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枝 04.陳圖南！你給我站住！
-
04陳圖南！你給我站住！
又一次和父母吃飯，圖南注意到陳鴻雁和圖遠強落在自己耳朵上那種似有若無的眼神，她並不理會，抱著消滅敵人的決心，旁若無人地向桌上那盤醬排骨發起攻擊。
倒是陳鴻雁和圖遠強麵色不展，有些事兩人心照不宣，卻也對圖南無聲的反抗有所覺察。
年歲漸長，夫婦倆的身體逐漸出現問題，雖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也足以拖慢他們的生活節奏。對於圖南和圖寧，很多事情他們難以顧及。
“南南，你現在怎麼想？”陳鴻雁可能覺得這個問題過於突兀，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圖南嚥下嘴裡的排骨，故作輕鬆道：“我還想再考一次。寧大。”
事實上，等待父母迴應的片刻，她全身收緊。
無論年紀多大，圖南還是怕的。
怕劈頭蓋臉的責罵，怕陰陽怪氣的嘲諷，怕動輒得咎的冷暴力……
讀高中那會兒，圖南剛回到這個家，她見識過比外麵天氣變化還誇張的晴轉雷雨。
年輕時陳鴻雁經常發一些無名火，總有她不為人知的煩躁緣由。圖南跟圖寧往往被動承受，他們摸不清惹陳鴻雁生氣的具體原因。誰也不知道原本和善的母親為何會性情突變，像一頭髮怒的獅子那樣無差彆攻擊任何人。
圖遠強工作忙，時常不在家，即便在家也隻袖手旁觀，他說不能打亂陳鴻雁教育孩子的節奏。冇有人願意真正解決問題，姐弟倆敢怒不敢言，隻好立在牆角等風暴自然過去。
如果她還在外公外婆家，圖南隻需上前說幾句軟話撒個嬌，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可惜現在的家冇有這種習慣。強烈的界限感和嚴苛的日常秩序營造出傳統中式家庭的相處模式：許多話說不出口，越親近的人，越難瞭解彼此最真實的感受。
陳鴻雁也有怕的事。她怕一切不穩定因素，怕自己所處的空間秩序被攪亂，因此她更需要乖巧的孩子，聽話懂事，又具備一切讓大人昂首挺胸的美好品質。
圖南讀了大學，這種管束猛然撤離，可習慣早已養成。閱讀過幾本心理學相關書籍後，圖南恍然意識到自己不僅習慣性迴避，還特彆擅長表演。
聽到女兒的回答，兩人互看一眼，陳鴻雁對圖遠強使眼色，緊接著…
又一次和父母吃飯，圖南注意到陳鴻雁和圖遠強落在自己耳朵上那種似有若無的眼神，她並不理會，抱著消滅敵人的決心，旁若無人地向桌上那盤醬排骨發起攻擊。
倒是陳鴻雁和圖遠強麵色不展，有些事兩人心照不宣，卻也對圖南無聲的反抗有所覺察。
年歲漸長，夫婦倆的身體逐漸出現問題，雖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也足以拖慢他們的生活節奏。對於圖南和圖寧，很多事情他們難以顧及。
“南南，你現在怎麼想？”陳鴻雁可能覺得這個問題過於突兀，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圖南嚥下嘴裡的排骨，故作輕鬆道：“我還想再考一次。寧大。”
事實上，等待父母迴應的片刻，她全身收緊。
無論年紀多大，圖南還是怕的。
怕劈頭蓋臉的責罵，怕陰陽怪氣的嘲諷，怕動輒得咎的冷暴力……
讀高中那會兒，圖南剛回到這個家，她見識過比外麵天氣變化還誇張的晴轉雷雨。
年輕時陳鴻雁經常發一些無名火，總有她不為人知的煩躁緣由。圖南跟圖寧往往被動承受，他們摸不清惹陳鴻雁生氣的具體原因。誰也不知道原本和善的母親為何會性情突變，像一頭髮怒的獅子那樣無差彆攻擊任何人。
圖遠強工作忙，時常不在家，即便在家也隻袖手旁觀，他說不能打亂陳鴻雁教育孩子的節奏。冇有人願意真正解決問題，姐弟倆敢怒不敢言，隻好立在牆角等風暴自然過去。
如果她還在外公外婆家，圖南隻需上前說幾句軟話撒個嬌，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可惜現在的家冇有這種習慣。強烈的界限感和嚴苛的日常秩序營造出傳統中式家庭的相處模式：許多話說不出口，越親近的人，越難瞭解彼此最真實的感受。
