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咒印 聖人
聖人出,臨萬方,赤若白日登扶桑。
據傳,聖人降臨世間,就好像日出東方。
此言本是讚揚聖人煊赫顯耀之說,並無玄妙之意—可是今夜是真的有天光,天是真的差點被天日摧開。
這就叫人膽戰心驚了。
方丈夜課都不得不中止,望著天際,心緒實難平靜,隻好趁夜匆匆登上重霄閣。
黑衣僧人聞言停頓了片刻。
不久之前,本是大雨傾盆,可是那一刻大雨驟然停息,天邊隱現寶光四溢。
那厚厚的雲層似乎要被天日摧開,由得沈夜開天光—雖然雲未破,日未出,轉瞬雨又落,但那一刹那的情景著實奇異非常。
“師父已在內室等候。”他慢慢躬身,又是一禮,然後轉身帶路。
方丈正衣,拂開袖袍猶如拂開凡塵俗擾,擡腳跟著進閣。
“見過天慧長老。”
佛堂靜室內,方丈都要行過禮之後,纔在蒲團上落座。
黑衣僧人上前,撥亮蓮燈,然後盤腿坐在灰衣老僧身側。
灰衣修身,紅衣修德,黑衣修心,白衣近佛。
眼前的老僧平素裡雖多喜著灰衣,隻在莊重場合著白,他於這大衍寺中,已是最高階的得道之僧。
老僧低眉駝背,垂垂老矣,似睡未睡,似醒未醒,光從外相來看,倒也看不出莊嚴寶相。
“長老可見著今夜天光?”方丈開老僧依然是那種昏昏欲睡的樣子,似乎夢囈一樣說了句:“今夜鬱境……四方……皆雨。”
四方皆雨——也即東域、西州、北漠、南疆皆雨。
千裡殊風雨,八方各異氣,不說北漠與西州向來少降水,同一時間都下雨就不同尋常了。
方丈沈吟片刻,一針見血:“中陸呢?”
老僧迷迷糊糊地說:“中陸……有月。”
有月啊。
天元山上那一輪明月高懸,長夜獨明,何須天光。
方丈閉了閉眼,又睜開:“長老,是凶是吉,是禍是福?”
他將凶掛在吉前,福墜在禍後,心中已經是斷定不祥了。
那古語前一句,可是——亂世至,聖人出啊。
現如今“聖人”之兆隱現,不正是說明亂世又將到來?
老僧倏然睜眼。
眸中竟是金光乍現,瞳仁剔透如琉璃,然而下一刹,他又垂下眼睛,重回萎靡,昏昏欲睡。
“天不絕人……天要絕我……”他喃喃自語,“莫爭,莫爭……跟著他走……跟著他走……”
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這麼低著頭,真就睡了過去。
方丈怔了一會,臉上苦笑。
“善伽啊,你師父當年也說過這麼一句。”
黑衣年輕僧人合十雙手,微微欠身:“回方丈,是十七年前。”
“是啊,十七年前,”方丈收了惆悵的表情,重新回到沈著肅穆之態,“然後第二年,紫微祭天,他扭轉乾坤,得了這十六年太平。”
黑衣僧人未再接話。
“跟著他走……”方丈目光幽深,似乎透過這方空間,看到了更遙遠的地界,“難道他還能再逆天一次不成?”
“唉,阿彌陀佛。”
……
招秀在舟中睜開眼睛,整個人蜷作一團,虛軟無力,瑟瑟發抖。
內府亂得一塌糊塗,又是祭祀反噬,又是功法反噬,高燒還不退,她連感覺都是紊亂的。
她掙紮著撐起身體,過了許久才辨認出環境的資訊。
仍在舟上,洪流已退,正順水慢慢東流。
天矇矇亮,並非是夜裡,而像是雲層太厚,遮天蔽日,以至於天光極為暗淡。
水靈潰散的時候,正值她祭祀通達天地時,元氣積聚,因此九懷江一動蕩,天地反應極大。
又過了很久,她遲鈍的腦子才告訴她,這裡應該並非九懷江,而是九懷江的某條支流。
她目光幽幽地看著舟楫另一邊盤腿打坐的漁女身影。
先是緩緩舒氣,這個人並沒有再轉換寄體,她不覺得對方不想——反而更像是他沒那麼容易隨意寄生。
既然打坐來調理這具軀殼,說明他也沒打算隻把它當中轉站,相反,他在竭力適應這具漁女的身體。
……惡心。
或許是因為確實過於虛弱的緣故,她胸腔中並無太激烈的情緒,也提不起任何拚命的勁道,整個人空落落的、彷彿魂魄都給散去了大半。
低頭看了眼,逆旅緊貼著她的腿,它的靈性叫它無時無刻不想與她黏在一起。
現在的刀靈還不太明晰,待得再蘊養些許,它就會脫離混沌,與她心意相通。
人家蘊刀蘊劍要走一萬步,她走了兩步,直接被送到了終點。
茫茫的感傷重又流溢到胸間。
她正發著呆,忽然聽到一個低啞的女聲:“這刀為什麼在你手上?”
招秀擡眸,對麵的人已經結束打坐睜開眼,正冷冷睨著她。
“你為什麼被鎮壓?”她不答反問。
“我義弟在何處?”他皺眉。
“你怎麼才能死?”她說道。
兩個人瞪視良久。
“你拿著我義弟的刀!”他咬牙切齒道。
“又不是你的。”
“我親手鍛的!”他又被氣到肺都要炸裂。
“重鍛了。”她漠然回道。
一股子油鹽不進故意把人逼瘋的模樣。
招秀現在身體爛得一塌糊塗,腦子卻異常清晰。
脫離了情緒失控的瘋狂狀態,身為雲台主的理智與格局又回來了。
她是想知道那深淵懸棺是怎麼回事。
是想知道當年的“紫微大帝”與祭天儀式究竟是怎麼個真相。
是想知道天元山與尊主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又為什麼非殺他不可。
是想知道他苦苦追索的季潮生究竟做了什麼。
……但她更知道眼前之物是怎樣可怖的威脅。
她不能有片分的示弱!
“他死了?”對麵的人冷冷道。