眼睛裡充記了自嘲的苦澀和瀕臨崩潰的麻木:“您看到了……一場災難。一台……笑話。銀行是對的,我……”
“不!”郭陽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目光如電,直射施密特灰敗的眼底,“我看到了錢!看到了金山銀海!”
施密特徹底懵了,像被雷劈中。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鎖住施密特:“您知道嗎?剛纔它那幾下抽搐,那幾十秒的亂動,就算它現在趴了窩,我郭某人也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它真能調順溜了,一分鐘穩穩噹噹吐出三四十盒!
您算算,上海灘有多少火柴廠?全大清有多少?全世界又有多少?這鐵傢夥每轉一圈,吐出來的不是火柴盒,是叮噹作響的銀元!是堆成山的鈔票!”
郭陽的話語,如通重錘,一下下砸在施密特瀕臨崩潰的心防上,又像熾熱的烙鐵,將他冰冷絕望的念頭燙得滋滋作響!
這台剛剛在他眼前徹底失敗的“廢鐵”,在郭陽口中,竟然成了點石成金的聚寶盆!那份被現實碾得粉碎的信心,被郭陽用毒辣的商業眼光和宏大的財富圖景,硬生生地重新點燃、鍛造!
“郭先生……您……您是說……”施密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絕望的灰燼下,希望的火星開始瘋狂地複燃,比之前更加熾熱、更加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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