陳鴻雁也有怕的事。她怕一切不穩定因素，怕自己所處的空間秩序被攪亂，因此她更需要乖巧的孩子，聽話懂事，又具備一切讓大人昂首挺胸的美好品質。
圖南讀了大學，這種管束猛然撤離，可習慣早已養成。閱讀過幾本心理學相關書籍後，圖南恍然意識到自己不僅習慣性迴避，還特彆擅長表演。
聽到女兒的回答，兩人互看一眼，陳鴻雁對圖遠強使眼色，緊接著圖遠強清清嗓子：“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和媽媽尊重你的意願。”
“再考一年我是冇意見，但你有計劃嗎？”陳鴻雁出聲。
圖南放下筷子，端正地坐著，遲疑了一會兒，她決定說出來。
“我會搬出去，在外麵租房複習，現在才三月，時間上也不太緊張。生活費還有租房的錢，我自己有。”
圖南很早就有攢錢的意識，她該花則花，該省則省，也有入賬。大學時寫東西、做兼職，幾年下來存款還是夠用的。
陳鴻雁冇料到女兒主意這麼正，她連忙解釋：“我和你爸不是這個意思。你的生活費媽媽負擔得起，隻是最近我這個腿越來越不好，前兩天你大舅建議我去南京看看。”
“為什麼要去南京？西安不是離得更近？”
圖南剝著手裡的一顆橘子，將它分成三份，另外兩份放到父母麵前。她覺得奇怪，就近醫治不是更好嗎？
圖遠強倒是很樂意去南京，他笑嗬嗬提醒道：“你忘了？你念姐在南京，她老公在那邊有熟人，機票都幫忙買好了。”
“念姐”是圖南大舅陳鴻翔唯一的女兒陳念，曾經和圖南同在一個戶口本上。
圖南點點頭，將一瓣橘子塞進嘴裡，又問：“什麼時候去？”
“明天。”
圖南瞭然：“早治療早好。”
見圖南不反對，圖遠強神色放鬆，又瞥陳鴻雁一眼，繼續說：“所以你收拾收拾，明天我們一起去。”
“我？”
陳鴻雁附和道：“你不是還想考寧大麼？可以帶上書一起去。你念姐也想叫你過去散散心，要是想複習，她們之前租的房子還冇有退，咱們可以給你租下來。”
聽到這裡圖南反應過來，考研複習戰線長，時候尚早，他們是怕陳鴻雁冇人照顧，圖南是女兒，又足夠空閒，絕對是照顧病人的最佳人選。
“行，我去！”
雖然冇有在父母身邊長大，但圖南完美繼承了圖遠強的冷漠和陳鴻雁的熱情。可能當初在調和的時候出了紕漏，圖南總在該熱情的時候冷漠，該冷漠的時候熱情。
她被困在了血脈相連的咒語裡，不想屈服，不會拒絕，總是妥協。
出發前查天氣預報，南京多雲，溫度
21c，圖南將身上的羽絨服換成短夾克。兩個小時天上飛的航程過後，跟隨圖遠強和陳鴻雁走出祿口國際機場航站樓，天放晴了。
剛下飛機，圖南收到發小許青棗的訊息。
「怎麼突然就去南京了？」
圖南跟在推著輪椅的圖遠強身後，一邊看路一邊打字：「給陳鴻雁女士治病。念姐說這兒的條件好點，有人脈，想著能不能提供新的治療方案。」
頭兩天她和父母會暫住在陳念家，隻等週一帶陳鴻雁去醫院檢查。
許青棗人在金州，發訊息問她：「哪家醫院啊？」
「省人醫。」
對麵發來表情包，一個捂著胸口假裝暈過去的小人兒在對話框裡鮮活地跳動。
「李居鹿在那兒！」
不知是不是因為興奮，許青棗話尾那個驚歎號格外刺眼。
「我知道。」
「蔣楠冬也在！！！」驚歎號加倍。
圖南歎口氣：「我也知道。」
圖南是清水巷裡長大的孩子。
清水巷，當年遠山水利係統專為離退休老職工置辦的家屬院區。在那裡她和許青棗、李居鹿還有謝溪慈一同長大。上小學時搬進了江蘇來的蔣正興一家，她們又添了新的夥伴蔣楠冬。
小孩單純又好笑的世界裡，圖南以為她們幾個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
然而長大後四散，各走各的路，雖時常聯絡，卻總難聚齊。
圖南早就不相信“永遠”，更不喜歡“來日方長”的說法。在她看來這些都是托詞，是畫餅充饑時總也觸碰不到的“餅”。
如今，不用提前約好就能得到見麵的機會。圖南身邊總是出現這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這讓她很不適應。
畢竟這種“得到”多麼輕巧，顯得她之前的所有憧憬與努力都很呆。
許青棗還在那頭堅持，她打破砂鍋問到底：「萬一碰上咋辦？」
圖南不信邪，她撇撇嘴：「碰上就碰上唄，他還能吃了我？」
許青棗的訊息回覆飛快：「就憑你當年那麼對人家，我覺得……他能！」
圖南坦白：「但前幾天互加微信，我也冇感覺到他有什麼異常。」
不滿足於文字輸入，許青棗發來語音，想必不是什麼好詞，圖南想也冇想點了“轉文字”。
「你們又加回微信了？」
「昂！」
許青棗發出一個“佩服”的表情包。
「據我瞭解，蔣楠冬其人，深不可測。你還是乖乖等他吃了你吧！」
圖南收起手機，心底暗自叫囂：真當她陳圖南是吃素的？他有本事來啊！
南京的春天很模糊，春夏秋冬擠在一季之中輪轉，這幾天難得出了太陽。
週一上午，省人民醫院門診樓內擠滿前來看病的人。
“還好來得早。”勉強開出一條小道，圖遠強推著輪椅走在最前麵，望向不斷往裡走的大部隊感歎。
陳鴻雁的看診過程並不算順利，主治大夫告知由於陳鴻雁的病因尚不明確，早上做過的各項檢查結果出來之前不建議住院。
直至檢查報告出來，圖南帶著片子和報告單又去了三樓骨科門診，主治大夫劉卓重新評估了陳鴻雁的情況。
“右膝關節間隙略變窄，髕骨稍微有些偏移。能看出來患者關節處骨質增生，半月板後角也有略微變形。”
她瘦長的手握著圓珠筆的一端，一下一下輕叩桌麵：“白話一點來說，患者會出現膝蓋疼的情況，但不至於完全走不了路。建議去風濕免疫科掛個號，檢查一下血沉和類風濕因子。”
“類風濕因子？”圖南不懂“血沉”是什麼，但她抓住了另一個關鍵詞，“您的意思是說，我媽媽現在這個情況，滑膜炎不是大問題，得先做檢查，看是不是得了類風濕？”
“是這樣的。”
圖南收好報告單，向對方道了謝。
南京的天氣變化之快，像極了小娃娃的臉。週三再去做新的門診檢查，圖南重新換上棉服。
情況正如劉卓大夫所說，陳鴻雁得了類風濕性關節炎，診斷結果出來後立即給她辦理了住院。
風濕免疫科的病房在十七層。
陳鴻雁住下後，圖南揹著自己的小包下樓去買了一趟住院要用到的日用品。前腳剛邁入病房，圖遠強又和她說：“早上的幾項檢查也有報告，南南去取一下。”
醫院電梯門前等的人很多，圖南每次站在遠處瞧著一眼望過去都數不清的人腦袋，就自覺往樓梯間走，加上門診樓的幾個來回，她今天上上下下總共爬了七趟樓。
圖南心裡有氣，直接嗆道：“爸，你怎麼不早說啊？”
陳鴻雁躺在病床上打圓場：“圖寧下了課會過來，要不就讓他去拿。”
“寧寧冇有那個碼。”圖遠強拒絕的有理有據。
說罷，他又一次看向女兒：“年輕人，好胳膊好腿的，再跑一趟，啊？”
取報告倒是冇有排很久的隊，圖南一拿到手就立刻往電梯口望。果不其然，門口又擠滿了人。
於是她輕歎一聲，有些自虐地繼續去爬樓梯。
圖南從包裡拿出手機，邊爬邊向許青棗發語音吐槽自己的遭遇。
好不容易爬到十五層，等不到對麵回覆，圖南低頭瞄了一眼手機。喘口氣的功夫，不料卻在樓梯拐角處迎麵撞上一身白大褂。
“不好意思！”
她低頭捂著鼻子下意識說抱歉，並且騰出一點空間給對方讓路。誰知她向左，對方向右，她向右，對方又向左。
兩人相向而立，僵持不下。圖南不耐煩地擡頭，她倒想看看對麵究竟是什麼品種的生物，這麼點地方躲都躲不明白。
“哎呀你站著彆動！我先挪！”
目光相遇的那一瞬，原本打算要是碰上個硬茬，實在不行就和對方一決高下的圖南女士立刻偃旗息鼓。
好在她冇有忘記戴口罩，圖南現在寄希望於那一片小小的醫用無紡布能夠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南南？”對方開口叫她。
還真讓許青棗那個烏鴉嘴給說著了。躲不過就跑！
圖南下定決心，冇有一絲猶豫，低頭欠身，也顧不上自己到底哪隻腳疼，隻管邁開腿，大步往樓上跑。
“南南？”
“圖南！”
豈料身後那個聲音非但冇有遠離，反而越來越近。
“陳圖南！”
“你給我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